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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青恋爱消亡史

韩思琪 影视前哨 2022-08-23

· 导读 ·

剔除了种种不完美现实的因素,将现实向逐出了爱的“理想国”,文青恋爱的消亡不仅是一部作品的判词,更是这个时代的“签名”。

文 | 韩思琪


“谁”的恋爱在消亡?


电影《花束般的恋爱》在国内热映,“文青的恋爱消亡史”成为观众标记这个故事的标签。


“文艺青年能想到的最浪漫的爱情,在初识的雨夜奔跑,文艺爱好百分百合拍,告白后在红灯前拥吻,在出租房连续做爱一周,在有大阳台的房子同居,在新年参拜捡到一只猫,然后因为长时间的消耗和平分手,在旧地缅怀过去,还会在下雨时候想起你,像极了渴望爱又不相信爱的人们的幻想。”这句获豆瓣最高赞的短评,无疑言中了许多在电影故事里流自己眼泪的观众之心。


《花束般的恋爱》剧照


有趣的是这一文化现象不以国别为限,由“文青逻辑”所主导的恋爱叙事,也曾一度是国产影视作品对“都市+恋爱”类型的解题之法。概括来说,生发于现实生活,又试图超脱出庸常日常的尝试,正是“文青逻辑”最为核心的一环。有闲、有钱、有人兜底的生活,拥有离地一尺的“现实豁免权”,他们被截取、展演的生活片段往往是一段人生意义的苦找——烦恼多是自寻,但烦恼又是自我“存在”的明证,而爱情正是达成的媒介。


《将恋爱进行到底》剧照


倘若将时间线先拉到世纪之交,1998年《将恋爱进行到底》这部所谓的国产偶像剧“开山之作”播出——“小柯的《遥望》响起,杨峥骑着载满玫瑰的单车飞驰而出,唱片店里杨峥为文慧带上耳机,《孤独的长跑者》响起”,写在崭新的新千年想象之上的都市爱情传说,青春混杂着明亮、年轻、气盛与澎湃。单车、玫瑰、唱片这些意象也影响了一代人对“浪漫”最初的定义。他们分享同一份“问”:“谁,在同样的深夜里,写了同样的日记。在同样的时光里,问着同样的问题。”同一份因年轻而明亮充沛的迷茫。


十年后《奋斗》的热播,一群好友同吃同住在命名为“乌托邦”的公寓里,屏幕外的观众在他们的“奋斗”里看“理想主义”如何不止一次地碰一头灰。王璐丹出演的米莱更是贡献了此后国产剧中少见的“痴女”形象:


“如果你还在这个世界存在着,那么这个世界无论什么样,对我都有是有意义的。但是如果你不在了,无论这个世界有多么好,他在我眼里也只是一片荒漠。”


《奋斗》剧照


这番将男友视作全世界、意义与本质的论调,在今天或许只能得到观众“舔狗”或是“恋爱脑”的批评。但这也成就了米莱作为国产青春剧的一个经典影视形象,她对爱的执着,是彼时“文青”对神圣爱情的最佳注脚——爱情是一个人的事,我的爱与你无关。米莱的情伤是无比具象化的:由“再也没有吃过冰激凌”和“你总是用右手牵着我,但是心却跳动在左边”的《左边》组成。


从1998年到2007年再到今天,“文青”的内涵随着时代变迁同样不断经历着变化,从“小清新”“小确幸”再到“小确丧”。“面朝大海,春暖花开”,“穿过茫茫人海,相信雪地花开”,青春的,愁绪的,浪漫的,理想主义的种种意象,被现实不断挤压。直到今天,“文青们”的身份设定已从《将爱》的时代定义者、《奋斗》的时代(见证)经历者,降维到《花束》的“时代承受者”,与“社畜”一体两面。


