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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批评家 | 王光东:“信”与一种存在方式

王光东 陈思和 中国作家网 2023-03-12


编者按


创作与批评,如鸟之双翼,车之双轴。文学创作的发展离不开文学批评的繁荣,离不开一代又一代文学批评家的付出。1998年,《南方文坛》推出“今日批评家”栏目,至今已推介百余名批评家。不同个性的批评家以其敏锐犀利、才情思力、灵动丰盈言说着“我的批评观”,上百篇文章累积形成了一种敏感鲜活、富有生气才情的批评文风。


现在中国作家网将这些文章重新集中推出,与大家分享,敬请关注。



今日批评家


王光东(拍摄时间:2002年)


王光东,1961年7月生,博士生导师,现任上海社会科学院文学所副所长。2000年以来出版学术著作十一部,如《现代·浪漫·民间》《民间理念与当代情感》《张炜王光东对话录》《20世纪中国文学与民间文化》《民间的意义》《新文学的民间传统》《文学意义的当下思考》《民间:作为中国现当代文学研究的视野与方法》《民间原型与新时期以来的小说创作》(合著)等;主编有《解读张爱玲经典》等多部著作;另有一批学术论文发表于《中国社会科学》《文学评论》《当代作家评论》《文艺争鸣》《南方文坛》等重要刊物,其中多篇被《新华文摘》《中国社会科学文摘》等转载。主持并完成多项国家社科项目。获上海市哲学社会科学优秀成果二等奖、三等奖,中国大学出版社优秀学术著作一等奖,中国当代文学研究会优秀成果奖,上海市优秀教学成果奖二等奖,国家级优秀教学成果奖二等奖。



我的批评观


“信”与一种存在方式


王光东


人所要做的许多事情是由于某种精神追求去做的。有时分明知道要做的一些事是徒劳的,但仍然坚定不移地去做,究其原因就是人的精神,就是在人的心灵中有一种“信”的力量。

人们常说:我信。“我信”所要表达的不仅是对客体的肯定,同时也是对主体的肯定,在“我信”的过程中,一个人已经彻底消除了他所要从事的一些事的过程中可能出现的诸多障碍,可能带给他的压力,而以主动、积极的姿态使愿望与目的相吻合,尽管有时这种吻合或者说“统一”仅仅发生在“主观世界”中,被外人看作是一厢情愿的梦想,但对于某个人来说却是完整的、自足的。在当下的生活环境中,也许应该更多地说“我信”,因为“信”可以确立自己的价值规范和行为准则,因为“信”可以增强生命内在的力量。

前不久,听一位搞文学评论的同行说,他接到了一位朋友的电话,问他写那些文章有什么实际的用处,劝他去干一点有实际意义的事,不要躲在书斋里制作那些没有几个人能看懂的文字。但这位同行却说:“我信文学研究与评论是有用的,是一种精神的需要,是生命的一种存在方式。”

“信”对于一个人是重要的,正是“信”的力量才使那么多人去默默地守护着一种东西,在急速变化的社会环境中,去寻找精神的栖息地。文学评论那种一呼百应的热闹场面已成为虚幻的记忆,试图去启蒙别人的社会热情也变得无所依托,所能够依托的只能是存在于个人心中所信仰的“精神”,由此,我们不妨自觉地落在“时代大潮”的后面去默默地拣拾被某些人所遗弃或者忘却的那些非常珍贵的东西,而这些“珍贵”的东西可能正是文学的精神内核,譬如对于人的关怀以及文学之为文学的美,等等,而这些东西都与文学的阅读有关,批评的责任就是在作品阅读中发现这些意义。

在文学作品的阅读中,“经验”有着极为重要的作用。当我如醉如痴地迷恋于一部作品时,这部作品往往能唤起我心中埋藏已久的一种情感和经验体味,并且把“自我”在作品的阅读过程中展开,在读别人的同时也读自己,逐渐产生情感与思考的升华,由具体走向抽象的思考,由“经验”走向“超验”的求索,由偶然的碰撞获得走进必然的快乐之中。面对那些不能唤起心灵回忆与冲动的文学作品,却缺少这种阅读的欢乐,有时也会理智地认为是一部好作品,却难以获得情感的大悲欢。显然“经验”在成全我们,同时却也在限制我们,使我们不能对“未经历过的体验”有更深刻的把握。

难道文学批评的意义仅仅在于“经验”碰撞后的心灵表达?如果真是这样,批评的意义就有点肤浅,因为经验总是有限的,相对于无限的宇宙世界和人生发展的多种可能性,经验总是有点琐碎。在获得一种经验后,精神就会立即要求飞向未知的区域,在此经验的有限性和精神追求的无限性之间形成一个“悬空”,而填补这个“悬空”的只能是想象和理性,想象在经验的有限性和精神追求的无限性之间自由驰骋,理性把经历过和未经历过的联系在一起,使艺术的空间变得博大无比,使人生的存在变得有意义。因此,经验、想象、理性的结合可能是作为文学批评的个体生命最有魅力的存在形式,在这种状态中,不仅会发现文学的意义,同时会发现自己的生命就在文学之中。

文章刊登于《南方文坛》2002年第1期




批评家印象记



关于《现代·浪漫·民间》


陈思和

认识光东已经有好多年,那时他在山东编辑《文学世界》杂志,总之因为约稿的事情就这么认识了。大约是在我发表了《民间的浮沉》等一组讨论“民间”的论文以后,光东就表示出对“民间”理论的浓厚兴趣,经常在电话里提出些问题,然后一起讨论,话题渐渐地多了起来。他的兴趣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浓,以致下了决心跑到复旦来考博士研究生。经过努力终于如愿以偿,那时他已经有了正高职称,缘了一个机会,被引进欣欣向荣的上海大学中文系执教。上海批评领域又增加了年轻的新生力量。

