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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访《徒手攀岩》Alex Honnold:始于极限的身体,还能去哪里?

这里是 WSJ中文版 2024-01-08



我第一次注意到 Alex Honnold,是 2009 年第一次去班夫参加电影节时,看了那部记录他徒手攀爬优胜美地的大岩壁半穹顶(Half Dome)的纪录片《徒手攀岩》。映后,他上台分享。一个观众提问:“Alex,我们看了电影,都知道你擅长徒手攀岩。但是除了攀岩,你还从事其他什么运动么?”Alex 回答道:“我试过骑自行车,不过很快就放弃了,太危险了!”话音一落,观众席充满了大笑声。


中场休息时,我正和他聊天,一个观众走过来冲着他说:“Alex,你一定在开玩笑,你怎么会觉得骑车危险?!”Alex 很认真的看着他说:“是真的,太容易掉下来了!”






今年 11 月, The North Face 特邀这位北面攀登运动员在《徒手攀岩》上映后首次展开逾期一周的中国之行。此次行程安排中也有许多与中国本地户外爱好者互动分享的环节。当现场观众提问患有听力障碍是否适合户外运动时,Alex 回答道:“去到户外的时候就会意识到自己的渺小,每个人都是受限的,每个人都在突破自我”。


始于极限的人,只能不断突破极限。这也恰是强调“直面北面,直面大山更冷更值得挑战的一面”的The North Face 与像 Alex Honnold 这样的全球精英户外运动员结缘的共识基础。在很多年的班夫山地电影节里,几乎每一到两年都会从参选影片中看到 Alex Honnold 又攀爬了什么新的大项目。


2012 年,Alex 用 18 小时 50 分钟,以徒手的方式完成了一日内攀爬优山美地的最大的三块岩壁:沃特金斯山(Mount Watkins)、酋长岩(El Capitan)及半穹顶(Half Dome)。


2014 年,Alex Honnold 自由攀爬了墨西哥 El Sendero Luminoso 的“光明之路”,全长 762 米,用时 3 小时多一点,被称为史上最高难度徒手攀岩。


我第一次在在影片里看 Alex 骑车,是 2013 年的《受难狂欢》(Sufferfest)。影片中 Alex Honnold 被专业登山运动员好朋友 Cedar Wright 拉着骑了车。身为自行车菜鸟的他不仅要克服内心对骑车的恐惧,更是连续骑行了 700 英里,把屁股都骑开了花儿。他们从 Shasta 山开始,攀爬了加州所有的一万四千英尺(4267m)以上的 45 座岩石山峰。


后来他们又拍了《受难狂 2》(Sufferfest II)。两人用了一个月的时间,骑车爬遍了美国西南部所有的沙漠塔。





突破身体极限这件事明显是会上瘾的。曾经一直因为怕冷而不挑战高峰的他,在 2015 年与世界上另一位攀岩大神 Tommy Caldwell 一起爬完了常年被冰雪覆盖的巴塔哥尼亚菲茨罗伊七连峰的山脊。他们自己带着运动相机记录了整个攀爬过程,剪成电影《穿越巴塔哥尼亚天际线》(A Line Across The Sky)。尽管影片中的两个人很善于苦中作乐,让它看起来像是一场寻常的五天四晚的登山活动。但实际上,让全世界攀登者都心驰神往的菲茨罗伊七连峰的山脊穿越,也同时让攀登者们望而却步。一直以来这条线路都被看作是一个不可能的任务。然而他们不光完成了这一征程,还创下五天完成的记录。两人也因此被授予了世界攀登领域的最高奖项——金冰镐奖。


影片中有一段镜头令人刻印象深刻:Alex 问 Tommy,成为丈夫和父亲会不会限制他作为攀岩者的边界。Tommy 停了一下,笑着说等完成这次攀岩后再回答。而影片结束时,Tommy 在给儿子的信里给出了他的答案:“固然冒险是自私的,但对我来说,攀登是我的生命之火,梦想所在。人类喜欢挑战,我的挑战是在山上。作为丈夫和父亲,只有作最好自己,才能影响家庭和孩子找到自我,以身作则是最好的方法。”





在《徒手攀岩》上映不久, Alex 就与女友 Sanni 结婚了。约两年前,Alex 又迎来了他的女儿。我也很好奇,成为了丈夫和父亲的 Alex,还是之前那个 Alex 吗?