《爱情神话》剧照


去年电影《爱情神话》的上映是一个仪式,在十里洋场里姿态轻盈地辗转腾挪的文艺中年们接过了“文青”的棒——拥有不“畜”资本与自由的中年人们,才能逻辑自洽地再讲一次爱情故事。尽管俗世消解了所谓“铁证如山”的爱情神话,作为符号的罗曼蒂克消亡了,但文艺中年抓住了“浪漫”最后的尾巴:“那一夜,我们看话剧”“那一夜,我们喝大酒”“那一夜,我们看费里尼”。还能够相信爱情,既是好出身的副产品,也是靠有闲有钱堆出来的松弛、纯粹与造作。至此,文青恋爱叙事最残酷的逻辑被直接地抛出来了:浪漫与恋爱,是少数群体才能拥有的特权。


一如《花束》的“小确虐”,整部电影最戳人的部分反而与恋爱这件事关系并不大。甚至可以说,爱一些符号堆叠起来的人,遇到世界上另一个我,我们默契地如同精神世界里两块完全相同的拼图,本质上只是一种自恋的讲述。


《花束般的恋爱》剧照


坂元裕二这一次写作的恋爱失败的脚本,观众为“完全合拍的人不适合恋爱”唏嘘者不多。读作文艺青年恋爱消亡史,实则写作文艺青年社会化全过程:“热衷过小众文化的年轻人们,最后都会变成对《肖申克的救赎》高谈阔论的社会人们”。而“上班这件事基本可以杀死全世界99%的故事”,才是踩中了倦怠社会里观众最为敏感的那根神经。


文青恋爱为何消亡?


 “文青”之间的恋爱,已经变为文化产品忠诚消费者认出彼此的过程。《花束》中男女主角像报菜名一样用小众文化符号,与其说追求的是生活方式,不如说是坚信“自己是特别的”,同时又通过一套完整的模仿、按照既定的符号和规则,去表现的“特别”。电影中那些“抖着小聪明的小确丧”,是对庸常现实的逃避,也是对主流生活方式的轻视。


而影片中爱情消亡的过程,则被偷换为“当爱情和面包相遇的时候,必然产生的矛盾”。恋爱在这一端,现实在另一端,二者被叙述为此消彼长、不可调和的关系。与其说,消亡的是爱情,不如说是文青式对爱情的理解的过时:将爱情想象为反叛、激情、牺牲。


为了爱沉沦、痛苦、牺牲,付出爱的代价,得到了世上最美好的东西。代价是对等的。


《花束般的恋爱》剧照


在今天,这个等式似乎不再在现实里生效了。那些“为爱发电”的浪漫逻辑,时下互联网发明了一个新的流行词去指认:“冤种男人/女人”。充满理想主义的献身,感动一大波人的“千年不灭,唯情而已”,感性的用情至深,不再能够勾起观众的真情实感——尤其,距离我们日常生活很近的都市剧情里,代入各自立场后,主角的种种选择无一不是现实生活操练的沙盘。而试图在此间寻找答案的人们,很难再去接受主角的“冤种”或是文青逻辑。


相应地,在一段关系里不是彼此消耗、而是互相成就,互相为对方赋能,才被认为是理想的恋爱关系。挽回家庭,不够酷。恋爱脑,不清醒。恩义和情分靠边站,搞事业,才是正途。我们各自成长,顶峰并肩再立。


在这个意义上,那些健康而无毒的甜宠剧如《你是我的荣耀》被当下观众迎来,其深层原因或许正在于此。虐恋也同理,“虐”作为一种情感需求类型,反向完成着人们对于恋爱的功能性需要:《三生》里动辄四海八荒的洪荒宇宙,三生三世的缠绵限度,都是为了让感情的存在更富有激情,也是对以牺牲为浪漫之爱的逻辑之拟仿——也因此,“虐恋”只能更多地在高度幻想的故事类型里生效。


或许速食,或许代糖,或许工业味流程化,但在消费这两类剧情的观众也不再“当真”。剔除了种种不完美现实的因素,将现实向逐出了爱的“理想国”,文青恋爱的消亡不仅是一部作品的判词,更是这个时代的“签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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