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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念赫尔曼·施密茨(1928.5.16-2021.5.5)

本德拉特 密涅瓦Minerva 2022-10-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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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尔曼·施密茨(Hermann Schmitz),现象学家,1928年5月16日生于莱比锡,2021年5月5日逝于基尔。


纪念赫尔曼·施密茨


克里斯蒂安·本德拉特Christian Bendrath)

神学博士,教授资格候选人

本文是德国新现象学会网站上所刊讣告,由刘环博士翻译


"哲学是人对在周身世界中发现的自己所进行的沉思"。这是赫尔曼·施密茨在1990年在其著作《无穷尽的对象-哲学的基本特征》(Der unerschöpfliche Gegenstand. Grundzüge der Philosophie)一书给出的定义,该著作是对他的十册本 《哲学体系》(System der Philosophie,1964-1980)的总结。作为一名哲学家,赫尔曼-施密茨穷其一生都在致力于实现这一定义。他的学术生涯在他在近93岁高龄之际,结束于2021年5月5日,为了学术,他几乎放弃了私人生活。他没有家庭,因为正如他自己曾说过的,孤独是他沉思之所需。但他与汉斯·韦尔哈恩(Hans Werhahn)的亲密友谊,可追溯到20世纪50年代初,他们彼时相识于对德国战后的多元哲学而言极为高产的波恩罗塔克圈子。这位比施密茨年长5岁的友人在哲学家的一生中以私人朋友的身份,一直相伴其左右,并始终如一地给予支持,直到2018年离世。尽管他强调孤独是他不懈思考的前提,但赫尔曼·施密茨始终对个人谈话或书信往来持开放态度。任何为了更好地理解他的不朽之作而向他提问的人,他都乐意为其答疑解惑。有时甚至是在他位于基尔的私人公寓里。