光东的评论文章有鲜明的个人特点:第一,是作品读得多。他作为一名刊物的理论编辑,十多年来一直是整个儿沉浸在当代文学创作的各种思潮和流变之中,出于对文学的执着,他始终密切注视着文学的发展,能够及时从文学创作的诸种复杂现象中提升出某种典型的情感因素加以分析,也是间接地参与了对当代生活的描绘与批判。第二,他的评论有较为明确的倾向性,能够及时地将个人的爱和厌的情感转化为理论形态表达出来。我认为这是作为文学评论家的最基本也是最重要的素质。评论家阅读文学作品虽然是一种工作,但同时也必然有其个人爱好在起作用,所以审美倾向将决定阅读对象的选择,光东偏爱那些有力度地展示现实生活矛盾冲突的文学创作,对张炜等具有民间立场的创作情有独钟,反之对现代都市中的个人性创作则不以为然。我想这是作为一个批评家的可贵局限,因为我实在看多了批评家成为一种不负责任的职业性写手,即对作品没有选择没有原则,不管是怎样一种风格与倾向的创作,都可以拿来乱说一气,视文学批评为掌上玩物。这样的万能批评看似所向披靡,实则空洞虚弱,应为严肃的批评工作者所不取。光东的局限反倒显出了他对批评工作的谨慎和认真。

这本《现代·浪漫·民间》,光东虽然称它为论文集,其实内容相对集中,包含了四个专题,第一、第二专题关于现代主义文学和郭沫若的论述,篇什之间的内容联系相当紧密,等于是两部小型的学术专著。第三、第四两个专题才是论文的汇集,其中第三个专题所讨论的民间问题,是他正在撰写的博士论文的笔记片段,去年他在《当代作家评论》杂志发表《民间与启蒙》一文,正面阐述了他对民间理论的一些想法,我是很赞同的。近年来,民间的理论问题一直受到评论家与文学理论领域的关注,有争论也有批评,我对此都感到欣慰。一种理论的倡导和深入,就是有赖于学者们从不同侧面去议论与证伪,理论的生命就在于争辩当中。我读过几部以民间理论作为依据或者对象的硕士生论文,都写得很有特色,其中有一位香港中文大学的硕士研究生用民间理论来分析莫言的长篇小说《天堂蒜薹之歌》,把这部小说的叙事形态拆解成官方话语、知识分子话语与民间话语三部分,进行比较和研究,竟写了十来万字,可以说是一部非常成功的民间文本的解读;也有一位山东师范大学的硕士研究生,论文题目就是研究民间理论的几种批评模式,我读后也觉得很有启发。现在光东的博士论文是以20世纪中国文学史和知识分子道路为背景,研究和梳理民间理论观念的几种演变轨迹。他把近百年来的民间理论观念分为三条线索:一条是以李大钊、邓中夏等人为代表的民粹思想,后来与革命实践结合,经过瞿秋白、毛泽东的努力成为政治符号和国家权力意识形态的符号;一条是以鲁迅、周作人等为代表,对民间持二元态度,既强烈批判民间藏污纳垢以达到启蒙目的,又在民俗艺术等方面充分吸取和肯定了民间的积极健康的生命力;还有一条纯粹是从艺术审美角度来肯定民间形式的生命力,如刘半农和胡适的观点。这三条线索在漫长而动荡的中国现代文学史上各有沉浮消长,并对当下学术界关于民间的理论讨论发生影响,我觉得他能从文学史的背景上扎实地下功夫,努力梳理一个理论概念的来龙去脉,以推动当代思维的更新与发展,这是非常好的开端。现在学界以西方的理论为底子作博士论文的俯拾皆是,但能从自己的文学以及生存环境出发,把感性的文学研究上升到理论高度的学术研究真是很少。光东在《民间与启蒙》里批评一种观点,即把民间分为市民民间和乡村民间,认为市民民间与知识分子有深刻的联系,是进步的,而对落后的乡村民间则应该拒绝。我想市民民间当然是与知识分子相联系的,可是那是西方的知识分子与西方的市民社会,而具体到中国的生存环境,20世纪几代知识分子的成长能与中国的乡村民间不发生极为深刻的联系吗?中国知识分子的民间立场只能先从乡村民间开始,否则,凭空去捏造一个西方模式的民间样板让知识分子来认同,怎么看都是虚伪的。这本论文集中所收录的几篇关于民间理论和民间文本的研究文章,我想多少能透出他思考的部分信息。

光东是山东人,做学问有着鲁人忠厚的一面,但忠厚的人在性格上又往往太拘谨,写文章有时不怎么放得开,有时缺少尖锐性。当然我这么说并非是希望评论家都去骂人或者吵架,但是必要的批评还是需要有胆有识。光东现在研究“民间”理论,而“民间”本身就处于一种另类的文化位置,长期被各种主导性话语所遮蔽,要揭示民间的文化形态及其价值取向,并确立文学研究与批评的“民间”立场,光有中外理论修养与大量文学阅读还是不够的,重要的是有作为知识者的良知与勇气。所以,我希望光东以此为起点,在文学理论与批评领域开拓出新的天地来。

(陈思和,复旦大学中文系)

文章刊登于《南方文坛》2002年第1期




延伸阅读


《批评家印象记》

张燕玲,张萍 主编

作家出版社 2019年09月 


《我的批评观》

张燕玲,张萍 主编

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 2016年01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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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信编辑:邓洁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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