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芭比》之外:玛格特·罗比的好莱坞变革路
编者注:《芭比》于 2023 年 7 月 21 日中国大陆上映,本篇的采访日期为 2022 年底。
马丁·斯科塞斯(Martin Scorsese)执导的《华尔街之狼》(The Wolf of Wall Street,2013)中,对于玛格特·罗比饰演的角色有一句臭名昭著的剧本描述:“她是史上最性感的金发妞儿。”这个角色被广泛认为是罗比的突破点,迅速助她成为最大的明星之一。
然而,出生于澳大利亚、彼时还是好莱坞新人的罗比表示,她对于进一步重复“金发肉弹”的主题兴趣寥寥:“我必须向人们展示我可以做一些不同的事情。我不想被贴上标签。”因此,她的下一个角色向典型的金发辣妹竖起了中指。
2013 年,在《法兰西组曲》(Suite Française)的片场,她在 Zoom 上说:“我扮演一个法国农妇,相信我,我看起来很恶心。”屏幕上,她的名字显示为“蛆蛆虫”(Maggot),而不是“玛格特”(Margot),这是她儿时的昵称。“然后我出演了《撒迦利亚》(Z for Zachariah)……我再一次看起来很恶心。那个时候,我想,我已经向人们展示了不同的我。”在 2018 年的影片《玛丽女王》(Mary Queen of Scots)中,罗比饰演天花缠身的伊丽莎白女王,身上布满了渗出的溃疡、结痂和疤痕。
在拍摄《法兰西组曲》时,罗比和副导演乔西·麦克纳马拉(Josey McNamara)以及汤姆·阿克雷(Tom Ackerley)成了朋友。两者连同她的童年好友索菲亚·可尔(Sophia Kerr)都成了她的商业伙伴,后来罗比与阿克雷结了婚。4 人讨论了他们共同的制片抱负,他们都认为当下缺乏令人渴望的女性电影角色。“我记得自己说过:‘每次我拿起一个剧本,我想扮演的都是男性角色。’”罗比回忆道,“如果人们拿起我们制作的剧本,通常想扮演的都是女性角色,这不是一件很酷的事情吗?”
他们决定创立自己的制片公司,称之为“幸运儿娱乐”。罗比那时刚满 24 岁。罗比说,公司名是他们喝醉时想出来的;它可能指的是查理·卓别林(Charlie Chaplin),但是每人能想得起来。从创立之初起,“幸运儿”的使命就是“创造女性故事”。其每一个项目都必须包含一个女性故事或者女性叙事者。阿克雷说,他们也“希望寻找下一代人才”,同时站在“文化的正确一方”。
拍电影很难,但是如今 33 岁的罗比说,“幸运儿”团队没有被吓住。“我们是如此年轻和愚蠢,以至于不知道这有多恐怖。”她说,“这一切都从伦敦的厨房长凳上开始,每个人都认为:‘他们真是白痴……如果他们能做成什么事,那可真是个奇迹。’”
但是这支团队很快就展现了这样一个奇迹:编剧斯蒂芬·罗杰斯(Steven Rogers)创作的一个待售剧本正在四处接洽,这是一部大胆的、有关前奥林匹克滑冰运动员托尼娅·哈丁(Tonya Harding)的救赎电影。行业内的其他人都对这个项目不屑一顾,罗比回忆道。“他们说:‘你们拍不出来的……有 200 多场戏,好几个场地,还是年代戏。”罗比说,“我们读过之后却觉得:‘但是这个剧本真他妈棒啊;这是有史以来最好的剧本,所以谁在乎呢?’”他们抓住了这个机会。
在扮演伊丽莎白女王时,罗比说自己感到“情感上与肢体上的限制”。但是在《我,花样女王》中,她饰演的主人公大放异彩,实现了真正的突破。通过哈丁这个不太可能的化身,她宣扬了自此之后定义罗比角色的典型品质:极端的身体素质,对陈词滥调的公然蔑视,以及把自己完全融入角色的意愿。
《我,花样女王》也成为“幸运儿”的一项宣言。这支年轻的团队刚刚发行了这部即将在 2018 年获得 3 项奥斯卡奖提名的影片,包括罗比的最佳女主角奖提名,以及同她演对手戏的艾莉森·珍妮(Allison Janney)所获得最佳女配角奖。这家公司和罗比之间有诸多共同之处:他们的感知力是非传统的,甚至是狂野的。两者都追求冒险,也都在别人忽视的东西之中看到了无限的价值和机会。
