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生宿舍里最可爱的女孩子

以下均为真实事件，已征得故事本人同意

我记得在2013年那会，百度贴吧特别流行，大家都管发帖人叫楼主、楼猪、lz什么的。可爱点的小姑娘就管他们叫楼楼、露珠。

2013年那会我十三岁，十三岁时我刷贴吧也很多。在这样的联想下，我的大脑自动把喊“楼楼”的人和十三四岁的小姑娘画上了等号。

更何况她头像也是满满的少女气息。在微信和百度中，都是清丽的动漫女生。如同刚淋过雨的叶子那么干净。简洁温婉得又像是叶子上的雨划过了玻璃。

她在我心中，以牵着红色气球的白衣女孩形象，肤如凝脂、长发飘飘，赤脚向我走来。

她在现实中，留着齐刘海，穿着白色印花T恤，戴边框眼镜，素颜。像十五六还不太会打扮的姑娘，喜欢用五颜六色的笔写手帐，字迹工整稚嫩不连笔。她抱怨长头发不好打理，也抱怨Tony老师把她的长发剪坏。我看到她的主页里，还纪念过曾在一起的男孩子。

她很喜欢夏天，她说美好的事情都会在夏天发生。

盛夏一颗青涩的果子——我想。

可是在交谈中，她虽然语气天真，但并不让人感到幼稚。她喜欢用颜表情，喜欢用省略号，喜欢用波浪线，喜欢用“酱紫”这种好久以前的网络流行语，喜欢加一些“呐”、“啦”、“w”一类的语气词。可同时，她也会说起“行为主义”、“暴力循环”、“观察者偏差”这些术语类的词句。这样的她更像是某一条小溪，清澈但不见底。

与她的交流中，她好像一直是安静又带笑地站在一旁，听着我滔滔不绝，我向她讲述我的故事、也向她讲我遇到过形形色色的人，每个人都非常友好。

我也会说轻松的话题，比如猫跳到我身上来蹭我的脸。

我也会说我纠结今天的晚饭吃什么。

她会主动找我聊天，会聊非常久。但她总那样像是我的妹妹一样，牵着我的手，对什么都新奇地应和：“哇！好棒！！”

我希望对她也了解的多一点，但她几乎没讲过自己的故事。她的天真背后却总显得小心翼翼，她总是在附和，又总是突然责备自己某句话出了问题，害怕给我带来一丝一毫的负面情绪。她像躲在荷花从中自卑的小精灵，悄悄伸出柔软的芊芊玉手，让雨滴落在手心。那双水灵灵的眼睛转了转，又钻回荷叶下面。

关于故事，我其实直白的询问过，她那时的回答是：“我好像还没有一个完整的故事，我觉得我很平凡、很无力，至今也无法做出什么实质上的改变。”

我相信她说的是真心话，但不相信她没有故事。我想她只是觉得那些零零散散的故事不值一提。而真没故事的人才不会自杀，也才不会做MECT（电休克疗法）。

我不知晓她自杀的原因，只知道一点点情况。

在我谈及自己的抑郁时，她难得地接下话茬说自己从14岁到17岁非常糟糕，直到高考后很久，自己才渐渐走出了那片黑暗。

是的，那时我也才意识到，她与我同岁。

实际上我一开始就知道了，但也许是她太可爱，在我脑海中留下的影像太深刻，我选择性遗忘了她的年龄。

在高二那年的某个假期，她吃了好多药，昏迷了三天三夜。

她亲密的朋友们和老师用各种方式联系她。她让好多人担心了。

在那之后，她再没做过傻事。

她说：“我现在无法共情过去的自己了，如果我能回到过去，我一定要给过去的自己讲道理，不能一直在迷宫里迷路了。”

我能够理解“不能共情”是什么概念。

我抑郁发作时，会写下很多激烈的文字，而情绪平复后，我恢复正常时，再看那些，就是满满的难以理解——哈哈哈哈哈这都什么鬼啊这是我写的么？这也太矫情了！啊啊啊完全看不下去！我有啥想不开的！

另一方面，我又能知道，那个时候的自己是痛苦绝望的。那个画面只像是一张无感情的俯视视角的照片，我能看清那些细节，却不能产生共鸣。

自己和另一个自己都不能产生共鸣的那种情形，就是那样。

她另一次讲自己，是我先提起父母的离异，告诉她我和爸爸过，顺着问起她。

她边安慰我，一边说到自己也是离异家庭的孩子。

接着她的语气不像那个小女孩了。她终于像是19岁，或者更成熟、更阴郁、更压抑。

她不想跟爸爸妈妈中的任何一个。

她说：“我高中的时候我和我爸妈说想一个人在外面住。”

