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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一档已然糊掉的选秀,反抗老板和甲方丨谷雨

荆欣雨 谷雨实验室-腾讯新闻 2020-10-01

他们想要快乐,而不是老板和甲方。大家逐渐形成了默契,分工结束后,如果一个人的活卡了10天,其他人也不会催他,东西交上来,基本一稿过。正如剪辑飞哥所说,别人可以提意见,“你爱提提呗,我就不努力。”


每个人都对“越努力,越不行”有着不同的解读。导师商振博说,努力应该是常态,而不是被宣传的、特别的事情。选角导演萝卜说,我可以很努力,但我的态度是丧的,“因为我也不知道我努力为了啥”。剪辑飞哥说,对于有些人来说,活着就挺费劲的,为什么还要被别人的努力道德绑架?

撰文荆欣雨
编辑糖槭
出品腾讯新闻

失败的人找到同类
卫明者看到一则综艺选手招募启事,节目叫《青春没你》,号称要做全网最小型、最没难度的选秀节目。几年前,她报名过一些选秀,流程很复杂,总是要填写各种表格,录制自我介绍视频。所有的尝试都石沉大海。眼前,《青春没你》的参赛规则简单很多:投稿就行。
她把自己去年9月份写的一首说唱发给了总导演绿子。歌的名字叫《为什么没有人欺骗我的感情》,3分多钟的MV里,一个戴着眼镜的短头发女孩子全程用含糊不清的语言碎碎念,偶尔比划两下,配上些随意拍摄的空镜。歌词的主题是,女孩希望有人可以来骗她。
正在上大学的她过往的感情大多是暗恋——对方压根都不认识她的那种。灵感突发的时候,她会写歌,她的逻辑是,创作者必须要有丰富的人生经历,如果被骗了,她也许可以理解网络上对渣男的讨伐,她要先被骗。
《为什么没有人欺骗我的感情》截图 ©青春没你
她想表达的东西是反主流的,反主流却恰恰是《青春没你》的内核。三四月份的时候,这档草根综艺在微博上小火了一把。说是小型综艺,但论配置,《青春没你》也不差啥,总导演选角导演导师统筹剪辑策划样样齐全。只是内容上,节目组刻意地与主流选秀划分了阵线。他们的slogan是 “越努力,越不行”,他们想要送那些奇怪的、好玩的、甚至失败的人出道。
音乐组选角导演萝卜是一支山东本土乐队的主唱——没上过《乐队的夏天》那种。他喜欢卫明者的表演,尽管“她不具备任何专业上的素质,她的歌你也不知道她在说还是唱。但她的情绪是有层次的。所有人都是沧桑的,只有她没有任何感情经历。听完歌,你也不知道她是庆幸还是失落”。
跟卫明者一起入选的,还有一位穿着黑色保暖内衣的中年男子,用喊麦的方式重新诠释了张韶涵的《潘多拉》;一个用头在地上打鼓的人;一个喝醉了痛饮马桶水的人;一个实在没有任何才艺的人,在镜头前解了几分钟的耳机线,等到歌放完了,耳机线还没解开。
9月份,由于无限期的拖更,节目本来也不高的热度渐渐散去了。电话里,卫明者告诉我,参赛的时候她正休学在家,最近才重新回到校园。她的声音和歌里一样,含糊不清,她说自己没什么朋友,写歌的真正原因是,“我发现自己话太多,没人耐心听讲。”
谈起休学,她说话变得更加断断续续,言语中夹杂着回避和失落,“早上起不来,很多乱七八糟的事情吧。”她无法理解大学校园里如志愿、选课那类常见的名词,也无法鼓起勇气向别人询问。她有两个微博,几乎每天更新,轮流发些自己的心情,偶尔长篇大论。她剪辑了很多流行文化的视频上传到B站,最新的一条视频里,她举办了一场天台音乐会,在灰蒙蒙的天空下,她用尤克里里弹奏了几首新创作的歌,还是碎碎念,蹦蹦跳跳。回到学校,在宿舍里,她常常一个人躺在床上。
《天台音乐会》截图 ©卫明者
尽管素不相识,但卫明者却和节目组的人拥有相似的气质。总导演绿子在网络上也无比活跃,她的微博有4万粉丝,但她的真实生活却充斥着逃避和焦虑。节目组7个人,每个人都能讲出一部被工作蹂躏的血泪史,他们是一分钱存款没有的90后、30岁已放弃北京买房的互联网运营、日常被甲方摧残的剪辑师、无业4年的28岁女孩、即将裸辞的广告策划、快到腰部的艺人的经纪人、和某不知名乐队的吉他手。
卫明者的参赛作品曾被她上传到B站上,无人问津,却成为了《青春没你》最受欢迎的几首作品之一。母亲看到她在MV里蹦蹦跳跳,惊讶地说,你咋那么活泼呢?一档已然糊掉的草根选秀无意中聚集了同类。

