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马英九访问大陆,并得到大领导的接见,给了最高的接待规格。和以往不同的是,马英九这次访问大陆,带了一批台湾青年,还喊话大陆群众到台湾去玩,主动推进两岸交流。可能有人觉得,马英九是在政治失意、国民党惨败的背景下,通过访问大陆来增加政治筹码,给未来政治翻身以及旧部上台做准备。这个可能是存在的,但不可忽略一个事实,马英九已经75岁了,政治生命即将结束,按照历史经验,这个年纪的政治人物,不能不考虑历史定位。所以马英九带着台湾青年访问大陆,不排除另外一种可能,即意识到统一趋势不可阻挡,便积极推动两岸青年交流,想在更大的政治空间内,谋生前身后名。如果和平统一,积极访问大陆并推动青年交流的马英九,自然是台湾的教父级人物,同时也是我们必须高高举起的标志性人物。如果武力统一,访问过大陆并做出成绩的台湾青年,必然是统战对象,参与到台湾重建的工作中,到那个时候,他们也要尊马英九。不论马英九的目的是什么,这种事,起码对我们是有利的。于是我们以最高规格接待马英九一行,配合马英九一起造时势,推动两岸青年交流,增加统一的筹码。所以返回台湾后,马英九重提“九二共识”,发表感言时说:“我们都是炎黄子孙,同属中华民族,我也希望台湾的年轻人抛开意识形态,认识到台湾与大陆的历史、文化连结,不是政治切得开的。”从这次访问大陆的表现来看,马英九已经开始效仿晚唐的张义潮,走在一条正确的道路上。去年马英九访问大陆时,我写了一篇张义潮回归大唐的文,今年马英九访问大陆,感觉依然很应景,就重新发一下,我们再来聊聊张义潮和归义军,借用历史的经验,剖析现实,展望未来。公元755年11月,范阳等三镇节度使安禄山起兵15万,南下攻城略地,掀起改变中国历史的“安史之乱。”那时唐玄宗李隆基正在华清宫,听说安禄山造反,并没有当回事,抱着轻松的态度召朝臣们商议对策。宰相杨国忠说:“今反者独禄山耳,将士皆不欲也。不过旬日,必传首诣行在”,安西节度使封常清正回朝述职,也对李隆基:“臣请走马诣东京,开府库,募骁勇,计日取逆胡之首献阙下。”听到宰相和大将的话,唐玄宗李隆基也放下心来,派安西节度使封常清到洛阳募兵6万,右金吾大将军高仙芝募兵5万,分别出师抵御叛军。由于安禄山麾下都是东北精锐边军,封常清和高仙芝都出自西北边军,李隆基的安排,本质上是用西北边军抵御东北边军。在这样的背景下,李隆基紧接着又下了一道诏书:“其朔方、河西、陇右兵留守城堡之外,皆赴行营,令节度使自将之,期二十日毕集。”整个河西走廊的西北边军精锐,都被李隆基调到长安,用来平定安禄山的叛乱。
但是因为唐军大意轻敌,指挥不统一,再加上宦官监军边令诚挑拨离间,导致唐军一败再败,“官军狼狈走,无复部伍,士马相腾践,死者甚众。”唐军失去大将,但战争还在继续,正好河西陇右节度使哥舒翰在长安养病,李隆基便封哥舒翰为兵马副元帅,统兵8万,和各路勤王之师一起围攻洛阳。然而出兵之后,李隆基又起疑心了:“安禄山能反,哥舒翰凭什么不能反?”于是不敢让哥舒翰在长安附近驻扎,不断派宦官到军营,催促哥舒翰出关决战。结果准备不足的哥舒翰大败,被叛将火拔归仁绑在战马上,投降了安禄山。