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鲍德里亚访谈丨现实的谋杀

The following article is from 法国理论 Author 鲍德里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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鲍德里亚访谈 | 现实的谋杀(2006)

穆潇然 译,Université Paris-Sorbonne地理学与规划学硕士

采访者

既然我们已经迈入了2006年的元月,对它的祝愿还意味着什么?


鲍德里亚:初看下来,这是一个被遥控的集体性的象征性仪式(un rituel symbolique télécommandé collectivement),融入了那种免费的边缘商业活动之中,就如提供给旅客的报纸或是公司的那些小礼品一样。我从社会学家和人类学家马塞尔·莫斯(Marcel Mauss)的《礼物》(Essai sur le don,1923-1924)中的象征交换(l'échange symbolique)出发,可以在贺卡中识别出这一切的痕迹。这个贺卡可以作为所有这些关系的仪式性的承载者(rituels porteurs)的社会沉淀物(sédiments sociaux)的一部分,这些沉淀物具有着自身的力量(force)以及权力(puissance)。而事实上,这种祝愿(vœux)更多的衬托出所谓的社会联系(lien social),是我们不顾一切的通过去强化的符号(des signes désintensifiés)以及去仪式化的仪式(des rituels déritualisés)来重现的社会联系。我们现在交换着空的符号(signes vides),尽管那些贺卡上的节日气息的颜色以及音效让它看起来很奢侈,但是这些贺卡并不能巩固任何契约(pacte)。当这些符号进入第二种存在时,或超越了其自身的目的性时,它们的存在性可以变为无止境的。

采访者

您为何这么想?

鲍德里亚:我认为那些纪念与庆祝的活动不再能唤醒真的集体生活(vie collective),也不能引起对“社会联系”的怀旧。我在想所有的政治实践,甚至选举制度:这是一种竭尽全力维持的残余,而不是一个活着的代表制度。这个机制依旧生效,就如坟墓中的活死人一般。

采访者

自从您提出现代世界的饱和(saturation)与瓦解(désagrégations),我们是不是已经偏离了您思想的核心?

鲍德里亚:事实上,我开始倾向于将“消费”(consommation)视为一个全球的现象。不仅仅是那些使用的产品,还有那精神层面的突变(mutation mentale)衬托了行为的必然性(obligatoires)以及强迫性(compulsifs):超越了必要性(nécessité)的支配,我们就处在一个独立的机械作用当中。我们就是媒介(vecteur)和人质(otage)。我们不再是行动者与生产者,而是消费者(consommateurs),不再有需求与欲望:也就是说生产设备的生产必须要被消费。所以社会关系(La relation sociale )开始隶属于这个必然的循环之中。所以就解释了为什么我现在更喜欢用“消费”这种表达而不是用过时“广义的交换”。我们身处符号价值之中:我们在自动驾驶的状态下消费符号。


采访者

那么引用您的一段话,“我们已经不知道在现实世界做什么了。我们也再看不到这种剩余的必要性(la nécessité de ce résidu),这已经变得太碍事…”

鲍德里亚:当现实不再映射一个缘由(raison),一种合理性(rationalité),一个参照(référence),一种时间的连续性(continuité dans le temps),一段历史(histoire)的这一刻起;当我们不再能涉及一个另外的请求(instance autre) -超验的(transcendante)或神圣的(divine) -的那一刻起,当我们在面对野蛮的现实的物质性时束手无策时,现实的原则就已经消逝。现实需要一种担保(caution)而存在。
就拿身体而言,我们所安排的第一个现实:我们不断的通过健身或是娱乐来照顾我们的身体。身体的问题纠缠着我们,让我们无所适从。当灵魂出现时,我们生活在身体与灵魂的精神交锋之中。身体不再是那种象征性的实体,当我们的身体没有被钉在屏幕前时,就成为了我们日常生活中平凡的工具。

采访者

您曾经写到:“理想中的现实是一种反抗,反抗我们所依靠的种种假说,而实际却恰恰相反,现实并不坚强,似乎想要与混乱妥协。”

