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成都办一场世界科幻大会，给中国科幻带来了什么

成都市中心以西 30 公里，菁蓉湖畔。对成都人来说，这里普通的城市边缘，新建楼盘拔地而起，发展的野心和暂时的空旷荒野交织并存，这里是 2016 年开始叫做郫都区的郫县，出产著名的川菜之魂“郫县豆瓣酱”。对于另一部分人来说，菁蓉湖一边，那座俯瞰形似一片星云的巨大场馆，是 2023 年世界科幻最重要的奖项之一“雨果奖”的诞生地。

2023 年世界科幻大会（Worldcon）在成都举办，为期 5 天的大会最受瞩目的活动——雨果奖在 10 月 21 日晚上揭晓。7 年后，雨果奖的奖杯又一次送到中国作家的手中。33 岁的海漄凭借《时空画师》获“最佳短中篇小说”。颁奖礼上，刘慈欣将奖杯颁发给海漄，台下一度沸腾。这样的场面很难不令人想起，2015 年刘慈欣获奖的情形。那一年，历经 73 届的雨果奖第一次颁发给来自亚洲的作家，也可能是许多中国读者第一次知道这个奖项。再之后的，2016 年，郝景芳的《北京折叠》获雨果奖“最佳中短篇小说”。科幻，越来越进入大众的视野。中国科幻的黄金时代似乎正要到来。

世界科幻大会由世界科幻协会主办，是全球最受瞩目、历史最悠久，规模和影响力最大的科幻文化主题活动之一。雨果奖以“科幻杂志之父”雨果·根斯巴克的名字命名，获奖作品由世界科幻大会的成员投票选出，并在每年的世界科幻大会期间揭晓。

2019 年，成都以“申幻竞选城市”亮相第 77 届世界科幻大会，拉开了这场成都味世界科幻大会的漫长序幕。2021 年 12 月 18 日，在华盛顿举办的第 79 届世界科幻大会上，成都击败法国尼斯、美国孟菲斯、加拿大温尼伯，正式成为第81届世界科幻大会举办地。 

为了举办这次世界科幻大会，成都专门修建了成都科幻馆，仅用一年时间，占地约 9.2 公顷、总建筑面积 5.96 万平方米的星云状主场馆，从无到有建成启用。官方数据显示，2023 成都世界科幻大会期间，有来自全球 35 个国家和地区超 1200 名嘉宾，共计超 2 万名幻迷参会。

成都科幻馆像一块世外飞地，与它所置身其中的城市处于两个截然不同的时空。在成都市区搭乘地铁 6 号线一路向西，直达蜀新大道，换乘接驳公交车，共计耗时一个半小时左右，充满未来感的异形建筑，连同巨物的湖中倒影便扑入眼帘。整个过程充满魔幻现实主义色彩。

成都的地铁 6 号线站点名字有几个颇具宇宙感：比如星河，比如天宇路。一路穿星河、过天宇，看着接驳车车窗两边双向六车道、然而因交通管制几无旁车的科幻大道，会让人情不自禁心生恍惚，好似误入一个似是而非的平行宇宙：不仅建筑是新的、街边有未来感的装置和彩绘是新的，路边的行道树也都搭着支撑架，一看便是刚刚移栽过来。

然而我们的确还在成都。无处不在的赛博熊猫、太阳神鸟、三星堆金面具卡通化造型等在地元素，以及空气中拥挤的川味普通话，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你——这里是成都。

这届大会令到场的科幻迷们情感复杂。

世界科幻大会的核心魅力是幻迷的狂欢，正因为幻迷的狂欢，才让大家口中的 Worldcon 成为全球最激动人心的科幻迷盛会。2023 年这场国际科幻盛会，显然带着自上而下的色彩。场馆范围内，无处不见安保人员，幻迷的 Cosplay 有但不多见，200 场涵盖科幻的各种角度话题的主题沙龙，这些景象同时存在，令参与者们感受到一种主办方略带严肃的热情。国内外顶尖科幻作家、杂志主编和科幻产业代表，众多科幻和前沿科技领域的院士、专家、学者都聚集在这里，倒也令科幻迷们十足兴奋。

中国科幻与国际的接轨，更早可追溯至 1990 年代初一位传奇女性的勇敢行为：科幻世界杂志社首任社长杨潇乘坐 8 天 8 夜的火车、单枪匹马前往荷兰海牙，为成都争夺世界科幻协会（WSF）年会举办权。

这位而今已满头白发依然腰背挺直的老太太，赢得了所有参会科幻作家的尊敬，刘慈欣也在自己出席的沙龙中，数次回顾自己在长篇小说《超新星纪元》被退稿之后意志消沉，受杨潇的鼓励和启发转向短篇小说创作的难忘经历。他说，科幻作家应该总是朝前看，自己不擅长怀旧，但回望过去，刘慈欣总能想到，当年如果不是编辑杨潇的鼓励，“我今天就不会坐在台上讲，可能像大家一样，在台下那个角落里，听台上的人回忆。”

