社会与自然资源学习小组 | 飞越太平洋的保护之路
社会与自然资源学习小组(2)
——飞越太平洋的保护之路
自然保护需要科学吗?——科学研究能为决策者提供更充分的证据,以便决策者更有效率地运用和分配有限的资源,从而使自然保护工作的产出最大化。
哪个物种值得保护?什么地方需要优先保护?经费等资源该如何分配?自然保护与民众需求该如何取舍?在做这些与自然保护相关的决定时,我们是否合理运用科学工具及证据?
刚开始接触自然保护时,我曾认为有心有力就足够了,随心所欲放手去干就能做好保护,做不好也不要紧,时不我与也没办法,以致于做出了很多主观的、受文化传统或个人喜好而左右的决定。在天花乱坠地说了一大通道理后,却未能实现最初定下的保护目标,还‘脸都不要了’地选择性遗忘、自我感觉良好,觉得出过力,目标达不到也无所谓。
由于纳税人和慈善者提供的保护资金有限,虽然主观的因素可以作为参考,但是科学的方法则有助于我们做出更合理的决策,并且可以评估自然保护工作的成效,帮助我们在有限的资源与证据下,在面对多重利益相关者的利害关系不知如何作取舍时,提出最合适的决策、利益最大化的方案。
”这段话来自2018年社会与自然资源学习小组第二周的嘉宾——鸟类学家Jimmy Choi(蔡志扬),他分享了近十几年来的科研工作和保育经历。以下内容根据6月17日学习小组第二次线上分享会的笔记整理。
在野外进行候鸟数据采集的Jimmy
Jimmy Choi(蔡志扬):澳大利亚迪肯大学副研究员,研究兴趣包括动物行为、水鸟生态学和人兽冲突的解决方案。自2005年以来,他参与了北极繁殖地、东亚迁徙停歇地和澳大利亚越冬地的多个水鸟研究和保护项目。目前的研究内容主要为污染物对迁徙水鸟长期生存的影响。
候鸟情缘
Jimmy出生于八十年代的香港,与那个时代的很多年轻人一样,他喜欢Beyond乐队。歌中传递的人文关怀和社会责任感在他心中扎下了根,深深地影响着Jimmy日后的价值观。本科时他前往澳大利亚学习生态学,随着与大自然的接近,他对动物行为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在这些行为中,他最感兴趣的是候鸟的迁徙。
滑翔的漂泊信天翁
来源/www.keaphotography.org
以漂泊信天翁Diomedea exulans为例,它们每年大部分时间在海上飞行,只有繁殖季节才停留在南半球的小岛上。完全展开后长达三米半的翅膀给予它们出色的滑翔能力,在五十年的生命里,漂泊信天翁的飞行距离可达850万公里,相当于从地球到月球11个来回。
候鸟为什么会迁徙?为什么会年复一年地重复相似的行为?这些问题令Jimmy着迷,驱使着他去野外观测候鸟的迁徙行为。
Jimmy的足迹遍布候鸟迁徙路线
然而在研究过程中,环境破坏和污染对候鸟的威胁让他觉得触目惊心,也让他越来越深刻地意识到候鸟保护迫在眉睫。在过去的十几年中,Jimmy的足迹覆盖了中国的上海、江苏、丹东,以及阿拉斯加、新西兰和澳大利亚等地。他在不知不觉中跟着候鸟走完了它们的迁徙之旅。
在滩涂上觅食的红腹滨鹬
来源/The National Audubon Society
神奇的鹬鸻科候鸟
Jimmy的研究对象主要是鹬(yù)鸻(héng)科候鸟,包括斑尾塍(chéng)鹬Limosa lapponica,大滨鹬Calidris tenuirostris,黑腹滨鹬Calidris alpina等。即使你不认识这些鸟的学名,也一定听说过以它们为主角的故事“鹬蚌相争”。鹬鸻科候鸟的喙非常敏感,它们通过把喙埋到泥沙里感受细微的震动与压力,可以捕捉到生活在滩涂湿地里的贝类生物。与人类“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节律大不相同,鹬鸻科候鸟的节律与潮汐息息相关:它们退潮时在裸露的滩涂上觅食,涨潮时在陆地上休憩。
鹬蚌相争
摄影/Dave Wenning
在迁徙中,鹬鸻科候鸟小小的身体会迸发出巨大的能量。比如,斑尾塍鹬可以在一星期内从新西兰飞行到一万多公里外的鸭绿江口,在休整2-3个月以后,再从鸭绿江口飞到繁殖地阿拉斯加。
斑尾塍鹬”绕远”的南迁轨迹
科学家们通过监测,发现了鹬鸻科候鸟许多非常有意思的行为。比如,斑尾塍鹬从阿拉斯加向南迁徙时,会在抵达目的地新西兰北岛之前,先绕去南岛转一个弯。虽然这样会增加400多公里的飞行距离,但是连续四年,它们都延续着这一“绕远”的路线(上图)。