时至今日,Alex Honnold 成功挑战过的山峰已经数不胜数,在速攀、连攀等领域也都创造过多项世界纪录。徒手攀岩是世界上最危险的运动,一个微小的错误或意外,就可能直接导致死亡,而相比于他创造的这诸多奇迹,可能更大的奇迹是他竟然还好好的活着。


电影《徒手攀岩》中,Alex 作了一个脑部的扫描。医生发现他的大脑的杏仁核对外部刺激的丝毫没有反应,这个医学研究或许能够解释他的无惧,但这也只是对复杂人体机制的一个相对片面的解读。


Alex Honnold 的成就是因为他特殊的心理机制?还是因为他真的是骨骼清奇,天赋禀异?他始于极限的身体,还有诸多我们不了解的地方。





以下是班夫山地电影节中国区负责人钱海英作为《WSJ.》特约记者与 Alex Honnold 的对话:



WSJ.:作为一个以自己的身体为生存手段的人,你是如何看待自己的身体的?


 Alex Honnold :我的身体就像一个工具,可以做很酷的事情。我不知道其他人怎么看待自己的身体,我觉得自己身体就像一个壳。



WSJ.:传言说你感觉不到痛苦和恐惧,那你在做徒手攀岩的时候感觉是什么样的呢?


 Alex Honnold :这要看情况。如果是比较容易的攀爬,就会很放松,可以欣赏风景,享受大自然,感受攀登中的一切。但如果攀爬难度较大,就需要集中注意力,排除杂念,专注于攀岩本身。所以这完全取决于攀登的难度,以及攀爬对人的要求。



WSJ.:你真的感受不到任何痛苦和恐惧吗?


 Alex Honnold :基本上是的。关键是做好充分的准备,这样你就不会感到害怕。提前做好准备,确保你完全知道自己要做什么。然后当真正去做的时候,整个过程中都感觉很舒服。


在攀爬的过程中,当身体全被挤压着的时候,我会感受到指尖和脚趾传来的轻微的疼痛。但这并不能算真正的疼痛。从理论上讲,只要准备充分,训练得当,一切都感觉从容又有趣。


当然,也可能有时你感到害怕或者担心意外发生,那时肯定会恐惧。我尽量确保在整个攀爬过程中都感觉很从容。





WSJ.:在你的 TED 演讲中你讲到当你完成徒手攀登半穹顶时你其实并不开心,因为你觉得自己只是侥幸。


 Alex Honnold :是的。那次准备并不充分,训练也很少。我没有做计划,就那么上去了,抱着侥幸的心理。简直太吓人了!徒手攀登半穹顶是 15 年前的事了。这是我第一次做的那么有挑战的事情,也从中学到了很多。每次攀爬后,我都会改进攀爬技术。



WSJ.:关于那次攀爬的纪录片《徒手攀岩》也在中国上映过。纪录片海报是一张很有名的照片,并登上了美国《国家地理》杂志的头版。图片里,你背对着岩壁,站在很小的一条突出的岩石上,面向外面的时候,你在想什么?


 Alex Honnold :我完成徒手攀爬半穹顶时是一个人。一年后,我们又回去拍了一遍,做成了电影《徒手攀岩》。照片也是拍电影那次拍的。当时我是很从容的,但是之前一年,我真正爬半穹顶时,其实是非常恐惧的。而且当时我是一个人,也是我的恐惧的部分原因。



WSJ.:随着时间的流逝,你的身体经历了哪些变化?


 Alex Honnold :差别不大。我觉得我的身体和以前差不多。


我现在的训练方式与 10 年前略有不同。比方说,我以前一个人住在面包车里,基本上所有的时间都在攀爬。我那时候比现在瘦,更多的是有氧运动、徒步和户外探险综合在一起。而现在我在室内的训练更多,会做抱石等不同类型的攀岩。所以我现在肌肉比以前多了一些。除此之外,基本没变。


我也许快开始觉得衰老了。我现在 38 岁,年岁在增长,但还没有老。在接下来的 5 年里,要是我觉得自己需要更多的休息并更容易疲惫的话,也不是什么意外的事。目前我的身体状况还没有什么变化,几年后,也许会有会有所不同。



WSJ.:当你 40 岁、50 岁或 60 岁的时候,你的身体正在走下坡路,你有没有想过改变你的职业?


