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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志摩给陆小曼的最后一封信:我想你,拼命挣钱养你,求你节省点

很多年后,著名画家刘海粟回忆起自己当初第一次见到陆小曼的场景,他说:

我认识陆小曼,是 20 世纪 20 年代初期。那时我在北平暂住,胡适之(胡适,字适之)、徐志摩和张歆海(志摩前妻张幼仪的哥哥)先后来看我。胡适之对我说 :“海粟,你到北平来,应该见一个人,才不虚此行。”我问:“是哪一个?”他严肃地答道:“北平有名的王太太。你到了北平,不见王太太,等于没到过北平。”

如果刘海粟的回忆是真实的,那么胡适的这个评价未免高得吓人,仿佛陆小曼成了北平的灵魂。这次见面,刘海粟眼中的陆小曼是“一位美艳绝伦、光彩照人的少女”。他评价陆小曼“热情、大方,彬彬有礼”,尤其使人产生好感的,“是她那明艳的容光、轻盈的体态和柔和的声音”。

刘海粟

不过刘海粟说到底也只是个匆匆过客,偶然一面产生的印象,往往做不得准。其他人会不会给出陆小曼“热情、大方、彬彬有礼”的最终评价,我们是不晓得的。只能猜测说,“大方”应该是有的,而且对他自己未免太大方了;“热情”大约也是有的,只是不对徐志摩先生热情罢了;至于“彬彬有礼”,这个最难讲,起码在1931年10月29日徐志摩给陆小曼的信中,我们看不出陆小曼有很多“有礼”的地方。

发出这封信以后20天,徐志摩因飞机失事离世。

(一)爱眉,爱眉,爱眉

徐志摩给陆小曼的信,抬头真是五花八门。比如这封最后寄给陆小曼的信,抬头是“至爱妻眉”。

至爱妻眉:

今天是九月十九日,你二十八年前出世的日子,我不在家中,不能与你对饮一杯蜜酒,为你庆祝安康。这几日秋风凄冷,秋月光明,更使游子思念家庭。又因为归思已动,更觉百无聊赖,独自惆怅。遥想闺中,当亦同此情景。今天洵美等来否?也许他们不知道,还是每天似的,只有瑞午一人陪着你吞吐烟霞。

这天是陆小曼二十八岁生日。从他们结婚到现在,也有接近六年,算是老夫老妻,所以只是简单地表示“为你庆祝安康”。话音刚落,已经转到“百无聊赖,独自惆怅”,还杀出一句“只有瑞一人陪着你吞吐烟霞”——陆小曼生日里的这封信,一点都不喜庆。光看这个开头,已经让人感到有些凄惶。


瑞午是什么人?是徐志摩生前和陆小曼一直保持着过于亲密的“朋友”关系,徐志摩离世之后与陆小曼共同生活三十多年的人。
在陆小曼二十八岁生日的特殊时刻,徐志摩简简单单的一句“只有瑞午一人陪着你吞吐烟霞”,就在陆小曼和自己的心里戳出两道口子:其一,陆小曼和翁瑞午的关系,在徐志摩看来是不正当的,是对自身地位的挑衅;其二,从陆小曼染上阿芙蓉癖到现在,已经三年了。
这三年,谁能体会徐志摩的心情,谁知道他是怎么过来的?

徐志摩对陆小曼的感情从何而来,又怎么能坚持下来,这常常让旁观者感到困惑。孙绍振对这份感情的评价是:“徐志摩从一开始就是不清醒的。”这句话其实还可以再变化一下,因为这俩人从一开始就都没有给人以清醒过的感觉。好像突然之间俩人就沉入爱河难舍难分,但又看不出这份感情有互相支撑、相濡以沫的成分。
当我们阅读徐志摩这封信时,总忍不住有一个念头:徐志摩这样一个浪漫的人,原本他给陆小曼写的每封信都能称之为情书,但这封信偏偏很理性,通篇和陆小曼谈生活事务:你为什么不来北京,你现在还欠着银行多少,有人要卖地我想牵线挣点中介的钱……至于曾经有过的浓得化不开的诗人深情,大约还能从下面几句中看出一点踪影:
眉爱,你知我是怎样的想念你!
爱,你何以如此固执,忍心和我分离两地?
我真是想你,想极了。