除了对迁徙路线的坚持外,它们对迁徙时间也保有着极高的忠诚性。仿佛有一个年复一年在相似时间敲响的闹钟,督促着它们踏上迁徙的旅程。更神奇的是,斑尾塍鹬甚至可以预测即将到来的糟糕天气,并赶在风暴来临之前动身,开启迁徙之旅。
争夺交配权的雄性斑胸滨鹬
来源/The Cornell Lab of Ornithology
斑胸滨鹬是另一种鹬鸻科候鸟,一夫多妻制带来的性选择压力促使雄鸟在繁殖期时刻保持精力充沛。一组德国的科学家通过检测它们的活动状态,惊奇地发现雄性个体在19天的繁殖期中,有95%的时间处于活跃状态。也就是说,雄鸟在这段时间几乎不眠不休地与其它对手争夺交配权。即使已经完成交配,仍然锲而不舍地在北极圈内到处寻找其他机会。不同于雄性,雌性成鸟在完成交配后休息的时间会明显增多。
底栖无脊椎动物采样、鸟类觅食行为观察
Jimmy博士期间的一个工作,是研究数十万只鹬鸻科候鸟如何在一处栖息地共存,它们究竟是依赖相似的、还是不同的食源。这些候鸟进食的时候会将贝类、沙蚕等生物直接吞入、嚼碎,再将无法消化的残骸排出体外。因此可以通过观察候鸟粪便中的残骸,了解它们的食源组成。Jimmy的研究结果表明,虽然他关注的鹬鸻科候鸟大小各异,但它们的食源和偏好有很大的重叠。这些证据暗示了这一栖息地食物丰沛,供给足够支持数十万只停留的候鸟。
候鸟保护迫在眉睫
在Jimmy完成博士工作仅几年后,鹬鸻科候鸟的栖息地就出现了食物告急的情况,候鸟的生存危机四伏。
河北滦南滨海新区现在的滩涂湿地与五十年前的(浅蓝色部分)相比较
来源/The Cornell Lab of Ornithology
栖息地的丧失是威胁鹬鸻科候鸟生存的主要因素之一。在过去的50年中,黄海沿海地区有三分之二的滩涂湿地被开发:或围垦为农田,或改造为工业用地。即使是尚未被开发的湿地,很多也因黄河断流而逐渐退化。栖息地的减少使候鸟失去了旅途中的能量补给站,一部分候鸟因此难以抵达迁徙目的地,更不用说完成繁衍生息的使命。科学家们的监测数据印证了这一情况:近年来依赖黄海停歇的鹬鸻科候鸟数量不断下降,形势令人担忧。更为严峻的是,偷猎、误捕、极端气候等其他因素也在不断威胁着鹬鸻科候鸟种群。
捕鱼作业引起的候鸟误捕,这是一只全球濒危的勺嘴鹬
摄影/Peter Crighton
残酷的现实让Jimmy意识到,单纯的研究不能挽救他心爱的候鸟,只有同时积极开展保育工作才能扭转当前的局面。
科学研究指导自然保护
由于迁徙路线中任何一处栖息地的退化都会对候鸟造成不良影响,如何在信息不足的情况下做决策是保育工作者面临的一个挑战。比如黄海沿海的滩涂湿地众多,如何分配有限的保育资源?科学证据可以指导政策制定,优先保护候鸟依赖程度更高的栖息地。
黄海沿海滩涂众多
来源/The Cornell Lab of Ornithology
具体来说,虽然迁徙中的候鸟会在多处滩涂湿地休息,但每一处的停留时间和能量补充其实有很大的差异。比如一些鹬鸻科候鸟在北迁的过程中,会在崇明东滩停留2-3天,而在鸭绿江口会停留30天左右。科学家们推测,这些候鸟在崇明东滩相对短暂的停歇可能是由恶劣天气导致的,它们的体重也因此几乎没有随时间变化。然而,候鸟在鸭绿江口的停留则是为迁徙和繁殖做能量储备,这段时间候鸟的体重会显著增加。这些数据可以帮助科学家们了解每一块栖息地对候鸟的功能,衡量和比较不同栖息地的保育价值,从而在资源有限的情况下进行科学决策。
生态保护是“人的社会行为”
在研究候鸟行为和开展保育工作的过程中,Jimmy逐渐认识到人类活动对动物的影响已无所不在,而自然保护不仅仅是一个生态问题,还是一个由人主导的复杂的社会问题。研究和保护需要“两手抓”,缺一不可。空谈保护而没有研究证据的支持,资源和努力可能会付诸东流;只做研究而不将保护付诸实践,科学的指导也只能是纸上谈兵。
保育政策出台与爱鸟人士的积极发声密不可分
来源/网络
幸运的是,来自世界各地的科学家和志愿者们都已经行动起来,宣传和推动由研究指导的保护政策。一组来自新西兰的志愿者就是当中的代表,每年夏天他们都自发组织到黄海的沿海湿地,与保护区人员和驻地志愿者一起调查监测,连续十多年未曾间断。他们不仅采集大量珍贵数据、撰写调查报告,还邀请新西兰驻华大使到候鸟的栖息地考察,为大使介绍滩涂湿地对候鸟的重要性并推广保育的理念。除此之外,志愿者们还积极联系当地政府、保护区、媒体和不同背景的爱鸟人士,宣传候鸟保育工作。
