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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秀华:我爱死了这说不清道不明的一生 | 瞬间MomentX

学会欢喜的X 瞬间MomentX 2019-07-27

瞬间MomentX | 散步集 NO.11

「欢喜者」余秀华


 


2014年底,一首《穿越大半个中国去睡你》让余秀华一夜之间红遍网络。之后,她相继出版了三本诗集——《月光落在左手上》《摇摇晃晃的人间》和《我们爱过又忘记》。


几年来,人们关于她的讨论似乎从未停止,而这几年她又经历了太多的事——自己离婚了,母亲去世了,家也搬进了现代小区。尽管如此,余秀华依然在写作。今年6月,她出版了首部散文集《无端欢喜》


《无端欢喜》收录的是她2015年以来在写诗之余,断断续续写的散文。书名是她自己起的,她觉得“无端欢喜就是告诉自己无论什么时候都要高兴,快乐就叫欢喜,但是欢喜是高于快乐的。”


前不久来瞬间MomentX散步的「手艺人」张景说,最近就在读余秀华的《无端欢喜》,我在读的时候都能感觉到她写作时候的那种“欢喜”。


在这本“人和情都是最真实的文字里”,余秀华认为“生活永远是根本,而写作是一种天性,哪怕要饭,也未必能舍弃”。她说,“我从来不指望吸引别人,我得吸引我自己,让我对自己有了热爱,才能完成以后一个个孤单而漫长的日子。我的这个心愿,是对自己最好的馈赠。”


我感谢自己卑微而鲜活地存在


口述:余秀华

整理:瞬间MomentX




瞬间MomentX下文简称X:这三年里,哪个瞬间您觉得特别珍贵?


余秀华(下文简称余):特别珍贵的有,范俭给我剪指甲,在东林家吃王八。还有一天和儿子一起坐火车,我去北京搞新书发布会,他去上班。


注:采访中提及的范俭、东林为诗人余秀华的朋友。


X:看了这本书,感觉“顺其自然”这个词出现频率特别高。为什么是“顺其自然?


余:是安慰也是暗示。人是应该顺应天命的,不是不努力,而是尽最大努力,看最坏结果。


X:您说《无端欢喜》,就是告诉自己无论什么时候都要高兴。哪个瞬间让你感到发自内心的欢喜?


余:比如今天,我用了一个新方式写出了一篇自认为很牛逼的小说,我就很开心。


X:您怎么理解“瞬间”这个词?


余:这个时间有长有短,有时候是一个念头,有时候是一个对视


只是我会突然心痛:

当一首歌轻轻响起


当月光照在月季花上 

也照在我的衣襟上


当我已无所羁绊 

还是只能在一首诗里打转


《瞬间》

作者:余秀华

为瞬间MomentX即兴创作




思考中的余秀华


以下“瞬间”摘自余秀华新书《无端欢喜》


| 那个最不得不悲伤的瞬间


记得去年,我一个人从北京西站回家,出租车把我放下以后,我七弯八拐去找候车厅,要进候车厅就要上一个很长的台阶。那天我的身体状况不好,包又很重。上台阶上到一半摔倒了,旁边有一些人看着我,但是没有一个人拉我一下,我挣扎了几下,没有力气爬起来,索性坐在地上歇一会儿。这个时候我的羞耻心消失了,它的存在几乎就是羞耻本身。我需要做的事情是走到候车厅,坐上火车,然后回家。如果连这个也不能完成,我的存在就会成为一个拉不直的问号。当然这个问号偶尔能够被拉直,但是那么快,它又会弯曲起来,在人世里跳跃着行走。我在人来人往的台阶上坐着,也在陌生的好奇的冷漠的目光里坐着。如果这个时候感觉不到孤独那肯定是骗人。想着自己掏心掏肺地爱过的一些人,如果他们知道我此刻的处境会怎么想?我肯定不能坐在地上对他们说爱,甚至我也不能坐在摔倒的地上对这个大地说爱,我不允许自己这样,但是我不知道为什么不允许自己这样。


当然是爬起来了,当然是回家了,但是我怎么也忘不了这个场景:一个人背着重重的包在人群里摔倒却没有力气爬起来的样子。现在我想起来就觉得那个时刻真实可触。一个人在疼的时候才知道疼还在自己的身体里,没有被酒精麻痹,没有被飘到半空里的名誉的、侮辱的东西麻痹。尽管世间种种,我们都不过在寻找麻痹自己的东西:小情小爱的小麻痹,功名利禄的大麻痹。我们没有处处摔倒在台阶上的疼,我们只有无时无刻从半空里垂直打下的虚空。回想起来:这虚空从降临在身体里的那一刻开始,就伴随连绵不断的层层加深的虚空而极尽了一生。从婚姻开始,两个互不相干的人莫名其妙地走在了一起,还有一纸不许随便离开的契约。我们以为两个人在一起就能够增加一倍对抗虚空的力气,从身体到灵魂,从肉体到精神,这是人最初和最后的期许。但是很快就发现,没有那么简单的事情:两个身体和灵魂之间有缝隙,发现缝隙的存在就是怀疑开始的时候。怀疑是一种力量,让宇宙的运行都可以倒转,当然缝隙不可避免地越来越大。最后终于崩塌。