“越努力,越不行”
想到自己以后也要步入社会,卫明者长叹了一口气,“可以想象我不太适合工作,但是不工作应该是不行的”。很巧,节目组主创们也都这么想。
就职的上一家公司黄了之后,选角导演争气鸡想去个陌生领域挑战下自己,就进入了一家足球互联网公司做运营。她此前不看球,也不懂球,为了快速地适应工作,她晚上主动加班,回家继续在手机上学习足球知识直到睡觉。她要背诵那些在她看来又长又毫无规律的球员名字,并记住他们来自哪个球队,哪年哪场比赛有出彩的表现。即使这样,她仍会错误地给某队球迷推送敌对球队的信息。
那段时间,她常常枯坐一天想不出方案,同事之间也没太多话说,4个月后,她辞职了。
艺人统筹李00刚来北京时,签了一家娱乐公司,对方买了几个韩国的IP,打算拍网剧,承诺让她演主角。剧的发布会都开完了,由于某种原因,戏却并没有开机,最后项目搁置了。
总导演绿子的上上份工作在一家娱乐媒体,薪水6000,业务边缘,主要对接一些小众、地下歌手。她们整个组被裁了,离职时,HR跟她说了一句让她终身难忘的话,“我觉得你也不太适合上班”。她在心里想,“你愿意上班啊?你家里家财万贯,你出来当HR?”
她去了一家音乐杂志,薪水涨了点,还是和各种艺人团队对接,不是半夜被要求把一个稿子修改8次,就是因为封面上谁的名字字体更大来回撕扯。她总结,“艺人都很好,问题都出在团队上。”
争气鸡觉得,工作的目的是生活,“不让人掉下去”。“要赚钱生活,要接触新的人跟环境,自己待着时间长了会崩溃会乱想,”绿子说。当我问他们理想的工作是什么时,所有人第一反应都是,“不工作”,绿子的理想是“在家躺着,想吃麦当劳就吃麦当劳”。如果非要工作,剪辑飞哥想要做有表达的工作,绿子想拍纪录片。
3月份,疫情正严重,有人在老家待到发霉,有人整日与父母吵架,有人复工了也没活干。大家在微信群里扯淡,不如搞个线上云综艺,做草根选秀。争气鸡想,不如节目就叫《青春没你》,“我们就来个‘越努力,越不行’”。
群里聊得火热的时候,远在济南的套儿正准备给客户提广告方案。他看到群里很快有人P了张海报出来,决定加入,然后就开始不停地刷手机,在群里聊天,并打算贡献一个节目。
白天摸鱼,晚上来劲。一到家,他就找了个瑜伽垫,在上面表演“磕头”,不,是“头鼓”,他纠正了我好几次。卡着节拍,他用头在瑜伽垫上打了一首火风的《大花轿》,让室友帮忙拍了段视频。

