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情咨文—拜登的2024连任宣言
与其说是国情咨文，不如说是拜登2024竞选的第一哨
又是一年国情咨文，只是国会换了人间。
美国时间2月7日晚，总统拜登发表了他总统任期内的第二个国情咨文（第一年对国会两院联席会议的讲话严格意义上不算国情咨文）。与上一份讲话不同，拜登现在面临的不再是由民主党一致控制两院的国会。虽然坐在他讲台后面的还是两个加利福尼亚人，但主持会议的众院议长，已经由拜登的老战友佩洛西换成了他的新对手，共和党人凯文·麦卡锡。
尽管民主党在中期选举中的表现远超外界预期，但毕竟民主党还是以微弱的劣势输掉了众议院的控制权。哪怕是共和党因席位优势太小，党内分歧严重导致刚开局就经过一番折腾才终于选出了麦卡锡当议长这样的尴尬情况，仍不能改变拜登和民主党人需面对反对党现在掌控了一半立法权的新政治现实。
随着政治大局的变化，再加上近些年华府分裂政府状态下立法过程不断瘫痪，国内政策推进基本停摆的各类先例，基本可以料定未来两年拜登在国内施政方面将很难有大的突破。更何况，随着中期选举结束，总统任期也已过半，整个美国的政治重心都开始向不到两年的2024年大选转移。在大选迫近的大背景之下，任何争议问题上两党之间的合作大概率都将沦为泡影。
不同的境况，不同的基调
而拜登的此番国情咨文，也巧妙映射了当前美国政坛的这个新格局。
首先，与以往两位在第一任中期选举中都遭遇惨败的民主党总统不同，中期选举表现优异的拜登并不需要，也绝然没有效仿克林顿和奥巴马承认执政不当，主动向反对党政策立场靠拢的必要。在主要国内政治问题上，拜登基本维持了自己过去两年一贯的施政和战略部署口径，丝毫没有如克林顿95年宣布“大政府时代已经结束那样的路线变更。从整体基调上来看，拜登的国情咨文颇有特朗普式斗争和强硬的风格,即便是自己施政有不足的地方（比如通胀问题），拜登更多的是承认部分事物但转而去强调自己在经济议题上的强点政绩——低失业率，新的产业政策来变更话题。
只能说，选举成绩是总统发言的撑腰板，倘若拜登也像克林顿输54个众院席位，奥巴马输63个那样遭遇中期选举滑铁卢，他定然也会选择更加谦虚的态度（当然，特朗普除外）来迎合新的政治现实。而在民主党表现远超预期，最终仅以在五个席位加起来不到两千多票的劣势输掉了众院的情况下，拜登有足够的底气叫板将将上台，内部还充满了混乱的反对党。拜登国情咨文的强硬基调和字里行间浓烈的“斗争精神”，当然也是符合当下美国政治高度极化两党选民情绪部落化的新现实。既然己方选民愿意看到自己的领袖和对方政党针锋相对，寸步不让，又何必在己方政治底气十足的情况下战略示弱。
其次，纵观拜登这长达77分钟的超长演讲，其内容本身并无太多新意，主要是重复拜登过去两年的一系列口号和立法成就，因此没必要逐一复盘。但通篇演讲几乎都在讲经济和民生问题，少有提及堕胎和社会问题的议题选择，是一个非常值得深究的现象，很大程度上兼并了拜登个人的执政风格和未来两年美国政府工作宣传的基调。
从拜登个人的角度出发，大谈民生问题无疑是符合他所构建的蓝领中产阶级出身的身份叙事，也能彰显他不同于其他民主党人和基层民众贴近的宣传手法。拜登从政五十年，在许多社会议题上随着民主党整体的变化而“与时俱进”，因此留下了不少能够被党内党外对手所利用的包袱，但是在经济议题上，拜登和中产阶级/劳工阶层站在一起的形象还是较为一贯的（尽管也存在贸易等议题上的立场偏移）。特别是在当下美国遭遇后疫情经济复苏困难，通胀压力巨大可能面临硬着陆风险的大背景之下，拜登选择把国情咨文乃至个人施政的要点都聚焦于经济民生议题之上，很明显是符合现实政治需求的。
