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物因此有一个特殊的地位。它的存在是为了去除气氛中的时间,而且它又被当作符号来经历,就这一点而言,它和别的元素没什么不同,它和所有其他元素是相对的关系。但相反的,在它与其他物品的相对性较小时,而且呈现为一个整体,一个有真确临在的物品时,就这一点而言,它有一个独树一帜的心理学地位。它在真实生活中,被经历的方式不同。这时的古物,无用之用,是为大用。朝向寻求古物、老家具、真迹、“古风”的物品、农村风味、手工艺品、手制品、土著陶器、民俗物品等等,这个韧性顽强的心理动机究竟出自何处?为何有这种文化吸收(acculturation)现象,使得文明人去寻找处在他们自己的文化系统的时空边缘的符号,去找永远更先前的符号?——而那些“发展落后”“社会”的人们正好相反,他们的文化吸收却是朝向工业社会的产品和符号? 古物所回应的要求,是作为终结性之存有、作为完美的存有。神话学中的物品,它的时间便是完美“完成”(parfait):它们在现在的续存就好像它们在过去曾经存在,也就因此,它们是自己存在的基础,“真诚”(authentique)的存有。就其强烈的意义来说,古物总是一张“家庭照”。这是在一个具体的事物之下,过去的存有变得像淹远得难以追忆的程序,那就好像是在想象中,以中间省略的方式去连接两段时间(une élision du temps)。这一点,当然是功能物所不及的,它们只在现时存在,以直述句、实用命令句的方式存在,它们的存有尽止于其使用,却不能说它们在过去存在过,而且,如果说它们对空间环境能够或多或少地完成任务,对时间环境却是无能为力。功能物效率高,神话学物品则已完满达成。它所意指的事件,便是诞生。我不是[只]存在于现时之物,这样的东西会给人带来焦虑,我是曾经存在的事物,而沿着此物给我作符号的一条诞生线索反溯,我由现时深潜时间之流:心理退化(régression)。古物便是如此地演出一出源起神话的剧目。
这里面的现象比附庸风雅和追求地位的文化渴望更为复杂,后者比如帕卡德(Vance Packard)在《地位的狂热追求者》(Les Obsédés du standing)一书中所描写的:波士顿的风雅人士,在他们的窗上镶满了紫色反影的古老玻璃:“这些玻璃的缺点被深深地喜爱,因为这些玻璃是3世纪前,由英国的玻璃匠送到美国去的品质较差的一批货。”(第67页)或者“当一个郊区居民憧憬中上阶层生活时,他便去购买古董,那是古老社会地位的象征,如今则可以由一笔新近获得的财富买到”(第67页)。因为终究:社会地位可以用千百种方法去表达(汽车、现代别墅,等等)。为何要以过去的事物来代表它呢?所有后天获得的价值,倾向转变为继承的价值,转变为一种接收的恩宠。但是血统、出身和爵位如今已失去了它们的意识形态价值,物质性的符号才具有表达卓越的任务:家具、陈设品、珠宝、艺术品,不论时代,也不论国家。以这个名义,一整座“有参考价值的”(但真伪与否并不重要)符号和偶像森林,一整群植被般蔓延的真假家具、手稿、圣像,正在大举侵袭市场。过去的整体都进入了消费流通管道。而且甚至是某一意义上的黑市。整个新赫布里底(Nouvelles-Hébrides)、西班牙古罗马殖民区及跳蚤市场都不足以供应西方世界里布尔乔亚室内原始部落般的吞噬欲望和怀旧感伤。有越来越多的圣母像、圣人像、绘画,从博物馆和教堂中消失。它们的黑市买主便是一些想装饰他们新置豪宅的有钱人,而且只有这种古物才能满足他们的需求。最后,这是文化上的反讽,却是经济上的真相:现在只有赝品才能满足对“真确性”的渴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