(二)徐志摩:我已经很能挣钱了

二十年代时,丁玲希望在北京获得一个15元一月的书记位置,未得。沈从文在“现代评论”社做做收发,九元钱一月。陈明远在《二十年代北京的生活水平》列出在以平民为对象的北京中等饭铺花两块钱,有四冷荤、鱼香肉片等四炒菜、红烧鱼块等四大碗以及一大件白煮整鸡,够十个人吃饱。
徐志摩名头既大,九块钱、十五块钱一个月的职位当然打发不了他。即使在教授群体里,因为努力兼课,徐志摩也算是收入颇丰的。更难得的是,这么个拼命挣钱的人还努力省钱。从他给陆小曼的最后一封信里,我们能读出挣钱和省钱两种不同的况味。
对他自己,为了节省路费,他日夕不忘取得免费的机票,说:“我如有不花钱飞机坐,立即回去。”后来他确实取得了免费的机票,而这架飞机失事了。
在陆小曼身上,徐志摩努力支撑她花钱如流水的生活:“因为我二十以前共送六百元付帐,银行二十三来信,尚欠四百元,连本月房租共欠五百有余。……明天我叫图南汇给你二百元家用(十一月份)。”

在10月20日以前,他给银行送去六百元,然而在银行里还欠着五百多元。这就意味着,陆小曼一个月的开销很可能要接近一千元。这使人想起“狂人”刘文典对沈从文升任正教授不满时所说的:“沈从文是我的学生,他都做教授那我置于何地?他只值四毛钱,朱自清值四块,我值四十块,只有陈寅恪才是真正的教授,真正的大师,他值四百块。”一个真正的教授、真正的大师,一个月也不过值四百块,陆小曼一个人的开销,起码得两个“真正的大师”不吃不喝,把所有的薪水留给她花。
徐志摩太难了。
此时徐志摩在北平任教,因为1930年底,徐志摩失去了光华大学的教职,不得不另寻谋生之路。如果陆小曼不至于这么挥霍家产,他原本也不一定就要去北平。但因为陆小曼的原因,他才远离上海“找钱”。他在北京大学和女子大学两处教书,薪水大约580元,写作、翻译等等收入还能再帮补一些,绝大多数收入他都寄给了陆小曼。1931年6月16日,徐志摩写信说,“我自阳历三月起,自用不算,路费等等不算,单就付银行及你的家用,已有二千零五十元。”但这还不够,陆小曼还在银行里欠着债。直到临去世前,徐志摩还念念不忘挣几笔中介费用的外快。在1931年10月29日的这封信里,他说:
百里那里,我未回信,因为等少蝶来信,再作计较。竞武如果虚张声势,结果反使我们原有交易不得着落,他们两造,都无所谓;我这千载难逢的一次外快又遭打击,这我可不能甘休!
……
大雨家贝当路那块地立即要出卖,他要我们给他想法。他想要五万两,此事瑞午有去路否?请立即回信,如瑞午无甚把握,我即另函别人设法。事成我要二厘五的一半。如有人要,最高出价多少,立即来信,卖否由大雨决定。
这两笔外快他显然没有挣到。

(三)公主的病与老爷的命

陆小曼的身体状况似乎一直不是很好。结婚一年多之后,徐志摩在日记中写道:“曼的身体最叫我愁。一天二十四时,她没有小半天完全舒服,我没有小半天完全定心。给我勇气,给我力量,天!”
又一年之后,他更愁了。因为陆小曼染上了烟霞癖。陆小曼对郁达夫的夫人王映霞解释说:
我是多愁善病的人,患有心脏病和严重的神经衰弱,一天总有小半天或大半天不舒服,不是这里痛,就是那里痒,有时竟会昏迷过去,不省人事。……喝人参汤,没有用,吃补品,没有用。瑞午劝我吸几口鸦片烟,说来真神奇,吸上几口就精神抖擞,百病全消。
徐志摩极端失望,于1928年负气出国。他说:“你初沾上习的时候,我心里不知有几百个早晚,像有蟹在横爬,不提多么难受。但因你身体太坏,竟连话都不能说。我又是好面子,要做西式绅士的。所以至多只是短时间绷长着一个脸,一切都郁在心里。”谁知道徐志摩这次“离家出走”居然收获了反效果,陆小曼并没有把他的气愤和希望当一回事,不但没有戒烟,反而和翁瑞午传出些流言蜚语。

