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星陨落：金斯堡大法官离世带来的变局
昨日美国最高法院大法官，自由派标志性人物鲁斯·贝德·金斯堡因转移性胰腺癌并发症去世，无疑又是一件震动美国政坛和社会的划时代大事。
2020注定是载入史册的变局之年，自打开年以来大大小小的事儿就没断过。本来以为进入到美国总统大选冲刺期，所剩的“惊喜”已经不多。但现实却证明了只有“编剧”和人类的想象力是有限的，老天可不在乎这些。昨日美国最高法院大法官，自由派标志性人物鲁斯·贝德·金斯堡因转移性胰腺癌并发症去世，无疑又是一件震动美国政坛和社会的划时代大事。
RBG终年87岁
以名字首字母缩小RBG和外号“臭名昭著”（NotoriousRBG）闻名的金斯堡，是近代美国政坛中少有的集社会运动先驱，杰出法律学家，重要政治人物，和流行文化符号为一体的偶像派人物。金斯堡在距离大选不到46天的这个时节骤然离去，必然将对当下和未来美国政坛，社会，和法律界产生深远的影响。
尽管金斯堡的遗愿是由下一任美国总统来任命她的接班人，但政治的现实决定了她留下的法官席位大概率将由她鄙夷的总统特朗普来填补。这对于一生致力于推动性别平等，为性别平权和现代女权运动做出杰出贡献的金斯堡来说，是一个巨大的遗憾，也是一个莫大的讽刺。金斯堡奋斗的一生的成果，包括对女性堕胎权的保护，也许会因为她几年前拒绝退休的决定而最终面临“毁于一旦”的风险。
昨夜高院外的景象
另一方面，围绕金斯堡继任者提名和参院认证的问题，即将引爆本来已经进入休眠期的国会山，同时还会对今年的国会，特别是参议院改选带来颠覆性的变化。由于共和党四年前拒绝放行当时总统奥巴马提名的大法官人选，最终成功拖延到了特朗普上台保住了“己方”的席位，民主党选民本就对最高法院人选问题极度敏感。18年另一个大法官卡瓦诺提名事件更是进一步加剧了两党在最高法院这一议题上的分类性。此番自由派偶像人物金斯堡病逝空出的席位，只怕是要彻底点燃火药桶。
接下来的斗争，恐怕要比18年还要火爆
当然，许多评论家自然而然地把金斯堡之死归类为特朗普翻盘的潜在阻力，认为最高法院问题将刺激保守派选民的投票热情，进而拉平特朗普和拜登之间的民调差距。部分共和党人士更是直言高院将取代疫情成为选举的核心议题，把重心从疫情这个特朗普挣扎的泥潭转到共和党有利的高院上。
高院问题更有利于共和党这一传统智慧也许在16年确实帮到了特朗普，但快进到4年后，却并不一定准确。起码就目前民调和自由派阵营的巨大反响来看，担心自己后院失火的民主党选民，才是更被刺激的哪一环。归根结底，双方阵营本就因为今年的其他各项因素高度动员，高院这种争议议题对两边的选民都是兴奋剂，很难说会怎样实质性的改变总统大选的整体格局。
金斯堡生平
有关金斯堡生平的文章和报道已经有很多了。金斯堡波澜壮阔伟大传奇的87年人生，也不需在此过多赘述。总的来说，金斯堡作为一位上个世纪670年代兴起的女权运动的先驱和早期领导者，她的历史地位在她当上联邦法官之前就已经可以算得上名垂青史。
从因性别原因在职场和法院系统被排挤，到哥伦比亚法学院历史上第一位拥有终身教职的女教授，再到领导美国公民自由联盟（ACLU）女权计划终结许多职场和法律领域中对女性的性别歧视，最终成为登堂入室成为美国史上第二位女性大法官和万千年轻人的心中偶像。金斯堡的成就完全配得上媒体和自由派对她的歌颂。
ACLU时代的RBG
但，同样也必须要指出的是，金斯堡是人不是神。任何对现实人物的神格化和偶像化都是某种程度上的刻意扭曲。事实上，金斯堡的主要司法成就集中在她成为最高法院大法官之前。在她任职最高法院的27年期间，金斯堡主笔的高院多数判决数量十分有限。这自然是因为在金斯堡任职期间，保守派都是高院的主导力量，而且是随着年代的推进和她高院同僚的更替愈发右转，使得她和其他几位自由派孤掌难鸣，更多的只能将自己的不满诉诸于异见书（Dissent）中。
