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2月22日，终于结束了漫长的疫情封锁，湖北阳新县的蔡子阳带着妻子和三个孩子，老大7岁，老二5岁，最小的女孩只有2岁半，回到了打工十几年的福建泉州。
服从当地政府的要求，一家五口被安置到欣佳酒店食宿隔离。按照安排，3月8日早晨，蔡子阳一家就可以回家了。
也许他们正怀着从湖北归来一家没有身染病毒的庆幸，也许正怀着因耽误生意满怀规划准备大干一场的心情，蔡子阳妻子经常更新的抖音账号里，一家人心情是不错的。视频显示，隔离的第五天，三个孩子爬上椅子向着窗外张望，女孩安静的待着，两个男孩旁边玩闹；隔离的第七天，两个孩子在床上拿着枕头在玩耍，5岁男孩在旁边叠衣服，字幕：“宅在家中，做个乖宝宝”；最后一次更新，轮流播放着一家五口的照片，字幕：“这是我帅气的老爸，这是我美丽的老妈，他们相爱了，有了可爱的我们”。照片上，三个孩子手牵着手在油菜花地里，笑容灿烂。
最后一条朋友圈更新的不久，解除隔离的前一天，3月7日晚上，突如其来的悲剧降临到了这幸福的一家。2秒钟之内，他们居住的欣佳酒店轰然倒塌，化为一片瓦砾。与他们一起被埋的，还有60多人。祈祷没有换来奇迹的出现，救援现场是悲惨的一幕：爸爸搂着妈妈，妈妈搂着女儿，2个儿子在2米远的地方，一家五口全部罹难。当地公布了这场事故的救援结果：截至3月11日12时45分，现场搜救出受困人员70人，死亡28人，还有1人被困。
一家五口在内的28条生命，躲过了无情的病毒疫情，却没有躲过另一场灾难。让人更为悲伤的是，这不是一场天灾，而是一场人祸，一场本可以避免的人祸。
事故的发生，已经有很多前兆，只是没人发声制止。媒体报道，欣佳酒店，本是一家此前劣迹斑斑、屡受行政处罚，酒店装修改造时底层的窗户已经被压得扭曲破碎了好几块，底层经营租户害怕而不敢继续经营。经初步调查，欣佳酒店在建设、改造和审批等方面存在严重问题。为何事关应对突发公共事件的重大公共利益处置，当地政府会选择这样一家劣迹斑斑、严重违章的酒店作为隔离酒店？为何事发前先兆如此之多的质量问题却没有一人出来发声预警？一片沉默中，酒店轰然倒塌了，带走了28条无辜的生命及孩子们天真的笑容。
截止3月9日，离华南海鲜市场只有几公里的武汉市中心医院，已有4位医护人员因感染新冠肺炎去世，其中包括我们熟知的李文亮医生及他的同科同事梅仲明副主任医师、朱和平眼科副主任医师，目前还有多个科室主任目前正在用ECMO维持。财新记者了解，拥有4000多名职工的该院，新冠肺炎确诊人数超过230人。3月2日下午，武汉市中心医院急诊科主任艾芬在接受了《人物》的专访，讲述了其亲身经历的，除了讲述身边同事一个个倒下之外，更有让人心痛的接诊经历：病人不断地往急诊科涌，后面的路又不通，就全部堆在急诊科。病人来看病，一排队随便就是几个小时，我们也完全没法下班，发热门诊和急诊也都不分了，大厅里堆满了病人，抢救室输液室里到处都是病人。1月30号我早上来上班，一个白发老人的儿子32岁死了，他就盯着看医生给他开死亡证明。根本没有眼泪，怎么哭？没办法哭。看他的打扮，可能就是一个外来的打工的，没有任何渠道去反映。没有确诊，他的儿子，就变成了一张死亡证明。
在这场医护人员、病患者惨痛到“病人死了，很少看到家属有很伤心地哭的，因为太多了，太多了。”程度的疫情汹涌袭来之前，难道没有避免的机会吗？非也。
自2019年12月16日起，艾芬多次接触到类似的肺部感染患者，并在12月30日获得了化验单上标注有“SARS 冠状病毒”字样的检验报告后，第一时间向医院报告外，她向同学传了这份报告，发出了警示。这份检验报告，也就是我们熟知的让李文亮医生受到训诫的，那份画圈重点标注的报告。但是，随着8名医生受到处理纷纷禁声和没有医护人员感染、疫情“可防可控”的广而告之，更多的民众则是一无所知，尽管病毒正在蔓延开来。病毒肆虐，九州闭户，万人染疾，千人殒命，让人悲伤。让人更为悲伤的是，艾芬作为“发哨子的人”，受到了院里“前所未有的训斥”和警告。相关内容可见已经遍布网络的热文。
钟南山团队2月28日在《胸部疾病杂志》（Journal of Thoracic Disease）上发表了一篇《基于SEIR优化模型和AI对公共卫生干预下COVID-19在中国的流行趋势预测》文章，其中提出，若“封城”措施提前5天, 4月底总感染规模将降低约66.4%。如果艾芬12月30日提出的警示及时得到重视，何止是提前5天的效果？灾难面前，最无辜的是那些莫名其妙、不知灾从何来的受害者。他们本分的自信的，按部就班的过着自己的日子，却突然被从天而降的灾难打乱了自己的生活工作，有的甚至付出了生命健康的代价。如果是人力不可控的自然灾害，还情有可原，但如果是因为别人的过错、过失，却让无辜的众人承担灾难后果，就应该思考如果避免避免过失、过错的再次发生了吧？一家五口罹难的28条人命的背后，是危险屡屡先兆却无人示警，疫情肆虐蔓延之前，艾芬及8名医生的提前预警却遭遇禁声，更广为人知的是以身殉职的李文亮医生的被训诫，灾难后果不可谓不沉痛，经验教训难道不值得反思？
用李文亮医生的话说，一个健康的社会，不应该只有一种声音。吹哨人，又名内部举报人，是指公民在履职过程中，为了保护公共利益，维护社会公正，监察公共行为中的欺诈和不公，对企业或组织内部存在的违法行为进行举报的人。为了整个社会的安全，建立我国的吹哨人制度，已经刻不容缓。
2019年9月12日，国务院《关于加强和规范事中事后监管的指导意见》发布，其中规定，发挥社会监督作用，建立“吹哨人”、内部举报人等制度，对举报严重违法违规行为和重大风险隐患的有功人员予以重奖和严格保护。所谓的吹哨人，应是在掌握了确切危险信息但在系统内得不到重视，放任自流会危及他人社会时，允许其向社会或越级向上级进行公开反映，一旦查证属实就能获得鼓励和奖励的制度。没有这项制度，凭个人良心、职业道德的发声，很容易让发声者遭受打击报复，自己先成了被审查的对象。久而久之，都对不法行为明哲保身视而不见，或见利思迁积极参与，最终吃亏的还是国家利益、社会大众。当单一的系统内监督屡屡时效时，只有建立吹哨人制度，才能让不法行为既得利益者人人自危，维护社会的公平正义。建立吹哨人制度，不能光靠举报人的一时之勇、牺牲自己的“同归于尽”，更要靠社会民众的认识和支持，国家旗帜鲜明的保护和鼓励。 往期文章：又一家医院被爆领导补助是一线医护2倍多，又何止两家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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