套儿表演头鼓《大花轿》 ©青春没你

头磕多了,他有种在游乐场连坐10次过山车还不能下来的感觉,大脑一片空白,“你不知道今天是几号,也不知道你刚才干了什么东西。”第二天,他请了半天假,脑袋上肿了一个大包,半个月后才消掉。
这种相反的热情倒不是他对工作不上心,他只是忍受不了,“以创意为主的广告公司变成了以舔狗为主的事业单位”。在这家公司待了1年多,他得出结论,混得好的都是那些活干得不行,却天天出头发表意见的人。前几天,他跟着领导去给一家Live House提案,发现领导既不知道什么是Live House,也不懂赛博朋克。最近,他提了离职,“因为我要走人了,我的创意他也不给过。”领导从其他同事那看到一版在他看来根本不可行的方案,在客户面前大肆吹嘘,他受不了了,当着客户的面,反驳了领导。
《青春没你》节目组在微信群里正式成立了。一开始,所有人都跟套儿一样,因为闲而有着巨大的热情。大家迅速地做好分工、招募导师、微博官宣,每天开5、6个小时的微信电话会。在山东玩乐队的萝卜用了1个半小时创作了主题曲《暴风雨》。副歌的歌词紧扣节目slogan,“这一次,我一定会不努力,加油吧,我很快就放弃。”

《暴风雨》 ©自然男孩儿


反抗
节目映射着这些年轻人对于现实的不满。萝卜看不惯选秀节目里总有一些躺赢的人,“有卖惨的,有卖故事的,有花了好多钱的,各种都有,而且会吸引很多人的眼球。但是大部分人被吸引完眼球之后,他们一回味这个东西,是一种很差的体验,就像被人骗了钱一样。”
他说,《青春没你》就是要不看实力,坚决让那些啥也不行的人一路躺赢,最终出道。
在这种原则的指导下,主创们决定公开规则——就选那些“不行”的人。主持人王哥记得,那天晚上,他们在斗鱼直播海选过程,用一种嘻嘻哈哈的态度,把那些看起来非常认真、做了充足准备、唱歌在调上、跳舞在拍上的正经人,全部淘汰了。“你这么正经,你就去参加《中国新说唱》得了呗,你来这干嘛?”套儿说。
套儿最喜欢的是一位面无表情解了4分钟耳机线的选手,歌都放完了,耳机线还没解开。他理解选手的创作动机是,“因为他没有特长,他什么都不会,他作品的主旨是他是个废物,他连解耳机线都解不开。”