1993年就任的RBG
哪怕是所谓高院自由派领袖的地位，在2010另一位传奇法官约翰·保罗·史蒂文斯退休之前，金斯堡都无缘扮演。出于资历的原因，大部分重要的意见都是由史蒂文斯主笔，金斯堡成为名义上的领袖也是史蒂文斯隐退之后。但10年后饱受健康因素折磨的金斯堡，是否有效的发挥了这一角色的领袖作用值得商榷。
史蒂文斯和金斯堡
10后金斯堡愈发成为年轻一代偶像和流行文化重要符号，也部分掩盖了RBG的司法哲学并不一定完全和新的进步主义思潮吻合的事实。虽然追求社会正义的大宗旨和年轻一代雷同，但金斯堡倡导的仍是循序渐进的改良主义。她对高院传统的尊重以及对保守派（卡瓦诺）同僚的维护，恐怕也不怎么符合进步派的胃口。
金斯堡之殇
最终，不能神话政治人物和法官的一个重要原因在于，尽管他们很多人格高尚，事迹激励了后辈，他们始终离不开世俗的角色。金斯堡也是同理，她最重要的身份，仍然还是最高法院的九位大法官。在美国的政治体制之下，理想状态中本该扮演超脱政治，是宪法和公平守护者的最高法院，在实际运作中只不过是另一个政党政治主导的权力机关。而参与其中的大法官们，撕开光环刨析实质，就是“披着袍子的政治家“（Politicians in Robes）而已。
形象的漫画
这并非是对高院法官们的贬低，因为法官是人不是机器，而是人就不可能保持绝对的中立，更何况人与人对于宪法和法律原则的理解各有不同。同样，任命法官的过程也充满了政治意味。总统提名，参院批准的程序，决定了法官想要坐上位置，必然要符合利益群体的胃口需求。
虽然任期终身的大法官上任后并不一定完全受制于任命自己的总统党派，历史上有很多法官任命“看走眼“的故事，但真到了两党拼刺刀，白刃相见的场景，比如决定2000年总统大选争议，的著名判决布什诉戈尔案中，高院就是完全按照党派立场和意识形态站队来做出的判决。某种程度上说，正是布什诉戈尔案彻底揭下了高院超然政治的面纱，让人们认清了高院不过是政党斗争延伸的现实。
2000年是分水岭
布什诉戈尔案同样是近代高院历史的分水岭，自打2000年之后，高院法官的任命过程愈发极化。每一次提名，每一场参院认证都会促使两党剑拔弩张，极端对峙。类似金斯堡和她好友著名保守派大法官斯卡利亚那样96：3，100：0的高票通过已经成为了历史，近几次参院审核大法官提名的最终投票结果都是几乎完全按党派路线产生。
跨越意识形态的友谊
同样，大法官空缺的产生时机，很多时候也和法官本身的意愿和党派属性有着密切的关系。除开因为死亡和健康原因退下，大部分提前退休的法官，都是为了照顾回馈自己原属政党的利益，同时保证自己的接班人和自己意识形态司法哲学相符。很典型的例子就是金斯堡席位的前任大法官拜伦·怀特，虽然在高院生涯期间愈发偏向保守派，但最终还是等到了民主党总统克林顿上台才退位让贤，没有做出让任命自己的哥们约翰·肯尼迪失望的举动。2018年大法官安东尼·肯尼迪在中期选举前告退，也是同理。
怀特最后等到了克林顿
多次患癌，身体状况堪忧的金斯堡，并不是不清楚自己席位所蕴含的政治意义。在许多高院重大判决都是以5：4微弱优势做出的格局之下，任何一票的变动都有可能对美国社会带来巨大的变化，这其中就包括了金斯堡竭力一生维护的女性堕胎权。金斯堡同样也不是没有机会安稳的到站退休，奥巴马任期前六年民主党都控制着参议院，随时可以填补她留下的空缺。事实上，在13-14年自由派内部就多次呼吁敦促金斯堡为了大局隐退，好提前规避风险，让自由派不至于在高院陷入绝境。
Notorious RBG