鲍德里亚:人类学家马克·欧热(Marc Augé)曾经说过,现实除了自我重复或自我毁灭之外,别无他法。现实不会突然的超越在另一个世界,所以它被迫的减速(se démultiplier),被迫的自我复制(se dépiquer),被迫的克隆(se cloner)自己,从图像到身体或思想。从那一刻起,再也没有客观,也没有目的,也不再有下一次的超验,事情象征着它的自身,也就是说这是一个无限再现的命运(au destin de se reproduire indéfiniment)。在那一刻,它们不再有终结,从这个术语的两个意思来看,也就是说它们不再有任何目的,但会在同一时间成为无限的,最终的被投掷到一个虚无的轨道(orbite vide)之中。
换言之,我们可以假设世界的物质性就是一个幻觉,而就从幻觉这一词好的意义上而言,就是在我们的精神层面产生了某种无法证明的东西。对于我们而言,所确定的真理并不能等同于现实。也就是说:幻象永恒的存在于现实中。我们可以对着形而上学(métaphysique)而吼叫,然而今天所有的电影以及小说都转向了一种集体的困惑(obsession collective) : 我们还在一个现实的世界之中吗?不是所有的东西都正在转为虚拟的吗?

采访者

所以,我们应该像您在《完美的罪行》(Le Crime parfait)中所言的一样“拯救现实”吗?

鲍德里亚:我没有强加于大家要“拯救现实”,我更关注于集体的困惑。我们发明了那些越来越“不真实”的科技,同时我们在努力的寻找越来越多的重力,以及存在的理由。和消逝(disparition)相反的是虚拟的渗透,我们试图在重新回到那个依旧存在现实的点上。
与如今全球化的情况相对的,或许我们应该重新回到现实之本源。然而于我而言,矛盾的是,我希望恢复一种相较于资本更加坏的东西。所有的批判思想都是运用于反对资本,意识形态以及商品。如今,这种思想在面对新的世界秩序已经无所作为了。资本主义的秩序有可能已经建造了一座终极的堡垒,用以来对抗随时等待着我们的终极失真(ultradéréalisation)。

采访者

难道我们只能陷入瓦解(décomposition)与和幽灵化(fantomatique)的状态之中了吗?

鲍德里亚:在幻觉之中(fantasmatique),冲突与动荡的情况依旧存在。伴随着幽灵化,我们丧失了自己的影子,我们逐渐变为透明,我们在一个外质的社会(monde d’ectoplasmes)中衍化。我们与没有厚度与没有重力的物件生活在一起。由于全面的衍射(diffraction totale)使得重力消失了,多数人觉得这是一种进步:人在虚拟技术的环境中接受到了全面的以及全球化的技术的普照…我承认对于我而言,事物的核心已经丧失(perdu)了。这正是以这样沉重的丧失作为代价,人们迎来了全球化以及信息爆炸。这就仿佛你已经越过了彼界的地狱冥河斯提克斯(Styx-le fleuve de l'Enfer),正在与那些追赶自身已丧失影子之人打交道。

采访者

在您看来,引力的消失是重要的,那么自从2001九月11号之后,是什么使得那坍塌的双子塔重新恢复了重力?

鲍德里亚: 显然地,从字面意义上而言,这件事是一个积淀(précipitation)的过程。我在20世纪70年代就看到美国人建这两座塔,他们建造双子塔的目的就是为了让它坍塌,这样的话,至少在一个虚无中可以为一种无法抗拒的致命的进化制造了一种悬念(suspens);而至少我们可以用剩余的生命想象力来看穿这种悬念。

采访者

9/11的袭击被列入了“暴力(violence)-现实(réel)-象征(symbolique)”的三角结构之中…

鲍德里亚:是的,对于我来说,象征在这个区域中扮演着可逆的暴力(une réversibilité violente),就如象征的双重关系(relation duelle),就如礼物的送出与收到所阐释的那样。我们处在相同的图示(schéma)之中:当建筑越高的时候,就越能激发出其内部的潜在力量(virtualité),我们就越幻想着这个建筑的坍塌,多少人都可以分享出这样可逆的阴暗的欲望,而不是成为恐怖分子。毫无疑问,从出现到消失的基础上加入了一个内部的逻辑,这个逻辑统治着全人类,没有人能脱离其控制。我们可以与进行恐怖活动的媒介做斗争,但是我们不能和那种世界性的宣泄的逻辑做斗争,象征性的事物来自乌有之乡。
我们若要回到象征,除非以一个建立在象征废墟之上的“去除否定”的暴力(dénégation violente,参见译注) 作为代价。这个去除否定于我而言是极为重要的。在这个意义上,我是一个去除否定者(dénégationniste)而不是一个否定者(négationniste)。同时我也是一个幻灭者(désillusionniste),而非一个幻觉者(illusionniste);一个离经叛道者(apostat),而非一个伪君子(imposteur);一个反对反动的人(abréactionnaire);而非一个反动者(réactionnaire)。