耳机线选手是个来自沈阳的大哥,叫邹运运,今年32岁。疫情期间,他也很闲,经营的几家餐馆不能开业,损失了几十万。他和绿子是多年的网友,看到节目的招募启事后,他投了两份稿,一份给舞蹈组,跳东北秧歌,一个是解耳机,他坦率地承认,解耳机并非原创,创意来自一个国外视频。导演组觉得后者更精彩,就淘汰了他的秧歌。
邹运运找到家里一团好久没用的耳机线,对着镜头开始解,4分钟过去了,“我不是故意解不开,我是真的认真在解,最后都崩溃了,冒汗了。”至于作品的含义,他表示,“根本没有,也懒得去想。”听了套儿的解读,他哈哈大笑,“就这么说,行。”
4月11日,说唱组上线了,一周后,第二期也就是舞蹈组上线了。微博都有上千条评论,节目组的人都很有成就感。争气鸡说,平日里工作,“忙里偷闲”是特别珍贵、快乐的,而做《青春没你》也有同样的感受。
在音乐杂志工作的时候,绿子负责统筹,艺人团队、摄影师、作者都由她联系对接,说重要也重要,但干得再好,也没什么涨薪的可能。有时候,她觉得自己像个螺丝钉,“比如一个编辑找我,让我联系艺人团队要个封面图,授权一下,你说艺人团队会因此而记得我吗?记得我跟他要过这张图?”
做《青春没你》,她干同样的活,但却是所有人的核心,一切通过她得以转动。她骄傲地告诉我,曾有一位欧洲的留学生给她发来私信,说自己因为疫情困在国外,靠不停地回看之前的“青春没你”和听郭德纲的相声来打发时间。
大家做节目,对于别人的意见,人人都持有一种“要你管”的态度。最开始,有人提议节目应该像《乐队的夏天》一样周更,才能不断制造热度,海报和文案要反复修改,剪辑要精良,这很快遭到了大家的反对,以至于那位提议者退群了。
他们想要快乐,而不是老板和甲方。大家逐渐形成了默契,分工结束后,如果一个人的活卡了10天,其他人也不会催他,东西交上来,基本一稿过。正如剪辑飞哥所说,别人可以提意见,“你爱提提呗,我就不努力。”
每个人都对“越努力,越不行”有着不同的解读。导师商振博说,努力应该是常态,而不是被宣传的、特别的事情。选角导演萝卜说,我可以很努力,但我的态度是丧的,“因为我也不知道我努力为了啥”。剪辑飞哥说,对于有些人来说,活着就挺费劲的,为什么还要被别人的努力道德绑架?
平时在时尚杂志做视频,他经常被甲方不合逻辑和审美的要求折磨着, “有被强奸的感觉”:一个片子1万块钱成本,甲方发来十万制作的片子当样片,前期拍摄时,飞哥提出一些场景和道具准备,对方嫌麻烦,推脱,等片子出来了却又嫌弃成片质量,“比如去拍他们办公室,都懒得打扫一下,看了成片又说办公室不整洁。”
前一阵,他做一个小片子,对方盯着的人提了一大堆问题,让他重做,他照办了,但又让对方把两版都给老大看,最后对方通过的是他的第一版。“被强奸还得鼓掌”。很多片子改到最后,他只剩下唯一的要求:只要不署我的名字,想怎么改怎么改。
做《青春没你》的剪辑时,他终于感到自由,虽然这份临时工并不会被放在简历里,也不会跟甲方谈起,但“我以后老了会跟孩子说”。

就连导师们也想要反抗点什么。节目创意刚成形时,李00发了条朋友圈招募导师。舞者出身的奶茶商振博看到了,觉得很有意思,他主动提出要当导师。

商振博 ©青春没你

有艺人愿意来,节目组求之不得。商振博官宣加入的当晚,他的微博涌入了一些负面评论。在娱乐圈,明星可以有千万种人设,其中最常见、有效的是努力——你要用正能量引导粉丝,怎么能宣扬“越努力,越不行?”他被指责“偶像失格”。有人说,他是在“糊作非为”。

但根据过往参加选秀的经验,他发现,要想走得更远,除了必不可少的努力之外,还有各种奇怪的因素在里面,包括运气。

面对质疑,他也曾发微博表示:“偶像是精神象征,怎么可能有统一的标准?没有看过这个人的经历和积累,你们凭什么判断别人失格与否……我是不红,但这不是让我低头闭嘴、不准反抗的理由。”

作为导师,商振博在《青春没你》的工作非常简单,镜头对准自己,开始欣赏选手的作品,随时给出点评。舞蹈组有个胖子,跳得很嗨,商振博告诉大家,“其实胖的人跳舞才更有优势。”身处娱乐工业里,排一首舞要经过多方的博弈,练习大量的时间,他已经很久没有看到有人在这么轻松的氛围下跳舞了。

有位参赛的男生,完全不会跳舞,像个浑身痒痒的人不停挠自己,却扭得很妖娆。看着他,商振博想起了最开始学跳舞的自己,别别扭扭,自信,快乐。他给出了点评,“无论你跳成什么样子,只要展现了自己,就是很好的。”