此战过后,潼关陷落,李隆基知道长安守不住了,便带着文武百官巡幸四川,刚走到马嵬驿的时候,遇到哥舒翰麾下骑将王思礼,随即封王思礼为河西陇右节度使,“即令赴镇,收合散卒,以俟东讨。”在马嵬驿赐死杨贵妃后,太子李亨带着2000兵马离开李隆基,由于他曾经兼任朔方节度大使,便北上灵武,准备继续征调西北边军,东出平叛。公元756年7月,太子李亨在灵武即位,随即给河西节度副使李嗣业下诏,命他带五千兵马赶赴行在灵武,又给安西下诏,命行军司马李栖筠发七千兵马,助朝廷平叛。不到一年的时间,河西走廊和西域的唐军,就被李隆基和李亨抽调一空,用到平定安史之乱的战场上。而西北边军调动,意味着大唐对河西走廊、西域的控制力直线下降。盛唐时期,河西走廊是非常繁荣富庶的,《资治通鉴》里说:“是时中国强盛,自安远门西尽唐境万二千里,闾阎相望,桑麻翳野,天下称富庶者无如陇右。”而且安西、北庭、河西三镇节度使掌管13.7万士兵、战马2.7万匹,牧马27万匹、牛羊杂畜百万头。不论是经济、军事、地缘,河西走廊都可以说是大唐最重要的地方之一。大唐抽调西北边军平叛的结果就是,大唐事实上放弃了河西走廊,和大唐征战百年的吐蕃,便趁河西走廊出现权力真空的机会,不断北上攻城略地。到公元763年,吐蕃便攻陷兰、河、廓、秦、成、渭等州,切断大唐和河西走廊的联系。此后二十年,吐蕃陆续攻陷凉、甘、肃、瓜、沙等洲,兵锋一度进入河套地区,从西北两面包围了长安,正所谓“吐蕃尽取河西陇右之地,自凤翔以西,邠州以北,皆为左衽矣。”
可以说,河西走廊的陷落,完全是大唐东西边军内战的结果。吐蕃占领了富庶的河西走廊,但吐蕃的治理模式太落后了,和河西走廊的经济、社会环境根本不匹配。据藏史《贤者喜宴》记载,吐蕃的社会阶级以“告身”为标志,而告身又分为六种十二级,用来区别贵贱,等级最高的是金玉告身,次一级是银,再次一级为铜,分别匹配赞普、尚论、兵马元帅、部落长等吐蕃军政等级。在这种社会等级制度下,赞普是全国最大的土地所有者,赞普把土地和牧场封给贵族,贵族再封给军政官员,军政官员再封给庸奴,也就是真正的劳动者。这个社会结构,其实就是周朝分封的翻版,相比大唐来说,已经落后一千多年了。所以吐蕃的社会结构是非常粗糙的,运用到日常治理上,几乎充斥着各种暴力行为。占领河西走廊以后,吐蕃得到五十多万人口,但吐蕃统治者觉得,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河西人民根本不值得信任,也就不能以“国人”来对待,于是吐蕃统治者将五十多万人口“悉以为奴仆。”换句话说,你们就安心做最底层的劳动人口吧,享乐没你们的份,苦力活必须全包。而且吐蕃的各级统治者,随时可以对河西人民进行肉体处罚,要么挖眼,要么砍掉手脚,要么剥皮,非常残酷。河西人民生活在这种水深火热的环境中,自然对大唐故国生出无比怀念之情,以至于每到岁末,必向东方叩拜,聊表思念。公元790年,吐蕃攻陷关中,在一番烧杀抢掠之后,俘虏了一万多青壮男性,路过甘肃安化峡时,吐蕃将领告诉他们:“从尔辈东向哭辞乡国”,但吐蕃将领绝不是发善心,他之所以这么做,目的是让这一万多人安心到吐蕃做奴隶。公元821年,也就是唐穆宗长庆年间,大唐准备和吐蕃会盟和好,大使刘元鼎路过龙支县时,大唐遗老痛哭流涕——“言从军没于此,今子孙未忍忘唐服,朝廷尚念之乎?问天子安否?”