成立 8 年的“幸运儿”总部如今设立在洛杉矶,它已经从一家斗志昂扬的初创公司拓展为一家独立巨头。据“幸运儿”电影部副总裁勃朗特·佩恩(Bronte Payne)说,该公司目前共有约 15 至 20 个处于不同开发阶段的电影项目。该公司表示,《我,花样女王》、《猛禽小队》(Birds of Prey,2020)和《前程似锦的女孩》(Promising Young Woman,2020)在全球范围内的总票房超过 2.75 亿美元。
“幸运儿”还涉足了流媒体和电视剧业务,和亚马逊影业达成了初步协议。该公司的电视部总裁丹尼·戈林(Dani Gorin)表示已有 15 至 20 部电视剧集处于开发阶段。在电影与电视剧的运营当中,该公司始终坚守着培育女性创作者和讲述女性故事的最初使命。戈林引用了该公司于 2021 年为网飞出品的电视剧《女佣》(Maid)为例——由玛格丽特·库里(Margaret Qualley)饰演一位单身母亲以及为生存而战的家政雇员——“它代表了我们想要讲述的故事类型,由女性创作,以女性为主角。”
“这个故事十分直接、简单,讲述某人在不是为他们而造的系统中挣扎的故事。”她补充道,“其中有一种颠覆的特质……奇怪地蕴含了黑色的喜剧主题,以及神奇的现实主义线索。”
该公司目前资助的项目在内容和主旨上差异极大。据公司负责人说,该公司寻找的是中间偏左的素材,新鲜的,具有实验性的,但是他们马上澄清道,也是具有商业性的。罗比说,在提案给他们的项目中,只有“1% 是‘好得不行’的。”“幸运儿”的联合创始人兼联合负责人乔西·麦克纳马拉补充道:“我不是说(其余的)都‘糟糕透顶’——很多时候只是不适合我们。”
罗比说 #MeToo 运动为公司的长期使命带来了更多动力:“其连锁反应就是为女性创作者们创造了一条滑流(slipstream)。我能看到我们其中的相当多人都在乘坐这条滑流,我鼓励所有女性创作者都能扶摇直上。”
在“幸运儿”团队培养出来的人才当中,身兼导演和编剧的埃默拉尔德·芬内尔(Emerald Fennell)执导的 2020 年影片《前程似锦的女孩》赢得了奥斯卡奖、英国影视艺术学院奖(BAFTA)和美国编剧协会奖(WGA)各自的最佳原创剧本奖。芬内尔自此成为“幸运儿”公司麾下的导演,也是其概念的证明。该公司也制片了她的第二部电影《萨特本》(Saltburn),如今该片正在进行后期制作。芬内尔说该公司一直在培养和捍卫她的作品。
“他们不会迎合好莱坞或者任何人。”她说,“他们站在你身后,不在意是否会因此陷入麻烦。”从与“幸运儿”建立合作关系开始,“他们从未让我感觉像个小女孩。他们信任我并且帮助我。”芬内尔说,“与他们在一起,我感到很安全。”她说,在好莱坞,“这可不是一件小事儿。”
编剧兼导演格雷塔·葛韦格(Greta Gerwig)是“幸运儿”项目《芭比》的导演兼联合编剧,她也将罗比和“幸运儿”描述为与其合作的女性人才的拥护者。“一旦他们支持一个项目,就会坚持到底。”她说。身兼演员和制片人双职的玛格特“拥有一束确定的光芒,然后就向其奔去。”葛韦格说,“她的内心没有含糊其辞的一面。”
罗比和她的同事们加入了电影和电视行业的领导者们帮助女性夺取最高创意角色并且在银幕上讲述女性故事之浪潮。身兼演员和导演的伊娃·朗格利亚(Eva Longoria)创立了“不可思议娱乐”(UnbeliEVAble Entertainment),致力于讲述有剧本和无剧本的拉丁故事。身兼编剧和导演的艾娃·德约列(Ava DuVernay)创立了“列阵”(Array),该团体制作的内容旨在“讲述具有包容性和娱乐性的故事,这些故事将会……(扩大)各种叙事形式中的有色人种和各种各样的女性角色。”由制片人兼奥斯卡表演奖得主瑞茜·威瑟斯彭(Reese Witherspoon)创立的媒体公司“你好阳光”(Hello Sunshine)将“女性置于我们创作、赞扬并发现的每个故事的中心。”(2021 年,威瑟斯彭将该公司以据称 9 亿美元的价格出售给了一家由私募股权公司黑石集团[Blackstone Grounp Inc.]支持的新公司)。身兼制片人、编剧和节目统筹的珊达·莱梅斯(Shonda Rhimes)的公司“珊达之地”(Shondaland)于 2019 年和电视剧节(SeriesFest)合作,启动了“女性导演导师制”计划,这一竞赛旨在挖掘有抱负的女性导演。