1991 年世界科幻协会成都年会之后，这个城市每隔几年都会有规模不等的国际科幻盛会上演，和很多明星级国际科幻作家常有往来。这张“往来 list”上包括尼尔·盖曼、大卫·赫尔、罗伯特·索耶、已故的布赖恩·奥尔迪斯……这次世界科幻大会上，英国作家布赖恩·奥尔迪斯的女儿来了，美国作家大卫·赫尔、加拿大作家罗伯特·索耶也重访故地。

大卫·赫尔说，1997 年和自己一起从美国飞到成都参加科幻大会的嘉宾均已去世，物是人非，所以自己无论如何不能错过 2023 世界科幻大会这次机会，哪怕需要为此坐 16 个小时的飞机飞越太平洋。

脖子上挂着媒体证的乔雪阳现场分享了一个小故事：1997 年的国际科幻大会夏令营上，面对潮水般涌来的小粉丝们，大多数科幻作家匆匆签下自己的名字。大卫·赫尔给一个中学生写下一句话：“愿科幻带你去一个更勇敢的未来。”当她拿出那个 26 年前的本子，大卫·赫尔一边微笑着问她这个祝愿有没有实现，一边在自己 26 年前的签名下龙飞凤舞地签上了一句新的祝愿：哪怕一切皆为幻梦，也要——做更好的梦。

做更好的梦、憧憬一个更美好的未来，这无疑是科幻如此深入人心的一大动因，激励着一代又一代的人仰头看天。用科幻作家韩松的话说，着眼于人类未来的科幻是一个正义的事业，他在媒体镜头面前像孩子一般直言不讳：“邪恶的人写不了科幻。”

此前曾参加过两届 Worldcon 的未来事务管理局创始人姬少亭感慨：无论你来自哪里，无论你是科幻大咖、作家、从业者，还是普通的科幻爱好者，当置身于科幻大会时，“幻迷”就成为了我们统一的身份。

幻迷不分国籍，在想象的疆域中人人平等，在本届 Worldcon 上最直观的表现是，非英语作品提名雨果奖比例大幅上升。最终的获奖名单中前所未有地出现了尼日利亚裔、波兰裔作家的身影，显示出来自不同国家、不同文化背景的作者在思维和想象力上的交流与碰撞，相信这正是成都世界科幻大会的主题“共生纪元”的寓意。

10 月 20 日那天，刘慈欣签售会预计下午两点半开始。12 点不到，将近百人的长队已经排起。排在首位的幻迷，早就一副做好“持久战”的准备，背着书包，席地而坐，“我 10 点就在这了”。后来，事实证明，疯狂没有尽头，下午 1 点，队伍已从三楼平台排到一楼，绕着菁蓉湖继续蜿蜒。听说签售排队非常离谱后，一楼的幻迷展位纷纷竖起排子：摊主不在，去排大刘签售了……

当然，热闹的不止于此。走进成都科幻馆，大厅中最拉风的当属《流浪地球 2》中的四脚机器人“笨笨”，体量巨大，吸引眼球。别的机器人只好卖艺博关注，有的打起架子鼓，一个（机器）人撑起一整支乐队；有的在现场穿梭，殷勤回答往来幻迷的提问。《三体宇宙》的线下沉浸式体验吸引了众多幻迷排队，争相穿戴上 VR 设备，神秘博士粉搬去了蓝色电话亭造型的塔迪斯，星战粉挥舞着绝地武士的光剑……

“当我的科幻作品被拍摄成为电影、电视剧，我打开了一个新的世界”，刘慈欣感叹，“科幻于我而言，不再是落于纸面的文字，而是更大的世界和空间。”刘慈欣口中“更大的世界和空间”，意味着科幻小说、科幻 IP 延伸至动漫、影视、游戏、周边等整个产业之中，带来全新的可能。

杨潇想到，自己在 1987 年曾到日本考察，感触颇深：日本科幻如此发达，日本科幻迷这么多！不光停留在小说期刊层面，科幻图书、科幻影视、动漫、博物馆、梦工厂、玩具、T恤……涵盖多个领域，简直是一条完整的产业链。日本科幻界元老矢野彻、柴野拓美、深见弹告诉她：“凡属科技兴国的国家，科技化的国家，都会走科幻这条路。西方是如此，日本是如此，中国现在正在向现代化进军，你们也会走这条路。”深见弹还说，科幻文化是科技在社会生活大发展过程中的一种反映。杨潇感叹：“我恍然大悟，原来我们是站在历史的必然通道上。”

2019 年，科幻电影《流浪地球》拿下逾 40 亿的票房成绩，超预期的回报，加快了北京、上海、深圳布局科幻产业的步伐，越来越多的城市加入到竞逐“科幻之都”的游戏中，越来越多的人意识到：推动科幻与科幻产业的发展，天然带着一份来自时代的势能，也是地区科技大发展的侧面反映。

《2023 中国科幻产业报告》显示，2022 年中国科幻产业总营收 877.5 亿元。2023 成都世界科幻大会专职主席梁效兰介绍，这 877.5 亿元中，成都科幻产业营收超过 200 亿元。本届 Worldcon 上召开了以“科幻筑梦 融合共生”为主题的产业发展峰会，这是“产业”首次作为话题，进入世界科幻大会的讨论行列。

未来，从小众幻迷的狂欢，是否能撬动一个产业的兴起？刘慈欣和《流浪地球》应该是一个开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