只是，就连知名选举网站538都吐槽到—在去年最高法院推翻罗伊诉韦德案和全美范围的堕胎权宪法保护之后，堕胎问题在国情咨文竟然优先级还不如托运行李费用高，着实让人（自由派）难以理解。除了拜登本人对社会议题相对不太感冒的宏观原因外，一种可能的解释是拜登及其幕僚认为去年的中期选举已经表明共和党在堕胎等文化战争问题上的立场不被广大选民认可，认为无需再给共和党打上本就已经钉死的极端反堕胎标签。
至于这种做法是否明智，现在还难以评论。毕竟2024年的选举离现在还很遥远，彼时堕胎仍否是大选的核心话题，又具体有利于那个党的候选人尚且还无从知晓。而反论民生议题，无论何时都是选民最能感同身受，又高度关注的一项话题。更何况，拜登政府去年一度被多数选民指责不够关注民生，特别是通胀问题的历史包袱，也让拜登和其幕僚不敢再犯类似的 “轻视 “错误。
其三，拜登的此次国情咨文演说里里外外透露的浓厚的民粹主义风格，似乎充分说明了在后特朗普时代，民粹主义仍是笼罩在两党乃至整个美国政坛头上的一朵阴霾。从拜登屡次强调美国制造，产业链回流，以及高度赞扬自己和民主党人推行的芯片法案等产业政策举措，再到他用带拜登特色方式来阐述“美国优先“理论，都和特朗普的言论有着异曲同工之妙。尽管拜登的词措并不像特朗普那样攻击性极强，政治不正确因素过多，但大体上经济民粹主义的调子是十分相同的。
事实上，如果把如今拜登和国会议员们的言论与2016年前所相比，都会发现在经历了特朗普四年之后，美国政界在经济议题上的共同认知已经发生了巨大的变化。曾经在冷战结束后在两党内都能呼风唤雨的自由贸易派，在短短的数年内几乎已经全部凋零。即便是还有议员支持全球化和自由贸易，也不得不在后疫情后特朗普的新大环境下夹着一把做人，拥抱所谓的新经济共识。
拜登政府没有逆转特朗普政府的贸易保护政策，反而在限制出口，加强美国制造，以及对外实施经济战的路子上越走越远，也都是源于白人蓝领选民/制造业人口在美国政治讨论中现在的重要和优先地位。两党基本盘的无限固化，让全国大多数州都沦为稳固红蓝州，只剩下中西部的锈带数州（和少数阳光带的南方西南州）作为能够决定大选结果的摇摆州和关键州。经过了2016年大选“特式民粹主义”摧垮 “蓝墙” 这一噩梦的民主党人，显然主观上不愿意也不能放弃对白人蓝领选民的拉拢。
同理，特朗普接管共和党将传统城郊共和党人逐渐挤出共和党的选民圈子，也让后特朗普时代的共和党人必须保持高强度的中产阶级蓝领优待。正是因为两党都倚赖或需要争夺关键的白人蓝领选民，华府上下才形成了如今民粹主义经济贸易政策为绝对主导的新共识，而这一新的常态，至少在2024年选举结束前都难以改变。
与共和党人针尖对麦芒，拜登的钓鱼执法
当然，比起拜登到底讲了什么，恐怕大部分看客从对本次国情咨文最大的印象还是共和党议员试图打断拜登演讲的各种出格行为和拜登对这些“扰乱秩序”者的直接回应。
从事后来看，拜登此番国情咨文的演说风格和以往国情咨文庄严肃穆，刻板严苛的氛围十分不同，反而是充满了与“观众”的互动和交流。甚至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把这次国情咨文称之为美国版的“首相问答”也不为过。事实上，国情咨文的本质和传统议会政治中“国王演讲”十分类似，原理都是帝王和“民选帝王“在议会和全国范围前发表自己的政治演说（虽然现在君主立宪国家的君主演讲都是由民选政府起草的）。
这种万众瞩目，群星齐聚，但却只有一个主角的权威式政治表演，本身就会给表演者带来别样的光环，也因此使得大部分情况下的国情咨文都变成了一场相当无趣的政治观点输出。尽管在威尔逊恢复亲自发表国情咨文演讲传统以来的百年内的国情咨文中不乏名篇出现，但绝大多数情况下，两周之后便没人记得总统在国情咨文中说了啥又规划了啥。在政治新闻周期迅速转向的今日，国情咨文多少有点鸡肋化的倾向，以至于有人建议恢复纸质报告的传统，不必再浪费国会和总统的时间。