高中是大部分人从十五岁到成人的年龄，又有高考这项重大的最终目标。高中的孩子往往都被父母紧盯着埋头苦读，也享受着父母的呵护。

高中生唯一要做的就是学习。

出去住，先不说经济来源，单是繁重的课业，便让人难以顾全生活。

我不知道她为什么想要逃离父母。她没和我说过足以写成叙事文章的故事。

她其实说的太少太少，只有寥寥几句，就再次截断了话题：“我现在还不能经济独立，还是不说这个了。”

“简直就是利用了各种各样的描写手法把我自己表现得懦弱不堪，我真是喜欢自黑23333”

我心里有的难过和内疚，我觉得，是我让她想起伤心事了。

可道歉的居然是她。

她未等我回复，就紧接着发来了消息：“我好像又说多了，抱歉。”

明明还不够连成故事。她似乎过于小心翼翼了。

我告诉她，当两个人彼此知道的信息量相似时，会更有安全感。

她却表示：“说多了好像很不尊重人。”

还强调：“我会这么觉得！”

她还同样强调过几次关于“第一人称”这种情况，“总是避开第一人称的主语说话，就是主观性弱，给到人尊重和说话的余地。”

说真的她最初没头没尾的蹦出这样一句，我又一脸茫然了。看懂之后明白这个意思，知道她在刻意避免谈论自己的事，多给别人展示自我的空间。

她把她放到很小的角落，把舞台给了对方。

她觉得这样是尊重他人的体现。

我只是觉得她不安全感太重。她说着说着就有些不安，省略号也用的更多，试探着问这些话说得是否妥当。

她也很少明确表示自己的不满或怨恨。她永远让我感觉她是在仰头看着你轻声说话，露出招牌式天真无邪的微笑，之后就低下头开始绞头发或者咬手指，眼神躲闪。

她太容易因为自己“说多了”或者“把话题带跑了”而感到内疚自责。直到我有点强硬的说：“和你说话时，对方感到快乐，那就足够了。”

她才恢复了元气满满的样子，再次应和：“和你说话我很愉快呢！谢谢你这么说！”

平时，她总是对我表示关心。

她会常常说“心疼你…0.0”，会常说“摸摸～”，会在我出门在外时叮嘱“路上小心～”，甚至睡觉前都会叫我盖好被子。

她也总是喜欢说赞扬的话语。

她惊叹：“空空的朋友好多呢！”、“我想空空对吃的很讲究！”、“我很害怕打雷！暴雨打雷好可怕的！空空好勇敢！”

还有：

“我好羡慕女生啊！”

是的，“她”是个跨性别女性——LGBT群体中的T（Transgender）。

有着男性的身体和女性的灵魂。

跨性别原本被称作性别认同障碍，记录在DSM-IV中，DSM-5将其更名为“性别苦恼”，也就等于将其去病化，不认为跨性别是一种疾病，而是肯定性别认同的多元性。

这样想，世界也是在越来越开放的不是吗？

她是我认识的唯一一个跨性别者。

我在以前写同性恋平权的文章里写到：

“真正的平等是指，认为同性恋只是一种区别于异性恋的性别取向，在他人说出“我是一名同性恋者”时，就像说出“我是一名男性/女性”一样自然。

而听者也同样自然地接受，并不区别对待。”

可是很抱歉的是第一次面对这样一个人，我实在无法把她当作普通的女生看待。

当一个长相更偏向女性、性格完全是女孩，却有着男性生殖器官的人站在你面前，你多多少少会有点违和感和不适应感。

我无数次在和她聊天时，被她的温柔可爱打动。字里行间，我深深觉得和我说话的这个人就是个纯粹的女孩子，像所有女孩一样。

我问她：“你现在有在吃变成女孩子的药吗？”

她给了我肯定的回答。

这一类通过服药来使自己的生理状态更接近女性的男性或双性别者叫做“药娘”。那是性别重置手术（变性手术）前的过渡期。

她们把服用的抗雄激素、雌激素和孕激素药物叫做“糖”，把成为药娘这件事叫做“入坑”。

她已经吃糖三年了，尽管父母极力反对、尽管变性手术要她自己攒钱。

她相貌平平，但素颜看上去都已经是个女生的样子，有女生的气质。

这种样子和气质很难捉摸。网上大火的“伪娘”和“女装大佬”，他们虽然长相精致、穿最能遮挡男性体征的Lolita裙子，用尽全力把自己化装成标致的美女，但眉宇、眼鼻、颌骨之间还是能看出与妆容不符的男子气，人们看到她们，会直接感受到，哇，这是个好完美的女装大佬！