这是一个日渐拥挤的竞技场。虽然有时“幸运儿”必须和其他具有相似使命的公司竞争某些项目,但是罗比说:“那感觉不是一种不良竞争。要是有更多女性领导、女性驱动的公司成立,我会很兴奋。越多越好。”
在电影业早期,女性通常担任导演和制片人。在 20 世纪早期,导演爱丽丝·盖伊·布拉切(Alice Guy Blaché)运营自己的制片公司 Solax,每周制作多达 3 部电影;多萝西·阿兹娜(Dorothy Arzner)在 1927 年和 1943 年期间执导了近 20 部电影。但是,一旦电影显示出了作为大众娱乐有利可图的信号时,华尔街就注意到了;片厂制出现了,并且迅速封锁了这个行业。大部分女性导演和制片人都被驱逐了。
南加州大学的传播学副教授兼该学校《安娜堡包容协议》的创始人史黛西·史密斯(Stacy Smith)说:“当时的好莱坞是一个开放的空间,一个新兴的工业。(但是)当金钱介入时,被边缘化的社群就被赶了出去……这个共同的议题一直延续到今天。”
几十年来,随着行业的变化,一些坚定的女演员创立了公司或者担任制片人,以此试图控制自己的职业生涯。演员玛丽·碧克馥(Mary Pickford)于 1916 年成立了自己的制片公司,为自己创造了更好的项目和合作,并且于 1919 年协助创立了联美公司(United Artists),部分原因是为了发行自己的影片。1938 年,在被指名为“票房毒药”之后,凯瑟琳·赫本(Katharine Hepburn)成功买下了《费城故事》(Philadelphia Story)的版权,并以此作为自己东山再起的工具。这部影片为她赢得了奥斯卡最佳女演员奖的提名,罗比称它是自己最喜欢的电影之一。
虽然令人振奋,但是这些胜利以及随之而来的其他胜利也掩盖了行业中对于性别平等的历史斗争。自 1956 年学院设立了当下的编剧类别以来,只有 5 位女性获得过奥斯卡最佳原创剧本奖;在为数 8 次的提名之中,唯有 3 位女性获得过最佳导演奖。[简·坎皮恩(Jane Campion)被提名过两次。]尽管目前致力于培养女性人才的公司数量激增,但是史密斯警示道,数据显示不平等的现象依然顽固存在。
罗比说,如今的片厂和制片公司正在考虑雇佣更多女性导演和编剧。“(但是)把女性的名字放在名单上很容易,让某人为一个项目提供资金却要跨过很大的障碍。在这方面,我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这艘船要花更多的时间才能修正方向。”
她说,当一个由女导演主导的项目在票房上取得巨大成功时,的确是有所助益的:“(好比)第一部《神奇女侠》[Wonder Woman,2017 年由派蒂·詹金斯(Patty Jenkins)导演、盖尔·加朵(Gal Gadot)主演的影片]——你几乎可以看到,在同一周里,对话就变得不同了。当某些事真正在票房上起作用的时候,就是你看见积极变化之时。”相反地,她补充道,如果一位女性主导的电影失败了,这种失败也会产生反响。“当一位女导演失利时,每个人都会回到他们的基础心态上来。”罗比说,“他们会说:‘哦,看见了吧,这没准儿就是不行。’然后我们(必须)再夺回失地。”
史密斯同意这一评估,并表示有数据支持。她补充道,为女性主导的项目提供资金依然“十分困难”,并且她担心该行业或许从近年来包容性努力的热潮中倒退。“但是很明显,玛格特·罗比依然(在继续)。”史密斯说,“(她看到了)包容性的不足,并且在做出选择以抵消我们看到的行业内许多男性所造成的影响。”