施密茨对哲学的定义是系统性展开的。他的核心方法是 "现象学修正"。通过批判性地解构自希腊古典时期开始的,所有关于人类对自身和世界经验的预设,首先是形而上学预设,施密茨揭示出作为根本性的明见性起源的原发生命体验。在恐惧的 “原初当下 ”中,一个 “绝对的同一性”得以建立,从这“绝对的同一性”出发,当下在"我""此处""现在""存在 "和 "此“这五个环节中,由“个人解放”所推动开展。与 "原初当下 "这一不可再回溯的被给予之物密不可分的是哲学的生活目标:展开当下。
通过 "现象学修正 "的批判性解构(他甚至最初在其体系构建中更敏锐地将其称为 "现象学还原"),赫尔曼-施密茨避免了这样一种情况:在阐释当下原发的生活经验之意义时,又只能简单地谈论从哲学传统中所沿袭的假设。同样被规避的还有,在不考虑阐释的构建成分的前提下,简单地夸大在原初当下自身所体验到的直接性。通过维特根斯坦和分析哲学,施密茨那种构建性角度下的 "认识论的阐释主义 ",将一种批判性-提纯的切近态度与一种对中正的和尽可能未被人工化的日常语言联系起来。
施密茨在 《哲学体系》关于身体(两册)、空间(五册)、人(一册)和扬弃当下(一卷)的探讨中,从方法论上贯彻了用巧妙新方法所达到的 "对当下生活意志的锚定"。
与躯体(Körper)概念性和系统性截然相区别的身体(Leib),开启了人对自身不加粉饰的自我理解。"缩小 "和 "扩大","紧张 "和 "膨胀",以及 "病理性的 "和 "原生性倾向", "身体方向 "和 "运动感应",这些都是精细定义的指导性概念,通过这些概念可以解释原发的自我体验。同时,它们在艺术中也会得到展现,由此将长远地推动美学的发展。
空间,作为 "身体的空间",首先是前维的,独立于位置和距离、平面和身体。空间经验的自身构建从 "广度空间 "开始,到 "方向性空间 ",再拓展到"位置空间"中,与平面分离的躯体在后者中可根据位置和距离得到测量。通过对身体空间前维性的发现,情感由此可能得到新的理解:情感是没有边际的氛围。施密茨将情感从模糊的内心世界中解放出来,如灵魂,将其归于单一主体。如果情感是空间现象,那么,人们对情感的个人或集体感受就要与情感本身区别开来,因为情感是从空间攫取的。这种情感现象学的新方法对,例如,法律哲学、宗教研究以及神学产生了深远影响。
人是在 "个人解放和倒退 "的永不停歇的动态中形成的。人努力通过阐释让当下得到开展,人积极处理他在身体和空间的当下所遭遇之事,以获得作为行动基础的慎思。无论他在个人处境中实现了什么程度的 "个人解放",无论他用什么方式来保证他的 "个人自我 "不受 "异己世界 "的影响,他仍然不断地面临 "个人倒退",例如,在愤怒或悲伤等情感中,在痛苦或突发事件中,例如从之前假设的迷惑中突然醒悟的惊讶或失望的时刻。是的,人甚至需要 "个人倒退",以便在没有与 "原初当下的绝对同一身份 "的全然接触的情况下,不至于对自己产生不确定感。
“当下的扬弃”在施密茨体系中生发出一种哲学末世论。在生命的尽头,当下不受突发事件的干扰。在一种 "最后的审判 "中,个人通过 "回溯万事 "对 "个人境遇 "有了一个完整的概览。对个人来说,清醒意识到的以及在病痛中体验到的生平进入了一个永久的视野,因为它不会被突发事件打断。
刚才这个非常主观化的,对赫尔曼·施密茨于1964年至1980年撰写的《哲学体系》的所有内容的概要介绍,当然是极其不完整的。一个对于赫尔曼·施密茨的 "认识论阐释主义 "的 "现象学修正 "来说非常重要的主导概念,即作为独特对象的 "情境"(Situation),它实际先于所有个别的 "事实、程序和问题",这一概念在这个简短概述中无法具体展开。此处,我能做的只有请您深入阅读,并承诺这绝对是值得的。
在西方历史上有许多新的系统性新方法。所有像尼采一样首先通过颠覆传统来获得空间的哲学家的共同点是:如海德格尔在《存在与时间》中所做的那样,他们要求,甚至夸张地宣称,在对迄今为止的哲学史展开批判的同时也维持建设性的平衡。在赫尔曼·施密茨之前,还没有一个哲学家能够以详尽和系统的方式将这一公认的哲学任务付诸实践。赫尔曼·施密茨在完成他的伟大的哲学体系蓝图之后,于40多年的深耕中成功地做到了这一点。他精细地平衡了从荷马到最新分析哲学的西方思想史。
在此期间,他没有陷入这样的困境,即对哲学史的 "现象学修正 "误入一个不系统的、因为纯粹是按时间顺序排列的著名哲学家的陈述。相反,他赋予思想史进程以明确的问题结构。如果人们仅仅将它(思想史)视为腐朽历史的范例,那这显然是不恰当的。赫尔曼·施密茨认为,在整个西方思想史上,哲学总共被四种 "误区 "所危及,他对这些误区进行了包容性地描绘。因为施密茨没有留下任何幻想的余地,"人对在周身世界中发现的自己所进行的沉思",是生活的原发经验,这种原发生活经验总是面临陷入误区,或是轻率的素朴主义或是夸张的万能主义的危险。
赫尔曼·施密茨认为,"心理主义的、还原主义的和内心投射主义的误区 "是西方思想史上的一个基本误区,这个误区始于古希腊,即,虚构了一个作为人独有的内心世界的灵魂。例如,根据德谟克利特的原子论模型,在外部世界中,只存在根据表面、位置和距离在空间上被给予的可数的实体,这些实体具有不同的属性,以它们的特征属性为基础,主体间的统一性很容易建立。对于由此不可避免地产生的认识论上的 "生理主义 "或 "感性主义",这些即是感觉材料。被还原为实体模型的外部世界完全通过人的五个感觉器官的刺激得到感知,从而为理性所把握,而理性则孤立地统治着精神的内部世界。这个分立内部和外部世界的主客二元结构无法兼容的东西,如身体、前维空间或情感,被从理性约束的内部精神世界中驱逐,而精神世界则将物性世界纯然理性地把握为世界和生活,或者为了获得快乐或避免不快又将其纳为内心世界的衍生物。

