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李焕英》:是哪一声欢笑和哪一滴泪珠在“奏效”?
· 导读 ·
那些能为大多数人道的幸福,并不是私人真正的幸福;那些能让所有的人感受召唤的经验,也还是那真正的私人经验吗?
文 | 杨一欣
即便是没有走进电影院的观众,也知道《你好,李焕英》是一封贾玲写给母亲的“情书”,而这部似乎洋溢着私人情结的作品,在市场上仍旧得到出奇的大卖。而事实上,《你好,李焕英》并没有把私人写成私密,它更执着呈现的,是让“李焕英”不仅从自己的“李焕英”中来,更能投射成无数人心底同一的“李焕英”。
但那没有阻碍的共情,仍是好的共情吗?不掺冗余的信息,一定是电影文本最理想的模样吗?这个问题很难有答案,但至少票房的翻红,仍旧提供了这部作品不供咀嚼之外的咀嚼。
砍伐私人的丛林,
填筑普世的大路
谈论《你好,李焕英》,当然离不开它那令人意外的神奇票房。从贾玲本身期待的“15亿就很好”,到现如今轻松突破40亿大关,领跑超过半数的上座率,《李焕英》的逆袭,或许正如现实中贾玲之于片中贾晓玲的呼应互文。如果不出意外,这部电影最终将会突破50亿门槛,跃居为中国电影史票房总榜第二名。
许多走入电影院的观众,自然是在期盼一场欢笑,但往往都在结尾领走了泪水。但这些笑后带泪的观感,似乎并没有引起太大的抗拒,有人享用全程,也有人特意遗留那结尾20分钟,但几乎每一个观众都对这部用镜头翻译情思的作品,有着颇为相近的感触——至少,这是一道并不意在考倒观众的阅读理解。
用影像投影生活,是电影诞生之初便被赋予的责任,而用这个意在构建乌托邦的工具,重构自己不如人意的现实,也并不是什么稀奇的做法。但《你好,李焕英》微妙之处在于,她那粘满年代贴纸的瓶身,虽然显得是一场私人回顾,但它装的仍是那不含度数的饮料。《你好,李焕英》并不意指呈现某一个特定文本下的母亲,它所渴望托举的,是无出于想象的最大公约数。如果说,用私人的经验去连接乃至召唤集体的经验,是大多数优秀的电影坚持要做的事情,那么《你好,李焕英》似乎在立意上,便已经让执笔者对母亲的执念,主题先行般地成为电影的别称。
但是,仍然有待审视的是,《李焕英》中的私人情结,似乎更像是一种扬言在先的噱头:倘若每一个人都能轻而易举地对号入座,每个观众都能毫不费力地接近故事的腹地,那么与其说是影迷接纳了电影,倒不如说是电影在一开始,采取的便是一种安全的、讨好的、不给予陌生化的叙事策略。换言之,《你好,李焕英》早已把私人的情结,转换为集体的经验,故而甚至不需召唤和勾连,每一个观众早就等到了他们想要的东西。那些干涩的、一手的、略显隐秘的丛林,也早已被伐除为整洁的大路。对《李焕英》来说,情感传递的坦途,要重要过其他有可能分叉的岔道,而不要咀嚼,或许就是最好的咀嚼。
一千个观众,
只取一个“李焕英”
但我们仍旧要叩问的是:一览无余的主题展示,能否抵消那些故事言说本应有的质感?而毫无落差的情感传递,是否就是影像共情最好的互动关系?当然,那些是否“掉眼泪”的评价,也足够为《李焕英》留下一些此心共同的辩护。但是,就如恐怖片中常用的“jump scare”手段一样,生理的恐惧,并不等于惊悚的达成,而那些依靠配乐加上升格镜头的抒情方式,仍旧是某一种公益广告使用的语法,即便大多数观众在观看后者时仍就会心弦触动——但是,对电影来说,这远不足够。当你勾画的场景,几乎没有什么沉淀的细节,当你叙说的经验,没有什么集体经验之外的话语,那么你即便大张旗鼓,却仍是在重复一遍早已说过的口头禅。