运营“幸运儿”似乎主宰了罗比的生活;她说有一天,或许她也会执导电影。但是对于当下,她说她依然会致力于表演——这项她从 17 岁就开始的事业。她出生在澳大利亚的黄金海岸,在单亲母亲和三个兄弟姐妹的陪伴下长大。青少年时期,她做过很多工作,包括在赛百味制作三明治。当罗比下定决心必须要参演澳大利亚肥皂剧《左邻右舍》(Neighbours)时,她联系了该剧的选角导演并坦言相待。他们最终让她出演了一个常规角色。3 年后,她把目光投向好莱坞,搬到洛杉矶,并在 ABC 电视剧《泛美航空》(Pam Am)中获得了一个角色,并且吸引了斯科塞斯的注意。
自此之后,她持续和行业内的顶级导演合作,同时支持后起之秀。2022 年秋天,她出现在了大卫·O·拉塞尔(David O.Russell)导演的《阿姆斯特丹》(Amsterdam)那星光熠熠的群像卡司之中,并且她在影片《巴比伦》(Babylon)中与布拉德·皮特(Brad Pitt)和迪戈·卡尔瓦(Diego Calva)演对手戏,这部影片由达米恩·查泽雷(Damien Chazelle)编剧兼导演,于 2022 年 12 月 23 日上映。
查泽雷谈到他与罗比接洽,邀请她饰演内莉·拉洛伊(Nellie LaRoy)一角,她是 20 世纪 20 年代好莱坞的一个小明星,彼时的好莱坞正在经历从默片到有声电影的巨大转变。对于这部电影,查泽雷说他创造了一种“没有边界、没有规则的环境,其中充满了极端行为”,拉洛伊这个角色“充满了动物性”。
“我需要一个……完全无所畏惧的人——我有种感觉她会全力应对。”他说,“她身上有种渴望肢体冒险的东西。另一方面,作为一名导演,她也是你能期待合作到的技巧性最为娴熟的演员。”
谈到自己在《巴比伦》当中的角色时,罗比说:“我此生从未如此努力工作过。最后我都被这项工作击垮了。”她补充道自己经常借模仿动物来帮助进入角色。《巴比伦》中的内莉借助了两种动物:章鱼(“她既能流动又能变身”)和蜜獾(“她时刻准备着战斗——连续不断。它们只是皮厚。”)
在罗比出演的一系列电影中——从《我,花样女王》到《猛禽小队》中凶残的哈莉·奎恩(Harley Quinn)再到《巴比伦》——其中一些影片中对于体力的消耗十分惊人。在谈及她对令人筋疲力尽的角色有所偏爱时,她说:“我是个受虐狂。”无论一个角色多么让人筋疲力尽,她补充道:“我总是能更上一层楼。”
2023 年夏天,“幸运儿”计划发行《芭比》,由葛韦格和诺亚·鲍姆巴赫(Noah Baumbach)合写。罗比饰演主人公芭比,瑞恩·高斯林(Ryan Gosling)饰演肯(Ken)。“她是一名全副武装的演员,做好每一项准备工作,探索每一种可能性。”葛韦格说。尽管罗比“作为《芭比》的制片人全程在线”,葛韦格表示自己“对于罗比同时全身心投入演员工作的能力感到惊讶”。
对于芭比这个角色,罗比说她选择了一个似乎能够体现这个角色的原型,而不是一种动物。许多编剧和演员都在创造角色时选取某种经典原型,比如战士、英雄、小丑等等。对于罗比来说,芭比的原型就是“孩子”。除此之外,她不会再过多解释了。《芭比》项目正在秘密进行。罗比说,向公众揭露即便是最小的细节最终也会“成为头条”。
被问及为何《芭比》的主题会引发这种不由自主的反应和兴趣时,罗比仔细斟酌着她的回答,以免泄露关于这部影片的任何信息。她说,这部影片和最初帮助启动“幸运儿”的项目有异曲同工之处,也就是,人们似乎在这两个主题上都有根深蒂固的偏见,罗比和“幸运儿”团队表示他们致力于挑战这些偏见。
“这就是为何《我,花样女王》如此吸引我们——因为人们对于‘托尼娅·哈丁’这个名字有那样一种即刻而强烈的反应。”罗比说,“能从这样的地方起步,真是太棒了。”《芭比》也会是一部并非循规蹈矩的影片;麦克纳马拉说它将“颠覆人们的期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