采访者

我们感觉您对世界的前进的看法就像在看待双人芭蕾舞(pas de deux)…

鲍德里亚:于我而言,没有什么是单项的,也没有片面的。单独的意义永远不会存在,一切都是具有双重性(ambivalence)的。当一个系统发展,完善,饱和时,我们似乎只是考虑它积极的方面,而不再去考虑它的双重性,和它那“被诅咒的部分”(part maudite)。随着系统的增长,就如混乱的理论,就如水流加速变成瀑布。在某个瞬间,双重性的那一部分在上面,另一部分自我分解。共产主义就是这样的,它自身的双重性显现,随着柏林墙的倒塌,共产主义也毫不费力的走到了它瓦解的重点。

采访者

在这个您认为瓦解(décomposition)一词成为关键词的社会中,我们还依然会被需要吗(être requis)?我们还能进行智慧的判断吗?

鲍德里亚:我对“我们的”系统的进化有一个傲慢的观点,一个反向的能量(énergie inverse)也存在着,这种每个人都能利用的反向的能量是双重性的源泉。这是绝对的灾难,因为我们支配的双重性的力量远远大于批判性的思想:这是与意识,良知或道德无关的。也就是说我们有能力改变既定的形式。这种能量可以停留在思想之中,成为事物秩序或失衡的突破口,从而加速(accélérer)运动。我没有看到其它的可能性使批判性思想变得激进(radicale)。这就是最终的希望:思想是这个自动分解的(autodissolution)的世界中的不可逆转的走向消逝一部分,没有侥幸的例外。我们仅存的优势是能察觉到这整个系统正在采取着一个致命的策略…
激进的思想必须要与即将来临的最好或最坏的到来紧密相连,这种思想区别于在高出大呼“我们在墙上!”却减速(freiner)进化的批判性思想。批判性思想具有行动以及一种对超验性(transcendance)的防御。然而我们已经失去了这种超验性,激进的思想内在于当下的社会中,成为了社会的一部分,它就在影像(image)中:灾难性的,完全矛盾的,随机的,也是虚拟的。
如今,激进的思想已经激活,它被系统自身的核心所孵化,激进的思想已经不再是代替品(alternative)。这样的思想不仅仅是一个挑战,而是将事物推到尽头的力量。我不会再谈所谓的希望,但是我渴望进入这段历史中去清晰的见证。这就是我所说的“清晰条约”(pacte de lucidité)。我认为人们通过这种清晰来分享。诸多所谓的批判精神陷入了对合理化的绝望的尝试中,它们拒绝重视这种晦涩且难以控制的力量,并且不能从理性的层面解释清楚自身,而却无处不在的出现于各种作品之中。如果思想不能适应行为(ne se met pas au diapason),则将成为空谈,仅仅成为了对时事新闻的劣质模仿(une parodie de l'actualité)。
从术语(terme)的贬义层面而言,我难以忍受被别人称作悲观主义者或是虚无主义者。不过无所谓,知识界就是这样。实际上,我在某种范畴上已从知识界出局了(hors jeu),我有权利表达我想要表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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物体系
[法]让·鲍德里亚 著林志明 译上海人民出版社 2019年


译注


* 现实的谋杀(Le meurtre de la réalité), 来源于Télérama杂志,2006年1月18日,总第2923期,P9-12

译注:Dénégation“去除否定”又译为“否拒”,“否认”等,此法文词翻译源于德文Verleugnung,是弗洛伊德精神分析学的一个概念。简单理解为主体在表达欲望,思想,感情时的一种心理防御机制,存在却予以否认。例如,当一个主体说出“杀死我的父亲与这个年轻女孩的成功这两件事没有关联”时,就产生了“去除否定”的现象;主体在对照之下感知了某些东西,但是他在现实中做出了否定的判断。


Concept créé par Freud pour désigner, au cours d'une cure analytique, un processus défensif qui consiste à énoncer des désirs, des pensées, des sentiments tout en ne les reconnaissant pas. Par exemple, un sujet qui dit : « il n'y a pas de rapport entre le désir de tuer mon père et la réussite avec cette jeune fille » opère une dénégation ; il perçoit quelque chose puisqu'il fait ce rapprochement, mais il formule un jugement négatif à l'égard de cette réalité. —https://www.universalis.fr/encyclopedie/denegation/


联合上文鲍德里亚所谈论的代价——“去除否定”的暴力(dénégation violente)——可以理解为当双子塔越盖越高时,大众心理都幻想着的这座塔坍塌的“阴暗”欲望,而自身又否定成为一个恐怖分子,这就是一种“去除否定”的暴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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