这些存在的,虚空的,看得见的,摸不着的最后都被背进了包里。它们有等量的质地等量的份额,在虚空和现实里自由切换。(《只要星光还照耀》)


| 美好的东西正恰如其分地打开


阳光亮堂堂地照在院子里,照在旧了的瓦片上,照在屋脊和垂下来的瓦檐上;总是有一些小麻雀跳来跳去,在屋顶上,或者在院子里,这时候的阳光也是动态的,麻雀儿的翅膀一扇,阳光就一圈圈地扩散开了,和另外扩散开的阳光交织在一起,纠缠在一起,院子里就有了细微而密集的声响。晾在院子里的毛巾已经旧了,颜色已经毁得看不见当初,但是看着它,感觉安心,仿佛日子正晾在藤子上,把霉斑和漏洞都袒露给阳光。(《馈赠》)


这个上午,美好的东西恰如其分地打开:阳光照到屋脊再照到院子里是干净的;小麻雀和喜鹊就站在低矮的房檐里,有一声没一声地叫唤,慵懒得让人对这一个地域和这个地域上方的天空放心。如果没有屋外机器的轰鸣,时间就平整得没有一点裂痕,如同人的初始和终极。时间和爱情一样虚幻,你感觉到它的存在的时候,它才是存在的。(《秋日小语》)


余秀华坐在池塘边


此刻,能够叫“黄昏”的时辰又退下去了一些,如同退进大海。再涌上来的浪就是“夜”了。我总是刻意在想象里把这个时间段拉长一些,如同掰着一朵喇叭花让它不闭合一样,我喜欢这个时候的无力和徒劳。我们是时间面前永远的失败者,但是有些失败也让人感觉舒服。比如此刻。(《黄昏上眉头》)


我在这个时刻似乎是满的,一天的时间都慢慢流向了这里,它让一个小小的人物有了丰盈之感。原来时间也会有有形的流动,而我是一个干净的潭,等它慢慢向我流过来。从田埂上回家的人们,他们也是满的:一天的日子,每一个时间段都用上了,它们在田野里闪着光,细微的、不动声色的光。在黄昏的田野上行走的人群的身体的弧度是多么值得信任。(《黄昏上眉头》)


| 我的乡愁,与众不同


此刻,2016年正月初二,亲人们白天走了亲戚,晚上回家。父母他们在堂屋里打麻将,一串串笑声传了出来,继而是和麻将的声音。一年里,他们也就是这几天清闲一点。我和儿子在卧室,他玩游戏,我写字。


年,这个小怪兽走了,而我们幸福地留在这样的时辰里。(《过年》)


当一个人给什么穿什么的时候,她的生命已经无力,再也看不到她躲在房间里偷偷改衣服的样子,那种做贼心虚的光芒把她包裹得像个孩子。(《明月团团高树影》)


最要紧的事情是请阴阳先生看日子:哪一天入土。奶奶真是无福之人,看的日子就在当天,不能过子时。爸爸还要联系车拖她去火化。奶奶生前最害怕火化了,但是还是要被火化,想想她是多么不情愿。


黄昏的时候,棺材重新打开,让所有的人都看一眼:她不过就是睡着了的样子,对人生还没有厌倦之色。(《明月团团高树影》)


| 你不俗气,对得起爱情么


“其实,睡你和被你睡是差不多的,无非是两具肉体碰撞的力,无非是这力催开的花朵,无非是这花朵虚拟出的春天让我们误以为春天被重新打开。”我知道这一节我写得比较好,几个排比把我要的意境打开了。当然我根本不知道我真正需要什么样的意境,反正爱情来了,花就开了,花一开,春天就来了。多俗气啊,但是在爱情面前,你不俗气该怎么办?你不俗气对得起爱情吗?


你不俗气会睡吗?你不睡爱情怎么玩完?你不玩完你怎么配得上俗气?所以后来我又写了:“熟烂的春天需要无端地热爱。”春天如同一个厚颜无耻的叫花子,他按时到来,他这么准时,你都不好意思不打赏他。(《其实,睡你和被你睡是不一样的》)


遇见你的时候,应该是初夏。“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我不知道我是这小荷,还是这蜻蜓,反正五月葱郁,万物含烟。我也是这小荷的一次战栗,也是这蜻蜓的一个小心翼翼。


但是当看得见人生葱郁的部分,人生就已经黄了半截,你我皆如此。(《你可听见这风声》)


那时候你在一个书店的台阶上弹吉他,木质的台阶渗透出迷人的香气。我不知道是这木质的香味沉醉了我,还是就是你沉醉了我。我忍不住时时抬起头来看看你,依稀有隐约的阳光从玻璃的屋顶摸进来,散在你的帽檐,斜过你的脸庞。


我想,一定不是你迷醉了我。迷醉我的是那隐约的阳光,是阳光经过你的帽檐,擦过你的脸庞的那个时刻。而我,也一定预备好了最干净的时辰来和你相遇。(《你可听见这风声》)

| 余秀华:诗人,作家,出版的诗集《月光落在左手上》《摇摇晃晃的人间》《我们爱过又忘记》总销量达四十余万册。她的诗歌质朴,深情,受到大众喜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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