往往大家对国情咨文印象最深的部分，都是那些破坏传统，引发波澜的意外性事件。比如，2009年奥巴马上任之初对国会联席会议发表的首次演说中共和党议员乔·威尔逊公开打断奥巴马，称其“撒谎“（You lied），就引起了震动并被公众所铭记。彼时媒体和国会两党成员都对威尔逊的”粗鲁“行为进行了口诛笔伐，最后甚至众院公开通过决议谴责了威尔逊的行为。
只是，此一时彼一时，到了2023年的当下美国政坛，在经历了奥巴马八年和特朗普四年的洗礼之后，威尔逊式的出格行为早已沦为日常。在拜登发表演说的同时，有多达十几个共和党议员对拜登抨击共和党人试图削减社保开支和有关边境安全的安全发出嘘声。而如今共和党内的政治明星人物，佐治亚州女议员玛乔丽·泰勒·格林（以下简称MTG）, 更是全程与拜登在“亲密互动“。从高呼拜登为“骗子”，到“China’s Spying on Us”，MTG全程几乎就没有消停过。虽然MTG干出这种事情让人丝毫不觉得奇怪，但在她发作的时候既没有共和党人阻止，事后也没有党内同僚对她大加批评。对此，只能说，不同年代，不同规矩。
以往面对出格行为，总统总是选择忽视“卑劣行为“，转而回到自己的演讲主题之上。但对于面临共和党众院阻挠，同时要为自己连任铺路的拜登而言，在演讲中正面回击共和党的异议声音，反而成了最为合理的选项。换言之，党内和外界始终存在对拜登年龄过大，精力不足的担忧和质疑声音，迫使拜登必须在政治生活和未来的竞选活动中展现”活力“，来证明自己还能够担得起总统和政党领袖的重担。而在面对虎视眈眈的共和党人进犯之下展现斗争精神，正是拜登用来平息党内外担忧的好机会。
于是乎，在共和党人对拜登有关社保议题（即“部分共和党人想要削减社保和医保）的言论发出嘘声之后，拜登主动和台下的共和党人开启了交流模式。对于共和党人称他在”撒谎“，拜登先是表示如果不信可以联系白宫办公厅来给他们一份共和党人的提议文稿，然后就开始了给共和党人下套的”钓鱼模式“——首先表明愿意和共和党人就此问题进行探讨，然后承认只是小部分共和党人希望削减福利项目，但在共和党人喊说出是谁时拒绝指出那些人是谁（其实就是弗罗里达共和党参议员里奇·斯科特），最终把共和党人诱进了陷阱，宣称”那这样我们（两党）都应该同意拒绝削减福利项目开支了吧“，让无法下台的共和党人只能和拜登一起起来为“老年人”和社保等项目鼓掌。
布局连任，拜登工作重心转移
拜登一番操作，虽然从政治博弈的角度层面上来看并没有什么实质性效果（因为之前麦卡锡等共和党人就已经表明不愿在债务上限谈判中触碰强制性开支/福利项目），但是足以给外界展示了拜登的政治手腕和所谓的“活力”，回击了所谓民调显示“党内只有37%的人支持拜登竞选连任”的声音，也在预计未来华府将就老生常谈的债务上限陷入懦夫博弈和人造政治危机之前就逼政敌把谈判死线画好。
事实上，通过和共和党人正面交锋，把共和党人，特别是控制众院的众院共和党人打造成政治立场极端的“极端派”和“破坏分子”，也是谋求连任总统经久不衰但十分有效的一项政治手段。这一套，克林顿用过，奥巴马也用过，所以，也难怪外界将拜登的国情咨文称之为他2024年谋求连任的第一份竞选演说。
不过，一次在大选前一年二月发表的演说，显然是无法完全平息围绕着拜登年龄健康等客观物理因素的种种争议。而美国如前仍不明朗的经济前景和拜登持续低迷的个人认可度，也都还是笼罩在拜登连任路上的巨大阴霾。
但是，在听完拜登国情咨文之后，外界应该清楚的认识到拜登不仅是单单谋划想要再度参选，而是已经在主动布局安排自己的连任之路。近期拜登政府出现的关键幕僚和内阁人员变动——幕僚长克莱恩，主要经济顾问迪斯和宣传主管贝德福德离任，劳动部长沃尔什谋划离开，都能说明拜登政府在国会已经出现反对党上台的情况下工作重心正在从推动国内政策立法转向实施宣传既有成果和布局2024大选的连任模式。
