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正道》有声书 1 | 灭苦之道
作者丨菩提比丘
来源丨八正道- 趣向苦滅的道路
录音朗诵丨萧集智
靈修之道的追尋,是由「苦」而產生的。它的開始不是因為輕快或狂喜,而是受到痛苦、失望與迷惑等困境的啟迪。然而,「苦」之所以產生真實的心靈追尋,絕對不只是被動地接受來自外在的動力,必是內在的了悟受到驅動,而生起一種覺察力,穿透了我們一向以膚淺自滿的態度所面對的世間,而瞥見它正危脆地在我們腳下裂開。當這種洞察的靈光乍現,即使只是一剎那,也能猛然引發個人深層的轉變,顛覆慣有的目標和價值,阻斷我們日常關切的雜務,遠離難以滿足的舊有享樂。
一開始,這樣的改變通常是不受歡迎的。我們會試圖去否定自己的見解,壓抑自己的疑惑;我們會奮力驅散對追尋新目標的不滿意。但是,探究的火苗一旦點燃,便會持續燃燒,如果我們不讓自己被表面上的改變掃除,也不想無精打彩地退回草率修補的樂觀天性這一面,那麼,這個乍現的洞察微光,終將再度燃起,再一次讓我們面對追尋本質的誓願。當所有逃避路線都不通的當下,就是我們準備好,要去尋找一條終止不安的道路。我們再也不能繼續還自以為是地終身漂泊,盲目地被感官欲樂的渴求及一般社會規範的壓力所駕馭。一份更深層的實相向我們招手,我們已經聽到更安穩、更真實的幸福召喚,除非抵達目的地,否則我們不能就此滿足。
然而,就在此時,會發現自己又面臨一個新的困難。
一旦認知到靈修之道的需要,就會發現:各種靈修的教義迥然不同,且彼此無法相容。瀏覽古今人類靈修的遺產時,我們所找到的,不是單一整齊的卷宗,而是一間陳列著各種靈修系統及訓練功課的名副其實的雜貨店,每一種都把自己當做是提供人們追尋勝義諦最究竟、最快速、最有力、最深奧的解決之道。面對這樣的大雜燴,試著要判斷揀擇它們時,卻深陷困惑之中——不知哪一個方法才能真正解決我們的需要,得到真正的解脫?哪一個又是具有潛在陷阱的歧途?
時下解決這類問題的普遍方法是折衷主義:從各種不同的教派中去揀擇符合我們需求的部分,然後把不同的修行和法門燒熔成令個人滿意的合成體。這麼一來,人們可能結合佛教的禪定與印度教的咒語唱誦;結合基督教的禱告與神秘主義教派的舞蹈;結合猶太教的卡巴拉(Kabbala)與西藏的觀想。雖然,折衷主義的方式對於從以世俗與物質為主的生活方式,轉變到具有靈修色彩時會有所幫助,但是終究會逐漸失去效用。它雖然能當作一個舒適的中繼站,卻不是恰當的究竟車乘。
折衷主義有兩個互相關連的缺陷,說明了它不適於究竟的追求。其一,折衷主義折損了它所採用的教派。偉大的靈修宗教本身,不會主張把它們的修行戒律,當做是獨立的技術——可以從它們的整體配置中切割出來,任意再結合以增加生活品質。反之,它們把這些修行,視為整體必要的一部分,是一種關於實相的根本性質,及心靈追尋最終目的的連貫性觀點。靈修宗教並非一條淺淺的小溪,只是在其中沾濕雙腳,然後倉皇撤回岸上。它是一條壯觀、奔騰的,會衝激流過個人整個生命景觀的大江。如果有人真的想要在當中旅行,必須有足夠的勇氣放下自己的船,並航向深處。
