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级是老师的负担,拖累了幼儿园的发展? | 日敦社之问
霍金曾著有一本书,叫做《十问》。十个数字下面十个终极问题:有外星人吗?时间旅行可能吗?我们能在地球上存活吗?……霍金将答案都写在这本书中。他说:“阅读终点能够更好地让我们理解起点”。
而我们的教育,也是在问与答之间自然产生的。教育在发展的过程中,也必然伴随着一些问题。对问题保持追问,既是一种态度,也是一种可能。它也许会带我们找到新的答案,也许会帮我们重新审视一直被我们忽略的问题。
日敦社之问,是日敦社幼师学院向幼教领域的发问。有的问题也许有答案,有的问题没有。我们希望它是一条与以往不同的路径,能让大家洞悉我们所处的时代和教育,从中找到属于自己的答案。
就好像一定会有一场瓢泼大雨从天而降,雨过天晴后,每个人都能够闻到草地湿润的香气。
在《幼儿园评级乱象:“拼命”评级之后,办园质量真的提升了吗?| 日观察》(点击链接即可查看)一文里提出了目前幼儿园参与评级时的乱象,同时我们听到了一些不同的声音——评级是老师的负担,拖累了幼儿园的发展,幼儿园可以不参加评级,也不需要被评级!
我国从上世纪80年代时开始了对幼儿园的评价工作,最初是从验收省市级示范园开始,目前比较普遍的方式是等级园定级。进行示范园评定、等级园定级已经成为公办园管理和发展的必经之路,似乎公办园自诞生之时就该参加评级,只有评上高等级才能证明幼儿园是有质量的。
但在幼教开始深挖质量、回归儿童发展本质的今天,评级体制被越来越多的教育工作者诟病。为什么很多园长老师不喜欢参加评级?当前的评级出现了什么问题?
这段时间幼儿园以防疫为重,许多评级验收工作暂且搁置,恰恰也是我们反思这一被人诟病已久的问题的好时机。
01 /
一年三番五次评级验收
实在是劳民伤财
在参加等级园验收的幼儿园中流行着这样一句话,“验收期间脱层皮,验收之后喘口气!”上到省市、下到区县,“等级园”、“示范园”、“优质园”……各种五花八门的评级验收项目接踵而至,有的幼儿园甚至一学期需要参加三次验收。在这期间,幼儿园要做大量的资料整理、环境打造工作,堪称劳民伤财。
过去的督导、评估没有这么频繁,教师还是比较自由的,能花更多心思在孩子身上,但近年来能明显感受到愈演愈烈的督导、评估趋势。为什么出现这种现象呢?
首要原因其实是我们的教育行政体系更加重视幼儿园的质量了。评级本质上是一种学前教育质量评价和监控的方式,不仅是中国的幼儿园,由政府建立学前教育质量评价和监控系统,对不同的幼儿园进行规范化、高标准的管理,是世界各国主流的做法。
纵向看来,由于没有全国统一的学前教育质量监测体系,质量监测任务只能被下放到地方层面。我国几乎所有省市都建立了各自的评价工作体系,不少地方的区县也下设有独立的评价工作体系,这就造成了一定的重复性工作,给幼儿园增加了迎评的负担。
横向来看,各地的教育行政部门、督导部门都具有评价职能,这也导致重复评价的现象比较普遍,幼儿园感觉政出多门,进一步增加了迎评的压力。
而且每个评价项目几乎都是一次“全身体检”,项目之间的细节要求又有所不同,导致幼儿园需要为每一次的评价都做单独的准备,耗费了园所大量的精力。
02 /
时间都花在做环境、做资料上了
与“以评促建”的目标背道而驰
“以评促建”、“提升保教质量”、“促进幼儿发展”是开展评级工作的目标,但实践效果常常与这些目标背道而驰。主要原因是不合理的评级体系和指标让幼儿园把心思花在了表面功夫上,而忽略了儿童真正的需要。
当前幼儿园评级重硬件、轻软件,对场地环境、设施设备的要求很高,一些教育理念和实践都很优秀的幼儿园还会因为场地的限制没法参评。幼儿园常常为此花重金打造环境、购买设施设备,让老师加班做精美的环创。
但在评级过程中又不太注意考察实际使用的情况,那些精美的功能室派上用场了吗?老师手工做的玩具有给孩子玩吗?这些教育现场的真相是很难从表面文章上看出来的。
许多地区的评级体系对文字资料求多求全、要求僵化,甚至以资料的数量判定幼儿园工作质量,计划上不写,就等于不重视。有的省市对环境、文本、结果等因素的考量甚至超过了总内容的70%。长年累月下来,幼儿园都需要专门开辟一间档案室来存放这些资料,这也是对纸张、空间资源的浪费。
广东省一级园评定的部分资料(2012)
现场看不到的事件、幼儿园的自我评价固然可以用文字资料的形式呈现,但很多资料填报时间短、流于形式,甚至加工注水,并不能充分促进幼儿园自我反思和改进,也难以为他评提供有力的佐证。把文字资料作为考核验收的重中之重,不能让专家真正理解幼儿园,也谈不上传授可用的经验。
教育质量的核心往往体现于真实的教育情境中,这样的评级只注重表面功夫,看不到孩子是怎么学习发展的,看不到老师是怎么对待孩子的,评出来的结果自然难以帮助幼儿园发现真正需要解决的问题。
笔者采访的幼师说,“我在评级期间一想到要加班做环创、做资料,心理压力就很大,很难把心放在孩子身上。”还有园长直接向学者坦言,“我们一年到头就忙着迎接验收检查,哪里还有时间抓教育活动质量?”这样的反馈说明了评级可能并不是在促进幼儿园发展,而是在拖累幼儿园发展。
03 /
不同的专家评价的结果都不一样
到底该听谁的?