未来一年多时间里，拜登势必会加大对他执政头两年立法成就，特别是基建法案，IRA和芯片法案等一揽子产业经济政策类成果的宣传。从某种程度上来讲，拜登头两年的立法成就虽然不像有些自由派鼓吹的那样比肩“伟大社会“和“罗斯福新政”，但也算是（从自由派角度来看）成果颇丰。然而民调却显示大部分选民认为拜登上台两年并没有做成太多事情，足以说明民主党和拜登本人在这方面下的功夫仍然不足。因此，未来两年很难指望和国会达成任何新立法成果的拜登，为了连任，肯定会在鼓吹自己过往政绩一环多做文章，以此来衬托共和党的“阻挠者”和极端派形象，打出一套连任竞选的“组合拳“。
分裂国会后，国内政治将陷入停滞
与此同时，民主党全国委员会（DNC）在拜登推动下对民主党初选进行了四十年以来的第一次大改，将1972年以来一直是第一顺位的艾奥瓦踢出了早期初选州的队列，把原来排在第四位的南卡罗莱纳放到了第一的位置上。而原本第二的新罕布什尔，现在需要和内华达一起共享第二的位置。按民主党通过的计划，密歇根和佐治亚取代艾奥瓦加入早期初选州队列，分别在内华达/新罕布什尔之后分列第四第五。
有关初选州顺次，特别是白人占绝对多数的艾奥瓦州排第一的讨论并不新鲜，多年来一直有类似的声音。但民主党和拜登这次真的动刀将艾奥瓦剔除并对初选州序列进行大改，一方面只能说艾奥瓦右转的太快让民主党毫无顾忌(这届国会中一个民主党籍议员都没有)，另一方面也能够体现出拜登的个人意志在党内是起绝对主导作用的。
当然，将黑人选民占据主导地位并在2020年初选中拯救了拜登政治生涯的南卡罗莱纳州放在第一位，而不是原来第二第三的新罕布什尔和内华达，既是反映出拜登本人的意愿和连任安排，同样也体现出黑人选民在民主党内部愈发重要的地位。考虑到黑人群体在过去多次选举和初选中发挥“压舱石”和“定盘星”作用，民主党和拜登进一步提升南卡和黑人选民党内地位也是符合常理之事。
新安排
不过，由于具体州的初选日期不仅仅是由民主党内部考量所能够决定的，特别是在共和党按兵不动保留原有初选时间表的情况下，拜登安排的这一套初选时间表最终能否兑现，现在还存在着很大的变数 (共和党控制的南卡州议会和佐治亚州议会已经表态反对将两党初选分开)。更何况，鉴于拜登大概率将竞选连任，任何有关2024年的初选州的讨论都没有太多的实际性意义（因为党内无人挑战，初选只会是走过场），到了2028年周期，初选州的顺序大概率还会发生变化。但不管怎么讲，拜登引导民主党调整初选，把有利自己的南卡州调整到第一位，也基本是防患于未然，堵死了任何党内挑战者上位的可能，再次说明拜登已经开启了竞选连任模式。
在未来的一段时间内，和共和党就债务上限进行拉锯谈判将主导拜登和华府的工作重心。对于这一老生常谈的顽疾，短期内很难看到两党有迅速解决的办法。在特朗普年间共和党人无视赤字，大搞大政府开支后，共和党在民主党总统上台之后又卷土重来大谈财政保守主义，自然是没有多少民主党人和选民买账。但在面对共和党把控众院的现实和债务违约这类巨大的系统性风险之间，拜登也必然面临要做出战略性让步的情况。至于这事儿到底怎么解决，目前还没人能知道（到时候专文谈）。
现在，就看拜登什么时候正式宣布连任了，而悄无声息之间，2024年大选又离我们进了一步（我就感觉到快）。
PS: 未来计划是写一篇谈债务上限的文章，一篇共和党初选的漫谈，以及写完托更多年的极化系列（起码更新一篇）。哦还有最近有之前回国接受课代表(立正)老师采访的视频，大家想看的可以去B站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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