然而，金斯堡断然拒绝了这种呼声，她坚信自己的身体足够坚挺，不愿就此放弃她所热爱的事业。金斯堡这种对局势和自己身体的乐观判断，在伟人身上并不少见。她怎么样抉择也是她自己的意愿和权力。只是，金斯堡的这份自信和孤傲，必然将给美国政坛带来严重的后果。就算她的遗愿再怎么不甘：“希望下一任总统任命她的接班人”，她的法官席位如今也是落入了特朗普和共和党把控参议院把玩的领域之中。许多她一生奋斗的成就结果，很可能将会遭遇严重的威胁。而这一切，本可是被避免的。
体制问题
当然，对金斯堡“错误”决策的苛责未免有所不公。当一个国家的政治格局和社会体制何去何从要依赖一位老人的生死，一位法官的去留来决定，这个国家的宪政体制显然是出现了问题。最高法院在当下美国政治中扮演的重要角色和作为大部分政策问题的最终决策者的事实，反应了美国宪政体制的畸形。许多本应由立法机构国会解决的问题，出于国会各种内部问题（极化，程序闭塞，人数过多），更多的时候是交到了行政机关和法院手中来裁决。
一个民主国家的大小问题，要由九位未经选民验证，“披着袍子的政治家”的高院大法官来决定，毫无疑问是违反民主和多数决精神的。最高法院在美国政治过程中扮演的这种关键角色，也绝非是美国制宪者所欲想设计的。更何况，如果特朗普成功任命金斯堡的接任者，那么最高法院三分之一的法官将是由没能赢得普选票的总统所任命，长远来看这对民主政治的合法性是巨大隐忧。
分裂的高院
高院法官事实上的角色变成了从法庭高座上编纂新的法律，而并非是简单的解读法律条文。这一点其实让两党都十分不满，因为每一方都有吃亏的时候。共和党之所以这么多年这么关心高院，就是因为六七十年代沃伦时代的高院让他们吃了太多的“亏“。民主党近年开始在高院问题上觉醒，也和近十年来不断在司法层面受挫有关。
总而言之，美国高院被刻意拔高的政治地位和每一个法官席位的重要政治意义，让我们不得不在金斯堡大法官仙逝不到一天的时间内就开始讨论政治问题，甚至没有留出最够的时间给这位传奇人物的生平复盘敬仰的机会。只能说是美国当下政治社会极化的一种悲哀。
参院斗争和大选启示
体制批判完了，还是得回归现实。金斯堡突然病逝是重大政治事件，原先被疫情和总统选举推到一边的参议院和最高法院重回公众和选民视野的前端。前文已经介绍了高院席位，特别是金斯堡席位的珍贵性和政治意义。共和党终于有机会彻底巩固高院保守派势力，把保守派和自由派的力量对比从5：4的相对优势拓展到6：3的绝对优势。面临着输掉总统大选和参院控制权双重压力的共和党，必然会不惜一切代价推动新法官的任命。
站在风暴核心的，是共和党籍的参院多数党领袖的“龟丞相“米奇·麦康纳尔。四年前正是龟丞相一己之力阻挡了奥巴马填补斯卡利亚去世空出的高院席位，拒绝给奥巴马提名的梅里克·加兰德一个听证投票的机会。龟丞相当时的理由是参院大选年不通过最高法院人选，这一问题应该由人民来裁决。最终，龟丞相打破常规的豪赌取得了胜利，成功等到了特朗普上台让他提名的保守派戈萨奇上任填坑。
四年前的伤疤民主党还没有忘，但他们缺乏筹码
此番雷同局面，龟丞相则毫无遵守自己四年前指定规则的意向。这种横跳对了解这位对权力无比渴求，世界观十分零和的权术大师真小人的外人来说，毫不意外。甚至麦康纳尔自己都早早承认了今年如果有空缺他必然会推动批准程序，他的理由是今年和四年前情况不同，参院和白宫都是同一政党控制。一向把确保保守派控制联邦法院系统最为自己最大目标的龟丞相，必然会倾其所以来抓住这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老谋深算龟丞相
