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坚固的东西都烟消云散了,“加速社会”中的我们该怎么办?
The following article is from 法国理论 Author Bart Zantvoor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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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幸福吗?这个问题似乎很难回答。然而说“我很忙碌”,却能赢得大家的一致赞同。在社会生活的各个方面都可以被量化为数字的今天,人们似乎又过于忙碌了。为了房子、车子,年轻人不堪重负。在吐槽、自黑过后,你是否想过我们为何会如此忙碌?德国著名社会学家罗萨在《新异化的诞生》中认为,正是不断强化的增长逻辑造成了科技进步、社会变迁、生活节奏的不断加速。对此,莱顿大学的研究员Bart Zantvoort亦表示赞同,在下文中,他详细分析了罗萨所提出的“加速”理论背后的深层逻辑,认为其理论的出发点是以一种社会洞察力为根基的,这对于理解罗萨的理论起到了补充作用。
德国社会学家哈特穆特·罗萨(Hartmut Rosa)
【德】Bart Zantvoort 著
李思雨 译
究竟是什么原因导致了社会异化,倦怠与萧条的增长,以及晚期现代时期政治制度的失败。德国社会学家哈特穆特·罗萨(Hartmut Rosa)认为,一切问题都可以追溯到一个单一的现象——社会变革的持续加速。为了追赶科技、经济和社会发展的脚步,我们处于巨大的压力下。罗萨在思想史基础上对加速的概念作了不同的区分,他对于加速的认知是全新的,不仅如此还将它与概念史联系起来进一步拓展,正如他发展雷因哈特·柯赛雷克(Reinhart Koselleck)或其他人的观点那样。
世界正在快速变化,也许比我们想象中的更快,这样的观点第一次看起来似乎非常直观。对于那些从没有听说过或表达过关于现代设备损坏或变老速度如此之快以至于我们必须不断地购买新一代产品的抱怨的人,或者越来越感觉到时间有限、工作竞争加剧、教育、医疗保障欠缺的人等等。马克思和恩格斯曾在《共产党宣言》(The Communist Manifesto)中曾写道:现代性的本质是“一切固定的古老的关系以及与之相适应的素被尊崇的观念和见解都被消除了,一切新的关系等不到固定下来就陈旧了”“一切固定的东西都烟消云散了”。但是“加速”的确是现代社会最基本的特征,正如罗萨坚持的。像他尝试去做的那样,用洞察力作为一种社会批判新理论的出发点是有可能的吗?
尽管他的大多数著作都有英文译本,但是罗萨在英语世界的知名度仍旧不及他在德国学术界。他在第一部主要作品《社会加速,一种新的现代性理论》(Social Acceleration. A New Theory of Modernity,2013;德语版2005)中有力地阐述了广泛的社会加速理论及其引发的一系列社会问题。这些问题的解决办法在更近期的《共鸣——一种世界关系的社会学》(Resonanz. Eine Soziologie der Weltbeziehung ,2016)一书中得到论述。此书的英文版于今年六月由英国政体出版社出版。这是一个绝佳地将罗萨的思想以及他的理论背景介绍给大众的时机。
当谈论起加速理论,第一个想到的总是科学技术上的加速。毫无疑问,科技的发展带来了交通上、贸易上和人际沟通上的提速:从马拉火车到蒸汽火车到航天飞机;从邮寄信件到电报到电子邮件;从骆驼贸易到闪电交易。这些加速的表现形式,都明显与经济和军事竞争联系在一起,成为了讨论的中心。从马克思到保罗·维希留(Paul Virilio)的“动力学”概念到近期关于“加速主义”的争论,罗萨理论的长处在于他的视野更加广阔。他对于三种加速的形式进行区分:除了技术加速以外,还有生活节奏的加速和社会变化的加速。
生活节奏的加速可以用下面的悖论来解释:尽管科学技术的确在进步,让我们可以用更少的时间做更多的事情,留给我们更多自由的时间,可我们的生活却越来越忙碌(至少感觉上是如此)。像洗衣机、汽车和电子邮件这些发明应该是为了节省我们的时间,但是汽车的使用使我们居住的离工作地点更远,写和寄电子邮件比传统的信件更快,但我们需要邮寄和接收的邮件数量却增加了,到了一个需要花费更多时间的程度,而不是更少。