在后古典时期,尤其是综合了古典和基督教时期特点的奥古斯丁意志主义,是施密茨所谓的 "动态误区"。首先它把人从世界的背景中扯出来,因为人的灵魂被上帝应许从世界的进程中得到救赎。然后,人可以随心所欲地使用和消费大量的事物,与造物主-上帝相类比,作为 "世界的小上帝"(歌德)。渐渐地,这种自视甚高的态度上升到对纯然天成之生命的无情利用。根据赫尔曼·施密茨的说法,"世界的小上帝 "凭借其理性的顽强,从现代开始,在很大程度上将自己与所有由生活的原发经验引起的干扰隔离开来。人被施密茨所谓的 "西方思想的自闭症 "所引导,把那些令他惊讶或失望的现象排除在他所构建的现实之外。现在他或她可以更精确地自由调节和统治(世界),而不考虑这种对世界的狂妄于生命的益处。
根据施密茨的说法,这种理性主义顽强的自我封闭并不是没有副作用。如果不与在 "原初当下 "中,通过 "个人倒退 "给予的 "原发的生活经验 "重新建立联系,内心投射主义的主体,作为与环境疏远,过于变化无常,以及自闭孤独的主体将会变得对自己不确定。诚然,费希特以他的 "绝对自我 "发现了主体性,它不是可感的主体事物的属性,而是 "受情感影响 "的有身体感受的个体的实际事实,这种事实是不可支配的、是自由生发的。然而,德国观念论对这一问题并不确定,例如,哲学家所写就的是他自己写就的还是他邻居也可写就。施密茨总是不厌其烦地提醒我们,利希滕贝格(Lichtenberg)在对笛卡尔的 "我思故我在"(Cogito ergo sum)的讽刺性回应中,已经开玩笑说道:也许人们更应该说 "它在思考!"就像人们面对雷雨闪电时说 "它在闪烁!"一样。关于 "我 ",人们已经从纯粹思维到存在的推论中谈论地过多了。
因此,施密茨将第四个 "西方精神的失败 "定义为其 "反讽的失败"。现在,持久的以及令人咬牙切齿的自我不确定性驱使自我进行一系列的弥补,如尼采的生命主义的意志主义,克尔凯郭尔在自我确定之前的花花公子式的犹豫不决,以及现代文明的存在主义-表现主义的泛滥。这种泛滥作为 "政治存在主义"(格罗舍姆Großheim)具有一种潜在的甚至是明确的暴力倾向。赫尔曼·施密茨,像他同时代的许多白人一样,看到了这种从希特勒的自我高估和自我不确定的糟糕混合物中暴力爆发的危险,就像是德国厄运的化身。另一方面,在私人生活中,存在主义-表现主义对自我不确定性的弥补导致了对可能性的花花公子式的沉迷。于是,生活被时尚所引导,每个男人和女人都可以随意改变自己,因为他或她对这些相当随意的生活方式都不太认真。当代文学就生长于这种悲剧性的生活方式中,后者总是在无拘无束的放肆生活中受到自我误导所造成的不幸的威胁。
赫尔曼·施密茨哲学的新方法参与了1945年后欧洲文化和知识生活的新开端。在20世纪的屠戮之后,人们需要一种不同的心态,以实现 "在周身环境中发现人自身",而不至于出现西方思想史上最终致命的困境。通过他留给后人的浩繁的书籍、论文和信件,赫尔曼·施密茨的“新现象学”为这一点奠定了基础。
赫尔曼·施密茨本人直至生命尾声都在笔耕不辍—无论是为他的体系或为他的系统哲学史撰写 "Retractationes",即更正和澄清,就像当年的教父奥古斯丁一样,还是对科学的所有可能领域的应用进行详尽增补。
尽管他的声音现在已经永远沉默了,但学术界的许多学者以及专业领域的受众都获得了他的助力。赫尔曼·施密茨的 "新现象学 "已经在当代神学、法学、教育学、心理学、精神病学、医学、社会学、经济学以及语言学、艺术、政治学和历史中奠定了自己的位置。无论是在学术界还是在专业领域,特别是在医疗、谘商和救济行业,在每个领域工作的人都通过赫尔曼·施密茨的 "新现象学 "在理论和实践中找到了各种新方法。这段成功的历史现在必须在失去新现象学的创始者的情况下毫不畏惧地继续下去。
在施密茨的一生挚友汉斯·韦尔哈恩的主持下,"新现象学学会 "自1993年成立以来,一直由现在专门成立的 "新现象学基金会 "提供资金支持,能够继续定期举办研讨会,对 "新现象学 "开展学术研究,并长期与众多受众进行热烈的交流。这是赫尔曼·施密茨最后一次为2021年的 "新现象学学会 "年度会议做出贡献。
愿他安息,愿他的 "新现象学 "继续启发当代知识分子的生活,并长期服务于 "人对在周身世界中发现的自己进行沉思"的目标。
2021年5月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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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 赫尔曼·施密特 著庞学铨 冯芳 等 译上海人民出版社 202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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