而那位在片中始终缺席的父亲,也显得那么多余和不从容。我们可以在逻辑上为《李焕英》寻找无数种说辞,但是李焕英本人对幸福的执着,却始终需要贾文田成为这个理由中的另一半佐证。就像片末贾玲可以轻易撕掉一张结婚证,但是一张结婚证的组成,却远远要比它的销毁艰难与复杂许多。《李焕英》要说的,是为他人谋幸福,并不是一个站得住脚的命题,但“你好了我也好”,却是一个兜兜转转重回原地的答案。在面对“穿越”这个已近谈烂的题干时,《李焕英》于那个意外的结尾,给予了自己可贵的态度:它似乎说明,历史终究不能改写,正因为一个人不可能改写他人的幸福。只是,我们除了那些互相垂泪的滤镜,那个修补破洞的补丁,却再也看不到一个女人是如何婉拒她人好似先验的抉择,坚持自己对幸福一如既往的定义。如果说,贾玲的视点成为了揣藏故事谜底的技巧,那么她也放弃了对一个女人,进行除却“母亲”这个凝视定义言说之外的可能性。
人不是先成为某一个身份的,她首先要成为一个“人”。只有你说清楚了一个人如何在自我中不妥协,才能书写她在某种身份视野中,那些轻而易举的妥协。因为每一个女人的自怜,总应该先于他人的怜悯之前——即便还没来得及为自己的补丁缠针绕线,就已经去为另一个人收拾残局。
座无虚席,
正因“欢迎光临”
但是,在《你好,李焕英》中,我们终于看到了在国产喜剧片中,还有一种拒绝油腻的清脆。现当代国产喜剧电影,往往印有极为浓厚的男性标记,那些对权力、金钱、尊严和性的反复揶揄,反倒成为创作者此地无银的凭证。而把下三路认成调侃,将屎尿屁写为通俗,在一个现实无比的世界中,仍旧要照搬那些无厘头的欢笑,那么声量越发激昂,声响便越显聒噪。《李焕英》中的段子虽不高明,也很难将那些一波未起一波已平的包袱,同春晚小品做什么本质上的区别,但是不以损人来悦己,不以示丑作审美,便足以显出它的别出机杼。
许多喜剧片,并不适宜所有年龄段的观众,即便是其中若有若无的玩笑,有时说给不适宜的耳朵听,揶揄也会变为伤害。但《你好,李焕英》那些无有波折的顺畅,那些还未来得及用理智替代情感的稚嫩,反而成为它天真洋溢的标识。如果说,当春晚之于春节的标志性质,逐渐业已消退的话,那么在第二天走入电影院,无疑成为了另外一种聚合全家人名正言顺的仪式。而在春节档中,相较另外一部将综艺拍成喜剧片的首选,《李焕英》身上那些始终挥荡不去的小品性,恰恰印证了它的天然无害。观众并不期待可以“笑到爆棚”,因为这些要求早已被日常泛滥的流媒体,在每日成百上千的半分钟内所变着花样满足;而那些逐渐外扩不再向心的节日氛围,也早已降低了观众笃信某一天大于一切的期待。而在这个日益奇妙的文化语境中,当小品逐渐变成相声,相声逐渐变成歌唱,歌唱逐渐变成舞蹈,那么把电影拍成小品,似乎反倒是一个自然而然的答案。
于是,这部在一定程度上收获口碑,甚至主题早已先于内容走入媒介的贺岁作品,要打败另一部略显陈旧的IP,似乎并不是一个让人意外的结果。当后者仍在重复那些早不新鲜的肢体语言,一边指认着现实一边扮演着神经喜剧,那么它越想让观众读懂什么,观众反倒觉得越迷茫。唯有《你好,李焕英》那些虽然粗糙,但是简易好懂的欢笑,那些即使单调,却仍旧见者有份的情绪,才能令大多数观众在年代滤镜中,真正心无挂碍了一把。就像那在预告片中便用来打头阵的“欢迎光临”谐音包袱,重要的不是口味刁钻,重要的是适合所有人。
或许,对于《李焕英》的强劲风头,我们不能说是因为这个时代的人更嗜恋怀旧。但在某种程度上来说,对故去的追随,对重演的窥探,的确在此作终显得有道可循。在这个安全大于独特,普世大于作者,标准答案大于审美倾向的文化语境中,将指摘变成不指摘,将呢喃变成不呢喃,或许才是用电影拥抱现实的最好解法。当然,我们依旧要对《李焕英》投以敬意,因为它仍然坚持说明:那些能为大多数人道的幸福,并不是私人真正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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