我们不知道陆小曼为烟霞癖付了多少账,她的账本就是混乱的。
王映霞曾经回忆,陆小曼租了一幢房子,每月租金一百元左右,够她这样的“寒伧人家” 大半月的开支了。“陆小曼派头不小,出入有私人汽车。那时,我们出门经常坐黄包车,有时步行,她家里用人众多,有司机,有厨师,有男仆,还有几个贴身丫头。她们年轻俊俏,衣着入时,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主人家的小姐呢。陆小曼挥霍无度,想买什么就买什么,不顾家中需要不需要,不问价格贵不贵,有一次竟买了五双上等的女式皮鞋。家庭经济由她母亲掌握,她向我们叹苦经,说:‘每月至少得花银洋五百元,有时要高达六百元,这个家难当,我实在当不了。’我听了,为之咋舌。那时五百多元,可以买六两黄金,以现在的人民币来说,要花两万元左右。……因此,志摩只得在光华大学、东吴大学、上海法学院、南京中央大学,以至北平北京大学,到处兼课,拼命挣钱,以博小曼一笑。即使这样,还要经常欠债,志摩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而小曼则若无其事,坦然处之。”
徐志摩的工作状态与陆小曼对钱财的需求直接相关。1927年,徐志摩还只是在上海光华大学教书,1928年春,因为入不敷出,他开始在苏州东吴大学兼课。这还应付不了陆小曼的开销,他不得已在南京中央大学兼了第三份工作,辛苦归辛苦,薪水已经算是一笔巨款,然而还是应付不了陆小曼的挥霍,来人时常要借债度日。1931年之后,他为了维持家庭开销,不得不去北平任教,疲于两地奔波。然而陆小曼并没有体会到他的不易。不要说徐志摩主要靠自己打拼,就算有家底,也会被陆小曼直接拖垮。

在我们阅读徐志摩这封最后给妻子的信件时,会为其中一些语句感触良深。徐志摩几乎是在哀求陆小曼在生活用度上稍微有一点点节制了。有不少徐志摩的朋友始终不能原谅陆小曼,而每一个读到这封“绝笔信”的人,想必也不会再对陆小曼有多少好感:
虽然光阴易逝,但我们恩爱夫妻,是否有此分离之必要?眉,你到哪天才肯听从我的主张?我一人在此,处处觉得不合式;你又不肯来,我又为责任所羁,这真是难死人也!
……
车怎样了?绝对不能再养的了!
……
明天我叫图南汇给你二百元家用(十一月份),但千万不可到手就宽,我们的穷运还没有到底;自己再不小心,更不堪设想。
或许大家心里都有些叹息,徐志摩都已经这样了,还要他怎么样,陆小曼才能满意呢?

(四)我真是想你,想极了

当然,爱情是盲目的,只要恋爱中的两个人甘之如饴就好,外人大可不必过多置喙。
1936年,上海良友图书公司出版了一本《爱眉小札》,作者是徐志摩。不过徐志摩这时已经去世多年,当然不可能是他自己编著的——这本书的编者是“眉”,即陆小曼。她把徐志摩当年这些热烈得快要让人红脸的信件和日记都公布出来,这倒没有什么问题,那毕竟是她的丈夫,她有这个资格。
只是当我们翻开这本小札,看着那些浪漫如火的话语,总觉得有些讽刺。如果他不是这样饱含热情,他就不是徐志摩。但如果他不是这样充满幻想,也许他会有更精彩的人生。
遗憾的是,徐志摩到死也没有读懂陆小曼,陆小曼从没理解过徐志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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