 Alex Honnold :我爬山的时间比我做大多数运动的时间长得多,因为与其他专业运动相比,攀岩对身体的伤害相对较小。有些运动,比如美式橄榄球,对身体要求非常苛刻,到了 35 岁左右,就没戏了。但是攀岩者在 50 多岁的时候仍然可以爬得很高。攀岩就是探索未知的过程,去新的地方、开辟新路线,年纪大了也一样能做。所以我并没有退休的压力。


只是孩子大些以后,我也许会花多一点时间陪伴家人,减少探险的时间。


也许有一天我变的虚弱,爬不了我想爬的目标,从而对攀岩失去了兴趣。不过那种情况大概率不会发生,因为我太爱攀岩,哪怕是难度不高的攀登也一样喜欢。



WSJ.:你喜欢探索自己身体的极限吗?


 Alex Honnold :有时候是的。我去年我做了一个徒手攀岩项目,进行了连续 36 小时的攀爬。8000 米左右的垂直爬升,相当于 140 个绳距长度的攀爬,那对我来说是最纯粹的。这是我所做过的所有项目中最精彩也是最具挑战的。36 个小时里,我不停地上上下下,爬遍了整个山脉。攀爬的地点就是我家附近的红岩,从山脉的北端开始,然后爬上每一座山,一直爬到山脉的南端,完成了这里的所有经典的攀岩路线。那是我在心理上的一大突破,验证了我的身体比我想象的更有能力。



WSJ.:你认为你已经达到极限了吗?


 Alex Honnold :我觉得已经接近了。如果需要,也许我还能做更多。但当时我的脚真的很疼,手也疼,很疲惫。36 小时连续的徒手攀岩其实是很危险的。最后 10 个小时左右,我在想:我真的很在乎么?这有那么重要么?


我原计划是要多爬几座山峰的,不过后来我决定做出一点妥协,没有爬剩下几座。原计划是爬 45 个小时,最后只爬了 36 个小时。



WSJ.:你怎么看待我们的肉体与自然的联系?


 Alex Honnold :我会换个角度来思考这个问题,我们就是自然。作为动物,我们和任何其他动物一样。


我觉得生活在城市里,比如北京,身处于这样一个人造环境中,会忘记我们的动物属性。但是当你身处悬崖或者森林之中,在攀爬的时候,你确实会觉得和我们周围的其他动物和植物有更多的连结。你会觉得自己只是另一种动物,尤其是当你一个人徒手攀岩时,在荒无人烟的地方呆了一天,爬了一些有难度的线路。你真的和鹿、羊和其他动物差不多。而且,它们比你更能适应那种环境,它们行动更轻松,因为这时是他们的家,而你只是一个过客。这一切都在提醒你,你只是一种动物,只是长着一个大一些脑子、自然技能却很少的动物而己。


人类这种动物其实只擅长几件事,只是碰巧接管了这个世界。



WSJ.:作为无神论者,你会相信人与自然之间有神秘的联系吗?如果是,你会如何描述?


 Alex Honnold :我对自然的看法,与我是无神论者并不相关。我在大自然中有很多非常强烈的经历,觉得自己与周围的世界联结在一起,与自然景观的壮美联结在一起。那种与周围的自然世界联结在一起的感觉,和很多宗教或灵性的人描述他们与宇宙的联结是一样的。我认为,没有宗教信仰,只要置身于大自然中,你也可以体验到同样的联结感。有很多作家、博物学家都有类似对于自己身入自然中时,与周围世界联结的描述。





WSJ.:当你一个人在山上的时候,在爬山的时候,或者当你登顶的时候,你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吗?


 Alex Honnold :并没有。是否有极大的满足感,取决于你在攀登时的感受。有可能是巨大的努力,带来巨大的满足感;也可能完成时,你感觉与周围的世界联结起来,沉浸于自然之美。


这种感受与生活中其他时候的感受并没有什么不一样。比如你为某件事努力工作时,可能会感觉很好。感到愉悦,身体分泌出大量的内啡肽...... 视情况可能不同,你也可能会有不好的体验。比如当情形变得非常危险,你差点就无法完成时,你就会感觉很糟糕。


大部分时候,是你把自己的情绪和状态带入到徒手攀岩中,而不是徒手攀岩本身。这都取决于做事情的个体的状态。



WSJ.:有些攀登者只是看到某座山的图片就会被打动,决定要爬上去,而不是基于对攀爬难度理性的分析。你有过这样的感觉吗?