大唐丢失河西走廊已将近六十年,那些从中原到河西参军的老兵们,还是对大唐故国念念不忘,问大唐朝廷是不是记得他们,天子是不是身体健康。可以说,河西人民心向大唐故国,一方面是大唐的辉煌成就确实吸引人,另一方面是吐蕃的统治太落后,根本不能征服河西的人心。吐蕃达磨赞普有个宠臣,凭借达磨赞普的赏识,做到吐蕃国相。后来达磨赞普死了,这个宠臣为了保住荣华富贵,便拥立达磨赞普小舅子的儿子,做了吐蕃赞普。这番操作,相当于大明朝的朱元璋死了,丞相胡惟庸拥立郭宁妃的哥哥、武定侯郭英的儿子做了大明皇帝。于是吐蕃朝野都不服气,洛门川讨击使论恐热以“诛奸臣清君侧”为名,和青海节度使共同起兵,自称国相,准备夺取吐蕃的军政大权。同年,论恐热便攻克渭州,击败真正的国相尚思罗,本部兵马和招降的俘虏加在一起,总兵力达十余万,史称“自渭川至松州,所过残灭,尸相枕籍。”第二年,论恐热忌惮吐蕃鄯州节度使尚婢婢,亲统大军征讨,结果尚婢婢诱敌深入数十里,并派骑兵截断论恐热的退路,两路夹击之下,“论恐热大败,伏尸五十里,溺死者不可胜数。”一百年前,大唐内乱,吐蕃趁机夺取河西走廊,一百年后,吐蕃内乱,那么大唐也要策划恢复河西走廊。公元844年,大唐朝廷听闻吐蕃内乱的消息,便提出恢复河西走廊,并任命给事中刘濛为巡边使,让他准备粮草器械,训练天德军、振武军、河东的兵马,准备西征。但是没等大唐正式出兵呢,在吐蕃一片混乱的局面中,公元849年初,秦州、原州、安乐州、石门关等七座关城便来归附大唐,唐宣宗在延喜门召见河西父老,他们欢呼雀跃,当着唐宣宗的面脱下吐蕃服装,换上大唐衣冠。也就是说,凭借吐蕃内乱的外部条件,大唐曾经出现盛世的内部条件,大唐兵不血刃便恢复甘肃、宁夏一带的大片国土。而就在差不多相同时间,沙洲地区也爆发了一场反抗吐蕃的起义,这场起义真正恢复了大唐的河西走廊,也在史册里留下一个响亮的名号。在吐蕃攻陷河西走廊的过程中,沙洲(敦煌)抵抗的时间最长,沦陷的时间最晚。早在公元770年前后,为了和吐蕃打持久战,河西节度使幕府便迁移到沙洲,河西节度使周鼎兼任沙州刺史。也就是说,沙洲是大唐在河西走廊的最后一块根据地。
随着吐蕃的攻势越来越猛,周围地缘环境的急剧恶化,沙洲逐渐沦为一座孤城,周鼎向安西四镇求援,但安西本来就兵力不足,能坚守龟兹等地已经很不错了,根本没有多余的兵力来救援沙洲。周鼎为了保存有生力量,准备焚烧城池,带着军队和人口东归。但沙洲兵马使阎朝不同意,认为周鼎的做法是投降主义,便杀掉周鼎,亲自统领沙洲的事务。然而在吐蕃的优势兵力面前,沦为孤城的沙洲,也坚持不了多久。阎朝坚守沙洲11年,沙洲的粮食终于耗尽,军械铠甲也年久失修,已经没有再战之力。阎朝得到吐蕃“不迁徙百姓”的保证后,便开城归降吐蕃。因为沙洲做为大唐最后沦陷的地方,在数十年的持久抗战中,接收了大量的河西走廊精英人才,这些人才都把沙洲视为抵抗吐蕃的最后根据地。换句话说,凡是有血性有骨气的河西精英,都到沙洲了。在这样的背景下,世代在沙洲军队服役的张议潮,自然而然的产生了“阴结豪英归唐”的想法。公元848年,吐蕃内乱造成河西走廊兵力空虚,“三州七关”已经起义,此外吐蕃的尚婢婢为了对抗论恐热,也传檄河西走廊,说你们都是唐人,现在吐蕃无主,正是回归大唐的机会——“汝辈本唐人,吐蕃无主,则相与归唐,毋为恐热所猎如狐兔也。”于是,已经积累多年的张议潮,便带领沙洲豪杰们发动了起义。