她真的从各方面都更加贴近女生，那些可以看出男生感觉的气场都被弱化，虽然还能看出，但人们第一眼看到她，一定觉得这是个女生。

其实药娘和以前的同性恋一样，都是不被认可的。

同性恋现在不再是一种精神疾病，他们走入了大众视野，慢慢被接受、慢慢敢于暴露在阳光之下。

我们说，同性恋是两个同性别的人相爱，而爱情美好无害。

但药娘还藏身于黑暗中。百度药娘吧被封，淘宝也屏蔽了药娘关键字和相关药物。

百度贴吧“药娘”搜索结果

淘宝“药娘”搜索结果

淘宝相关药品搜索结果

就连她自己，也说这是饱受争议的。

因为药娘，涉及了更多生理伤害和商业利益。

从媒体上讲，那是一个夺人眼球的素材，所以有些媒体为了大新闻，便不顾道德。她告诉我：“之前还有某新闻的人装是药娘去采访我们，就是为了利益关系可以这么去利用。”

之后这家新闻也刊登了他们的报道。

我想起小时候看电视，有时候右上角会有一个“非正常拍摄”的白色标示，视野阴暗杂乱，声音算是一清二楚。

那一般是在采访某家黑作坊时，为了得到真相，才使用的手段。

我对这个不置可否。

但是假装药娘，去接近真正的药娘，来获取他们想要的素材，这样做的目的不是揭露黑暗，而是骗取他人的信任，从中获得收益。

药娘本身就是处在社会边缘的群体，患有抑郁和焦虑的占比本就比普通人要高，因为难以得到身边人的支持，也往往更加封闭。

可药娘说到底，也只是装错了身体的正常灵魂。

这样欺骗她们，真的好吗？

另外，在生理方面，关于药娘补充的激素，最大的影响莫过于对生殖系统。它当然会使男性变得女性化，可以丰胸、可以减少精子数量、可以引起睾丸组织结构变化。这是药娘们趋之若鹜的。但同时，它也可能引起内分泌失调、骨质疏松、抵抗力下降、血糖升高、引起神经精神症状等问题。

更严重的问题是，由于药娘还未被社会认同，还处在“地下”状态，对于药物的生产销售和监管就更加混乱。药品来源和安全得不到保障。

而且，药娘很少因性别烦恼就医，并在医生指导下遵医嘱服用药物、完成性别过渡。

“药娘”吃“糖”，似乎有点把药当糖吃的意味，有很多药娘并没有规范服药，这就有了更多的不安全因素，当然，也一定酿成过许多悲剧。

贴吧里的药娘

这是她分享给我的链接内容，也关于跨性别。

而这大概是药圈的一些商业行为诱导人买药入坑导致的后果。

我所知的是，药娘更多的从他人处获取购买渠道，药物的服用方法和搭配方法也是药娘之间口口相传。现在开放的药娘论坛中，有人晒出自己服药后女性化的照片、有人问药物的购买与使用、有人出售不再服用的药，精品帖子是关于药物的介绍和“搭配套餐”，甚至论坛置顶，还有商家的官方店铺。

某论坛中的帖子

论坛置顶帖子中的链接

对此，她很难过的告诉我：“其实我也做过类似的事，就是别人问我要怎么吃药，我也说了...”

“我以前和别人说过要怎么吃药，现在想起来就很内疚...”

我问到她是如何购买药物的，她说在一个封闭的群里，团购。”

也是并不太安心的渠道。

说起“吃糖”的副作用，和抗抑郁药一样，也是有个体差异的：“我的话就还好，身体也没什么事。”

但我翻阅她以前的记录，有提到过自己乏力和头疼的状况，她也不知药物作用在其中占了几成。

违背生理状况大剂量服用处方药，怎么可能对身体没有伤害？

但她、以及她们，还是那样做了。

她付出的代价是，长期服药的生理影响、内向的性格、生怕被讨厌而形成的小心翼翼、没有朋友的孤独、父母的不理解、游走在社会边缘，更加艰难的人生旅途。

我找到了她2017年7月6日的记录，她说：“我只想做自己喜欢的样纸，开心地活下去，然后看见这世界的美好，这就够了，仅此而已~”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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