没钱,缺爱
节目开始拖更了。5月9号,第3期更新,7月2号,当有的导师已经忘记了自己参加过节目时,新一期上线了。
拖延一半是因为大家都陆续复工了,工作很忙;一半是因为懒。上个月的一天,飞哥在群里艾特绿子,“素材今天可以传过来吗?”绿子秒回,“不能。”一天就这么搁置了。
“我感觉我什么都不好,”绿子说。人生迄今为止,她坚持下来两件事。一件是把《青春没你》做出来了,一件是每天凌晨在微博和朋友圈发一句“我是今夜熬到最晚的王”。上上份工作需要坐班,她不得不每晚12点睡觉,就定个4点的闹钟起来发。

她在北京的生活有种强烈的漂流感,主要原因是没钱。上一份工作工资到手6000多,去掉房租、每天打车上下班(她患有病理性焦虑,无法忍受地铁的噪声)和饭钱后,所剩无几。她没有一分钱存款,上次交季度房租,她在借贷平台上借了1万。如今临近月末,她的账户上只剩下720块钱,要撑到下月10号。有时缺钱,赶上电费告急,她都是10块、10块地充,“还有次充了3块钱,其实不开空调能用挺久。”
争气鸡也常因为钱焦虑。在北京做了5年运营,她的工资能维持一个还不错的生活——只要不买房和生孩子。但疫情期间,她每天打开微博,看到有人的生活迟迟无法回到正轨,公司倒闭、欠债,“看了看自己的存款,发现那个钱也没有给我足够的安全感,不自觉地自己也会跟着焦虑。”
到了信用卡还款日,尽管手里的钱足够,争气鸡还是会刻意选择分期,来给自己营造一种“负债感”。“就是告诉自己要好好工作,不能变懒,你还欠着钱呢。”
套儿打算裸辞了,先玩一段时间再说。几年前,他也北漂过,但北京快节奏的生活让他喘不过气。回到山东,他把房子租在老小区里,时间长了,楼下便利店和菜市场的人都混了眼熟,出入会打招呼。家附近的啤酒摊,他隔三差五会去喝两杯,有时经过了,不想喝,老板也会打个招呼,“咱喝会儿啊?”这些人情让他觉得特别舒服。
套儿没有规划,是没有压力。绿子和争气鸡没有规划,是规划了也没用。绿子从不攒钱,因为她想要的东西不是三五万就能解决的,比如不用上班的生活,比如房子。30岁的争气鸡知道自己永远买不起北京的房子,每个月,她还要给母亲钱,来“堵上”家里催婚的嘴,“就让她知道忙着挣钱呢,不要催。”
5年里,争气鸡换了不少工作,她曾996过,感觉个人生活被严重压榨,后来那家公司倒闭了,她就发誓要找个不需要加班的公司。绿子5月份换了份工作,前一天离职,第二天入职,“因为我需要钱,所以我一天都不能休息”。
她们背后都没有可以依靠的家。绿子的父母在她小时候就离婚了,她跟着父亲生活,从小学起,父亲就没有给过她零花钱,她馋小卖部那些一两毛的东西,就从家里的储蓄罐里偷钱,后来被父亲打了一顿。
上大学时,她到北京现代音乐学院读书,父亲不同意,觉得一年两万的学费太贵了,后来还是爷爷掏的钱。开始时,生活费每个月有1000,后来两个月1000,“后来我不打电话就不转钱,慢慢地我也就不管家里要钱了。”
比没钱更无解的是孤独感。大学的时候,绿子生了很严重的病,被送到医院后,她没有钱买药,就让医生打电话给她的后妈要钱。尽管钱打过来了,但后妈对她的病将信将疑,过年回家跟她提起,还是带着一种怀疑的语气。至于她爸,“他可能也知道这事吧,但他也没和我提。”
父母离婚并不让她难过,她在意的是父母从来没有觉得这件事会对她造成伤害。随着年纪的增长,她开始害怕父母突然的关心,她发现,家里的电话从来都是节日才打来,生日,吃点好的,中秋,吃点好的,“这些都很假。”前两天父亲过生日,她打过去电话,“喂”,“生日快乐”,挂了。
家庭的缺乏关爱让绿子变得很分裂。她办了一场线上的选秀综艺,但现实生活里,她却是个有社交障碍的人,因此不管每份工作多差劲,她也从不会主动离职,因为找新工作,跟新的人打交道让她焦虑。
她总是喜欢上年纪比她大很多的人,但对亲密关系的认知就是会吵架、翻旧账。她厌恶吵架,因此既渴望又抗拒真正长久的恋爱。8月份连着两个礼拜,她每天喝酒到凌晨4、5点,喝多了,发朋友圈,联系一些很久未见的朋友,就会有人来关心她。“哪怕是一个很陌生的人,他会关心我一下,我都会很开心,但是我也不需要非说我喝多了你来我家照顾我,也不用这样,我可能确实是缺爱,但是这个爱是谁给的无所谓。”
情人节当天,绿子自己做了饭喝了酒,“要对节日尊重”©绿子