 Alex Honnold :会有一点。我在探险的时候会有更多这样的经历,比如前年夏天在格陵兰岛探险时,我们建了一个小营地。那次是为了爬上一条巨大的海崖,那是一座 4000 英尺(约 1200 米)高的大墙。


这面大墙就在我们营地的上方,它其实是一条非常酷的、连结了几座山峰的山脊线。在那里露营了一个星期后,我每天都看着它,那些路线看着太神奇了,尽管我不是为了它而去的,而且它也不是主要目标,但我必须要爬了它。它就在那里,而你觉得这是必须要做的事情。


我在旅行的时候常有这种感觉,我看到一些我不应该去爬的岩壁。因为看着很酷,尽管不应该,我还是会去爬。


今年夏天也是,我的另一个探险中也有过同样的经历。在阿拉斯加,我们穿过了一场野火,把营地建在山的另一边。有一天,在营地时,我空了几个小时。我就顺便把我上面的那面“墙”给爬了。因为它立在那里,看着很酷。所以,为什么不爬呢?



WSJ.:2022 年,你的女儿出生了,这给你的生活带来了什么变化么?


 Alex Honnold :明显已经带来很多改变。最大的变化在于如何使用我的时间。我尽量更多地待在家里,多陪陪女儿。不过,我们也就只在优胜美地停留了几个星期。如今她己经快两岁了,而我们一家总共才在优胜美地待了两个月。


不过,也许也没有那么大的改变。女儿出生后,我还是参加了三次大型探险活动。


如果看看我的每日时间表和攀岩清单,那它们基本和以前是一样,不同之处在于,我每天早上和晚上都待在家里——晚上哄女儿睡觉,早上叫她起床。



WSJ.:当你计划一个新的探险项目时,女儿会影响你对项目的风险评估么?


 Alex Honnold :目前为止我的女儿不会影响我对风险的评估,但是她肯定会影响我对时间的评估。因为不管有没有女儿,我都不想死在山里。所以我本来也是确保我不会死在山里,只是有了女儿后,我要想确保我不会离开家太久。


我明年二月将会迎来我的第二个女儿,也许情形还会有所不同,让我们拭目以待吧。



WSJ.:你是如何看待生命轮回的?


 Alex Honnold :我还年轻,并无法了解其中真谛。但随着两个女儿的降生和成长,我肯定会对生命的轮回有更多的感受。


我的岳父母现在和我们住在一起,他们反倒让我偶尔思考生命轮回的问题。我们自己己经有了孩子,我的妻子 31 岁了,她的父母却还在扮演父母的角色。他们现在因为孙女,反而比几年前与女儿一个人时有了更多的联系。所以很有趣,看来养育孩子是一生的事业。30 多年了,他们仍然非常深地参与到女儿的生活中。这让我看到一个家庭的轨迹。



WSJ.:所以当你看着你的女儿时,你能看到你或你妻子的影子么?


 Alex Honnold :我女儿长着蓝眼睛和金头发,一点都不像我。我有时候会想,她真是我女儿吗? 但她的性格其实很像我,喜欢冒险,喜欢到处跑,喜欢爬东西。所以我们会观察什么是她的激情所在,让她自由成长,去做自己。



WSJ.:你觉得你是在努力做一个好父亲呢,还是你天生就是个好父亲?


 Alex Honnold :我在努力成为一个好父亲。


我从她很小的时候就开始照顾她,因为你必须照顾她。不过我觉得现在越来越有趣了,我开始更享受“这份工作”了。基本上随着她变得更像一个“真正的人”,我觉得我和她的关系更亲密了。但在第一年,我感觉不到和宝宝有什么特别的联系,因为她不会交流,什么都不会做。



WSJ.:徒手攀岩之外,你还有其他什么计划么?


 Alex Honnold :过去两年,我有两个美国《国家地理》的探险项目,一个二月播出了,还有一个明年播出。一个项目是去格陵兰岛,另一个去阿拉斯加,攀爬那些还没未被发现的大岩壁。我最主要的工作就是养家糊口,同时我自己的基金会也在做着不同的公益项目。总的来说,我还在做我一直都在做的事情。



WSJ.:你去过中国贵州的格凸吗?


 Alex Honnold :我去过格凸和阳朔。我会再去格凸的,那里是我认为最酷的地方之一。不过老实说,中国有很多新的攀岩区,新的悬崖峭壁。我刚来时,The North Face 的一位同事给了我一本他家的那个地区的旅游指南。那里有很多石灰岩洞穴和悬崖,看起来很酷。中国肯定有很多这样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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