“议潮,沙洲人也。时吐蕃大乱,议潮阴结豪杰,谋自拔归唐。一旦,率众披甲噪于州门,唐人皆应之,吐蕃守将警走,议潮遂摄州事,奉表来降。”但张议潮起义这么简单,背后却是河西人民百年来不断反抗吐蕃的历史进程,是吐蕃暴政激起的强烈反弹,是心怀大唐故国的沙洲人心。随后,张议潮以沙洲为根据地,陆续收复瓜、甘、肃、伊、西、河、兰等十个州,并丈量田亩申报土地,做为收取赋税的依据,把沙洲部分人口迁徙到新收复的州,做为恢复唐土的长远根基。公元851年10月,张议潮派兄长张议潭出使长安,将河西十一州的版图和户口交给大唐,朝廷为表彰忠义迎回河西,决定在河西十一州设立归义军,封张议潮为归义军节度使、十一州观察使。归义军控制下的河西走廊,“西接伊吾,东接灵武,得地四千余里,户口百万之家,六郡山河,宛然而旧。”至此,沦陷吐蕃七十余年的河西走廊,正式回归大唐。
当然了,在河西归唐的宏大叙事下,大唐和归义军还有一些不能摆到台面上说的博弈。对于张议潮来说,在反抗吐蕃暴政、河西人心思唐的大背景下,不可能脱离大唐独立统治河西走廊,那么得到大唐的认可,以节度使的身份做河西领袖,便是最好的选择。但归义军毕竟是沦陷地区的归正势力,要得到大唐朝廷的信任,必须送地位较高、身份最亲的人到长安做人质。于是张议潮的兄长张议潭,就到了长安做人质,做为交换,张议潮以侄子张淮深为接班人,统领沙洲。公元867年,张议潭在长安去世,张议潮放弃归义军节度使的职位,以69岁的高龄到大唐做人质,被大唐封为右神武统军,归义军的军政大权留给侄子张淮深。河西走廊是张议潮一手收复的,归义军是河西走廊的实际统治者,虽然人心思唐,但大唐朝廷在河西没有实际控制力,把河西走廊的安全,寄托在“归义军不会造反”的假设上,大唐不放心。公元863年2月,大唐设立天雄军节度使,管辖秦、成、阶、渭四州。3月,张议潮统帅7000番汉兵马收复凉州,大唐随即设立凉州节度使,管辖凉、西、临、鄯、洮、河六州。真正制衡归义军的是凉州节度使,因为凉州处于河西走廊的东部,西州在河西走廊的西部,都是河西走廊的咽喉地区。大唐控制了凉州和西州,也就控制住了归义军,即便归义军要造反,或者和关东节度使一样胁迫大唐,大唐也能快速出兵解除危机。这就是张议潮带着河西归唐之后,隐藏在水面下的博弈。
公元872年,张议潮在长安宜阳坊的家里去世,以74岁的高龄走完一生。虽然2年后黄巢和王仙芝就起义了,大唐进入风雨飘摇的乱世,但那是因为大唐已经立国二百余年,走到历史周期律的尾声了,和张议潮、归义军没有任何关系。事实上,在黄巢和王仙芝起义前,不论是大唐谋划恢复河西,还是对张议潮和归义军的处理都可圈可点,尽最大的努力,兼顾了张议潮、归义军、大唐的三方利益。最终大唐得到了河西走廊的主导权,归义军控制河西半壁二百年,张议潮以民族英雄的身份进入史册。现在新的历史版本里,美国相当于吐蕃,中国依然是大唐,台湾则是河西走廊。如果马英九的时势能成功造起来,马英九或者其他什么人,真的有可能成为新时代的张义潮。那样的话,解放军战士就能避免流血牺牲,避免和美日爆发军事冲突,我们也能把澎湖列岛变为新时代的凉州,“张议潮”和部属们得到丰厚的利益,简直是多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