很多幼儿园都有过这样的体验:在一年不同的检查验收中,来的专家不一样,评价结果竟然会截然不同!有的专家说“应该把室内孩子的作品挂低一点,让他们能平视、看清楚”,有的专家说“应该挂高一点,不要干扰孩子上课。”有的专家对幼儿园的理念大加赞赏,有的专家却不以为然。
为什么拿着同一套标准,评出来的结果会大相径庭呢?
目前国内大部分地区的评价标准都只能称作“检查清单”,是由教育行政部门制定和实施,在信度和效度上大多未经检验,不算是专业的标准化评价工具,对实际的保教活动的评价缺乏具体的、可操作的指标。
地方的教育理念也参差不齐,部分省份的评价标准文件颁布距今已超过十年,不能适应社会的发展需求。这些标准还喜欢套用《纲要》《规程》等文件中的教育原则,比如“衡量课程编排的全面性、整合性、系统性、适宜性”,其实没有什么操作性可言。
类似“玩具数量足够,能够满足幼儿一日生活需要”,“班级生活设备齐全、安全、卫生,方便幼儿使用,使用率高”这种宽泛含糊的条目经常出现在地方幼儿园评价标准中。可是多少才算“数量足够”、“满足需要”、“使用率高”呢?
加上在评价过程中,评估人员专业素养参差不齐,缺少多元有效的信息收集渠道,现场观察结果也缺乏科学的证据,所以评价结果会充斥着评估人员的主观的解读和判断,甚至脱离标准进行延伸和臆想,夸张幼儿园的优点,放大幼儿园的不足。
这样不仅可能会导致评价结果的信度降低,甚至会毫无信度可言,无法使园长老师们明白究竟什么才算好的、达标的,更谈不上找到“抓手”来改进工作质量了。
而且从专家单一的、自上而下的、带着行政权威的视角出发,几乎不可能对托幼机构的质量做出全面客观的评价。短短半天的检查时间,听听园长的发言,再抱回去一堆文字资料,其实很难去考察幼儿园真实的保教水平和过程质量。
园所对评价结果的反馈、家长的口碑、孩子的声音,以及第三方专业机构的共同参与,才能对师幼互动、课程等至关重要的过程性质量和整个“家校社生态圈”形成全方位的了解。
04 /
只看病不开药
不明白到底怎么改进教学质量
“以评促建”往往被理解为评价自然而然就能促进建设,殊不知这背后还需要扎实的激励、指导和服务工作。目前大多评级任务都指向简单的“级别鉴定”,并没有为有幼儿园提供充分的专业辅导与支持。
幼儿园评级很强调园所管理规章制度,人员配备、硬件设施等“条件、结果性质量”,对硬件的评价更加具体明确可操作,对户外活动的面积大小、大型玩具的数量多少等做了明确要求,改进起来自然有据可依。
但是评级大多注重目标而非过程,没有给予教师和儿童的互动、教师教育活动的组织等“过程性质量”同等的关注。而这些才是对幼儿发展产生直接影响的因素,毕竟再好的条件也要通过教师的教育行为、班级的教育活动才能对幼儿的发展变化产生影响。
所以对于具体怎么改进保教质量,让孩子得到更好的发展这方面,评级常常会让人摸不着门道,甚至让人在声声质疑中更加迷茫无助。
反观美国全美幼教协会(NAEYC)的“托幼机构质量评级与促进系统”,他们的指标集结着一系列与儿童发展、早期教育、机构质量等相关的研究,更加强调教学策略、个性化教学等过程性质量,而不是评价的结果。
每一项评估内容下有多个具体的评估指标,会给出详实的达标例证。这些指标并非对条件、目标的泛泛而谈,而是可以具体到对孩子情绪状态、动作的观察上。
NAEYC的“托幼机构质量评级与促进系统”的具体指标
细致深入的指标不仅有助于评价者理解指标并进行现场观察和准确判断,也让评价标准成为园所和教师反思改进工作的专业手册。
除了提供专业的评价工具,NAEYC的评价体系还很重视对幼儿园的长期辅导。在州政府每年拨付的专项资金中,20%的资金是用于评级,80%则用于对机构的专业辅导、支持和激励,这些资金可以用于支持幼儿园与高校学者进行合作研究、提升办园质量等。