但是，哪怕是龟丞相决心再大，政治和选举的现实也还是对他快速推动法官提名人有所限制。2017年后，参院在龟丞相治下取缔了先前参院要求超级多数五分之三60票来任命高院大法官的高标准，从今往后仅需要50票+副总统的最低标准就可让法官提名人成功闯关。理论上来说，总统的法官人选是可以在几天之内就走完程序的，本世纪之前大部分法官的听证过程也确实非常迅速，金斯堡本人就是50天内完成的从被提名到上任的过程。
21世纪的传统则一般是大法官提名人需要经过大概三个月左右的时间来完成参院批准认证的完整程序。首先是和参议员逐个会面，然后是出席参议院司法委员会的三天听证会并得到司法委员会的评估，最终由全参议院投票批准。若按照这个时间表，金斯堡去世之后距离大选只有不到46天的时间应该是不够的。虽然不排除特朗普和龟丞相在大选前强推人选，但很可能认证程序将被拖入到大选后新国会和政府就之前的候任期（Lame Duck）解决。
耗时统计
如何最大化利用这个最高法院空缺席位，也是特朗普和麦康纳尔需要纠结的问题。一方面，他们如果抓住了机会在大选前就安插新法官上任，稳定了6：3的优势，是一件保守派心目中功德无量，名垂千古的功劳，但同样也可能在让己方选民泄气安心的情况下惹怒早已焦躁不安的民主党选民。另一方面，龟丞相同样要平衡自己的短期和长期利益。共和党目前在参院的多数党地位十分危险，民主党起码有一半以上的机会拿回参院的控制权，他是否要冒着埋葬自己多数党领袖地位来换长期的高院控制权呢？
怎么抉择？
未来一个多月的一切，都充满了未知数。不少人频繁使用18年的卡瓦诺来做共和党受益于高院议题正面例子，但实际情况并没有那么简单。共和党确实增加了参议院的席位，但民主党也守住了几位投票反对卡瓦诺的红州参议员的席位，同时在众议院痛击了共和党，夺回了控制权。
高院背后的堕胎问题，固然一向对于社会保守派选民有着极大的催票效应，但大部分社会保守派选民本就归属共和党和特朗普阵营，未必会有巨大的波动空间。推翻罗伊诉韦德案和其赋予的堕胎权保护，也是大部分选民所反对的问题，如果把这个权力的存亡推到社会前端，也许会引发民主党选民和美国社会整体的巨大反弹。
堕胎问题重回前台
金斯堡之死，更多的可能还是会折射到和高院更有关联的参议院选情之上。面临巨大连任压力的蓝州和摇摆州共和党参议员生存空间可能会被进一步挤压，而同时帮助到在淡红州竞选连任的共和党参议员。具体情况如何，现在还很难说。每个州的动态反响都不太一样，并不是趋同于全国的趋势，因此不宜迅速下定论。
至于总统选举，金斯堡之死能有多大影响，目前更是一个巨大的问号。今年大选的超稳定形势已经维持了数月，始终是拜登领先特朗普7-8个百分点左右。也许金斯堡之死是迟迟无法破局的特朗普所需要的“十月惊喜“，把公众的视线从对他不利的疫情处理上转移到最高法院和文化战争之上。但这一前提能否实现还是两说，很难想象美国民众会彻底忘记深刻影响到他们日常生活的疫情，这一论述的结论也未必就一定正确。
再起波澜？
起码在金斯堡死前，民调就显示今年民主党选民比共和党选民在高院问题上还要积极。CNN民调指出78%的拜登支持者认为高院问题非常重要，这比64%的特朗普支持者要多。马奎特大学的民调也显示了雷同的格局，59%的拜登选民非常关心高院，比51%的特朗普选民要多。民主党选民对于高院的这种焦虑程序，显然是来自于对于金斯堡健康的担忧。而如今这一担忧转化成了现实，会对当下局面有多大影响，其实并不好说。
收尾
在谈论政治和分析选举走向时，还是要避免过早的下定论。话不能说的太死，让我们看看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与此同时，不能忘了。沉痛哀悼RB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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