活着
夏天结束了,《青春没你》还是没有更新,似乎也没有人在意了,大家都回到了各自为稻梁谋的生活中。上一次更新还是7月份,节目在微博当日娱乐综艺视频排行版上排名73。
节目是所有人对现实生活的一次小小的反抗,但没有人的生活因此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因为参加节目,卫明者和微信里的一个人熟悉了起来,他们见了几次面,会兴奋地聊一些与节目有关的话题,互相分享一些生活里的事情。不过慢慢地,联系又变少了,她依然不知道该怎么交朋友。解耳机线的大哥则很直白,“节目都凉了,还啥对我造成的影响啊。”
其实,为了做《青春没你》,大家都努力过。“以前都是熬夜喝酒玩手机,当时我们熬夜开会就很难得。”争气鸡说。
所有人中,工作量最大的是飞哥。面对着选手交上来的几十M的、手机拍摄的素材,飞哥很发愁,如果强行做成1080P,就会变成高糊镜头。有一期节目要做同步视频,但大家发过来的素材帧数不同,他只能耐着性子一点点地截,裁掉帧数多出来的部分。有的视频是竖屏的,他必须得在屏幕两边填点东西,还不能是精致的,“我得填那种有做旧、故障感的东西,才不至于让素材看起来更烂吧。”他费了很大力营造一种“不太会剪辑”的感觉。
剪辑飞哥的工作状态 ©青春没你
绿子在转发上一次节目时写道,“经过了漫长的等待,有的选手举行了婚礼,有的选手还出了新专辑。虽然说‘越努力越不行’,不过看着大家都在努力,感觉生活也挺美好的。”
她还是独自一人。有次父亲去天津办事,顺便来北京看她。在南站,他们吃了个饭,“话题就是天热,天冷,不好打车”,爷爷去世了,她看着父亲的白头发,“感觉他也老了,玩不动了。”那一刻,她有一点点原谅父亲,但总的还是恨。
争气鸡有时想离开北京,她打开招聘软件,看到一些南方城市的运营岗位挣得还没有现在多,就放弃了。她决定不想太多未来的事情,等到真待不下去的那一天再说。
北京无法给她归属感,但老家邢台更不能,“如果我现在回到河北,会有点人生地不熟,在北京虽然也是没有目的性地在生活,至少朋友都在,我有什么事可以去联系大家,跟别人诉说,就会感觉方便很多。”
所有节目组的人都觉得,《青春没你》可以拖延,但一定要有一个结局。第5期快更新了,绿子一直这样告诉我,然后就是总决赛。她最近想办法找了一点赞助,可以给最终出道的选手提供差旅费用,让他们来北京拍一套照片和MV,也算是给所有人一个最终的交代。
对于当下的困境,每个人都不能给出答案,能做的只是继续活着。最后一次与绿子见面结束是晚上11点,那天,我们聊了一些她不太愿意提起的事情,上车后,她给我发微信,我说生活会好的,她说她其实相信,正是因为如此,她才活着。
演出完的导演组走在夜晚的街道上 ©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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