然而,对于罗萨社会批评的专题研究来说,最重要的一项加速的形式是社会变革的加速。罗萨认为,不仅仅只有技术变化越来越快,时尚、语言、习俗、工作环境和家庭联系也在飞速变化。在早期现代(大约到1800年)社会变化是“跨代”的:社会结构确实发生了变化,但要在好几代人的过程中完成转变,这就使其在个人的一生中几乎无法察觉。例如,在工作方面,儿子会继承父亲的职业然后再传给他的儿子。在“古典现代性”(classical modernity)时期(大约从1800年到1970年),这一时期社会变革是“一代的”:每个人都能够选择自己的职业,但通常他的一生都将保持同样的工作。今天,在“晚期现代性”(late modernity)时期,变化已经成为“代内”(intragenerational)的:我们不再一辈子一直做同一份工作,为一个老板打工,定期更换工作或职位。
但这一切与社会批判和异化有什么关系呢?这便是罗萨著作当中另一个核心主题。异化是马克思主义和法兰克福学派批判理论的重要概念,在此基础上,罗萨也可以被放置其中。这个概念最近重新流行起来,作为解释对后现代、后资本主义社会的不满和问题的一种方式,罗萨用它来捕捉加速的错误。他认为,异化的概念主要是为了描述一种境况,我们没有像我们希望的那样生活,即使我们能“自由”的选择如何为自己而生活,也没有明显地受到外部力量的压迫。我们感觉到被强迫着跟上现代生活的脚步,尽管这样生活方式是我们自己的选择。
罗萨认为,无论是从个人角度还是政治角度来看,我们最终都陷入了一种矛盾的状态“狂热的停滞”(frenetic standstill)——一个间接来自维希留“极惯性”(polar inertia)的术语,即一切都在不断地运动,但没什么是“真正”从未改变的。根据罗萨的说法,这是因为技术、经济和社会变革的速度如此之快,以至于我们无法通过缓慢的协商民主来掌控这些领域,也无法以任何有意义的方式管理和规划我们自己的生活。虽然经典现代性时期使我们感觉生活有一个有意义的方向,通过计划和投资教育来影响未来,我们现在被混乱、无方向感所困,被迫“畅游”在变革的风口浪尖。同样的, 虽然经典现代性产生了有意义的集体行动和长期社会规划为指导的社会进步概念,但今天的民主政治无法跟上技术和经济变化的疯狂步调,因此变得被动、怠惰、弱化和无效。
《新异化的诞生》上海人民出版社2018年1月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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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这些问题的解决方式是什么呢?在《新异化的诞生》(Social Acceleration)一书中,罗萨宣称他的理论是社会批判的研究,但并没有提供太多的解决危机的方案:他总结道,要么我们找出逃离加速的方式,否则我们就会因为生态或政治大灾难而被迫放缓脚步。他在合作的一本书中贡献了社会学、资本主义、批判理论,提供了一个更成熟的概念“法兰克福学派传统的社会哲学批判”。根据阿克塞尔·霍耐特(Axel Honneth)近期的研究著作《自由的权利》(Freedom’s Right),罗萨认为我们可以“规范的重建”(西方)现代性自我理解的核心价值观——最重要的是自主性。因此,如果我们的社会想要依靠自身的力量取得成功,就必须使自主性制度化而不是异化,是加速让其成为不可能。
另一种选择“加速异化”是在罗萨所说的“共鸣(resonance)”中找到的,这个概念在他最新的文章中得到详细的阐释。加速在这里被重新定义为“必要的增加”(Steigerungsimperative),“共鸣”则被认为是异化的对立面:人与世界、主体与客体之间的关系,在这种关系中,双方形成一种互相的“反应”关系,任何一方都不受制于另一方。“共鸣”可以在宗教、艺术和自然中找到,也可以在我们与他人或物体之间的关系中找到。然而,罗萨的分析仍然带有明显的悲观色彩,我们陷入到一个几乎没有“共鸣” 的世界,在这个世界我们似乎完全无法为必要增加的“铁笼”提供任何政治补救措施。这个世界(在制度上嵌入的资本主义的现实意义上)无情地执行着物化的日常处理,无论是在街头还是投票站都被证实几乎完全免疫任何形式的抗议。(《共鸣》(Resonanz),706,我的翻译)
罗萨给出的具有实践可能的解决方案是,将世界带入到更大的共鸣当中,这并不是什么新论调,尽管它们可能与英国和其他地方的左翼言论中的当前情绪产生共鸣:经济社会化,引入基本收入。然而,面对异化的、具体化的世界以及瘫痪的政治体系,这些变革将如何实现,仍有待观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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