05 /
按着一套标准抠字眼
限制幼儿园的个性化发展
当前的评价只是基于传统的公办园办学模式总结摸索下来的,对于当前百花齐放的民办园和正在尝试改革创新的公办园来说,不免会出现“一刀切”的弊病,因为越来越多的幼儿园在硬件及环境创设、课程设计与评价、教师培训制度等方面会呈现出个性化的一面。
如果一个幼儿园不想给孩子提供过多的塑料玩具,推崇天然的木制玩具和自然材料,但是按照评级的要求还是不得不按照装配标准的目录去采购,他们该怎取舍呢?
在2018年“学前深改”提出要达到50%的公办园、80%的普惠园的比例,并抓紧幼儿园质量监督时,就有人担心如果继续沿用标准化的检查考核、评级制度,用外力去迫使幼儿园改变,让大家都按照一条路子走,真的是件好事吗?
公办园多年的沉淀能代表了一种教育模式,但这仅仅是一种,它满足了一部分孩子和家长的需求,符合一部分幼儿园的追求。如果教育要百花齐放的话,需要开放多元的评价观念和体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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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评价一个幼儿园好不好?
为什么我们的评级会在评价主体、工具、实施方式等方面都出现了种种问题呢?也许是专项扶持资金还不够,让评估人员培训、实施经费上遇到了难题;也许是学者对评价标准工具的的研究还没有落地;也许是时间不够,还要再等等……
但是繁重的评级任务已经让幼儿园苦不堪言,让幼师逃离幼儿园,这样浮躁、作秀的日常还要持续多久?幼儿园什么时候才能静下心来做更多真正为了孩子发展的事?
评级是为了促进幼儿园的发展,还是选拔出符合标准的优秀,把幼儿园分出三六九等?我们要的是儿童的福祉与发展,还是评比出来的政绩?
我们需要重新思考,从儿童的视角选择评价的内容,从最新的实验研究中攫取营养,思考孩子到底需要什么——也许不是一尘不染的环境,不是先进的多媒体设备,也不是特色园本课程,而是身在幼儿园中,每一天不同的感受、体验和经历,以及和老师、同伴、幼儿园职工之间流淌着爱意的互动。
我们呼吁专家去亲近孩子和老师们,用心感受他们的生活状态,像对待孩子一样,用发展的、支持的眼光看待幼儿园,尊重他们的节奏、个性和独特的思考,而不是拿着放大镜去找幼儿园的缺点,将“差异”理解为“差错”。
如何评价一个幼儿园好不好呢?你心目中好的幼儿园是什么样的?欢迎在评论区留言。
参考资料:
李克建、胡碧颖,《国际视野中的托幼机构教育质量评价——兼论我国托幼机构质量评价观的重构》,比较教育研究,2012年第7期.
刘昊、史瑾,《政府监控和保障学前教育质量的挑战及其应对:美国加利福尼亚州“质量评级与促进系统”的个案剖析》,外国教育研究,2018年第2期.
刘景容,《广东省幼儿园等级评估的成效分析》,上海教育评估研究,2014年第3期.
齐晓娟,《关于J省优质园评估对幼儿园质量发展的影响调查》,南京师范大学硕士学位论文.
杨大伟,《我国学前教育质量监测的现实困境及发展对策》,现代教育管理,2018年第8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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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编 / 晔子
撰稿 / 松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