功夫不负有心人,政府终于出台了多项利于候鸟保护的政策,如“填海管控”和“建立自然保护区”等。这些经验让Jimmy进一步确信,只有将跨领域的知识和专业人才结合起来,才能最有效地推动自然保护。
憧憬未来
无论是国家的重视、科技的进步,还是公民意识的提升都让Jimmy对未来充满希望。机遇和挑战总是并存的。目前,经济发展与合作是国家的重心(例如“一带一路”等政策),如何能在开发资源、改善当地居民生活的同时,最大程度地预防对候鸟栖息地等生态环境的破坏?Jimmy认为,只要政府、企业、科学家和社会公众可以形成多元的合作平台,生态保护就一定会有良好的成效。
最后,Jimmy表示他非常开心有这样的分享机会:
“在自然保护项目的推进过程中,保护工作者需要和很多价值观不同的人打交道,会面临不可避免的冲突,也常常需要做各种妥协。如果有许多志同道合的伙伴能够彼此守望互助,那么每一个个体就可以不断获得继续前行的勇气和力量。我衷心希望,无论是暑期学习小组还是小象君都能成为这样的群体!”
更多阅读:
参考资料:
Battley, Phil F., et al. "Contrasting extreme long‐distance migration patterns in bar‐tailed godwits Limosa lapponica." Journal of AvianBiology 43.1 (2012): 21-32.
Choi, Chi-Yeung, et al. "How migratory shorebirdsselectively exploit prey at a staging site dominated by a single preyspecies." The Auk 134.1 (2016): 76-91.
Choi, Chi‐Yeung, et al."Biodiversity and China's new Great Wall." Diversity andDistributions 24.2 (2018): 137-143.
Conklin, Jesse R., and Phil F. Battley. "Impacts of wind onindividual migration schedules of New Zealand bar-tailedgodwits." Behavioral Ecology 22.4 (2011): 854-861.
Lesku, John A., et al. "Adaptive sleep loss in polygynouspectoral sandpipers." Science 337.6102 (2012): 1654-1658.
Ma, Zhijun, et al. "Differentiating between stopover andstaging sites: functions of the southern and northern Yellow Sea for long‐distance migratory shorebirds." Journal of AvianBiology 44.5 (2013): 504-512.
McCarty, Wolfenbarger, etal. “Buff-breasted Sandpiper (Calidris subruficollis), version 2.0.” TheBirds of North America. Cornell Lab of Ornithology, Ithaca, NY, USA.
Weimerskirch H, Cherel Y, Delord K, Jaeger A, Patrick SC, Riotte-Lambert L (2014) Lifetime foraging patterns of the wandering albatross: life on the move! J Exp Mar Bio Ecol 450:68–78. doi: 10.1016/j.jembe.2013.10.021
分享会笔记整理:
王若思:哈佛大学心理学博士,研究课题为物体识别的神经机制。目标是从心理学的角度寻找解决方案,让更多人了解并参与生态保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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