折衷主義的第二個缺點緊跟著第一個而來,因為靈修是建立在對實相本質及最終幸福的觀點上,但各個靈修宗派的觀點彼此並不相容。當誠實地檢驗這些宗教的教義時,這些觀點的主要差異就會顯露出來,讓我們不能輕易地擱置這些差異,而說它們是同一件事的另一種方法。相反的,它們指向完全不同的修行歷程所建構的終極目標,以及必須亦步亦趨邁向目標的道路。
因此,由於不同的靈修宗派提出不同的觀點及修行方法,一旦我們決定自己的成長高度超過折衷主義而要將之拋棄,且感覺自己已經準備好要認真投入某一特別法門時,就會發現自己正面臨挑戰——必須選擇一個可以引導我們達到真正開悟及解脫的道路。解決這個難題的線索,就是澄清自己的根本目標;並決定在真實的解脫道路之中,我們真正要追求的東西。如果謹慎地反思,第一章 滅苦之道 13會清楚看到最主要的需求,是一個可以滅苦的方法。所有的問題,最終都可以歸結到「苦」的問題。所以,我們所需要的,就是一個可以究竟的、完全的解決這個問題的道路。「究竟」和「完全」這兩個條件很重要,這條道路必須導向苦的「完全」止息;導向「任何」苦的形式的止息;且導向苦的「究竟」止息,將「苦」帶到一個永不回復的終點。
但是,在此,我們得面對另外一個問題,就是:我們要如何找到這麼一條路,一條可以引導我們達到完全及徹底止息苦的路?除非真的依循一條道路直到終點,否則我們無法預先確知它所引導的目的地。為了依循一條道路以到達目的地,我們必須完全相信這條道路的效能。追尋靈修之道和選擇新衣服大不相同,要選擇一套新衣服,只要試穿很多套,站在鏡子前面看看自己,然後挑出讓自己看起來最吸引人的那套就可以。靈修之道的選擇比較像婚姻,如果某個人想要找一位終身伴侶,那就須要證明此人的情誼如同夜空中的北極星般,值得信賴而且長長久久。
面對這個新的難題,我們可能認為自己已經走入死胡同,如果不丟銅板的話,只好依個人的愛好來決定,否則再也沒有什麼可以指引我們了。其實,我們並不需要像自己所以為的那般盲目又沒知識地作選擇。確實是有指導方針可以幫助我們的,因為靈修之道普遍呈現在整體教義的結構中,可以藉由探究教義,來辨識出一條特別有效的路。
要對教義作這樣的探究,可以用三個標準來評斷:
(一)首先,它必須能就「苦」所含攝的範圍勾勒出完全而正確的圖像。如果所勾勒的圖像不完全或是有缺陷,那麼它所闡述的「道」就有可能是錯誤的,無法提供令人滿意的解決方案。就好像一個苦惱的病人,需要一位醫生對病情做出完全又正確的診斷;同樣的,要尋求苦的解脫,就是需要一種能可靠說明我們情況的教義。
(二)第二個準則是:必須能正確地分析苦生起的原因。教義不能只停留在檢查外在症狀上;它必須貫穿症狀之下直達病因;而且正確的描述這些原因。如果原因的分析是錯誤的,幾乎就不可能把病治好。
(三)第三個準則:直接與「道」本身有關。這個準則嚴格要求教義所提供的「道」,必須能去除苦因,它必須提供一個可以斬斷苦因而止息苦的方法。如果無法根本地解決這一點,它終究是毫無價值的。它所闡述的「道」或許可以幫助改善症狀,讓我們覺得一切都變好了。但是,一個被致命疾病所苦惱的人,當他的病因繼續蔓延至表層底下,光靠整型手術是無法治療的。
總而言之,一個教義要能提供一條真正止息「苦」的道,必須具備三個條件:
第一,它必須就苦的範圍勾勒出一個完全正確的圖像。
第二,它必須對苦的原因提出正確的分析。
第三,它必須給我們根除苦因的方法。
在此,我們不想以這些準則來評斷各種靈修的宗派,我們只關心「法」,佛陀的教法,以及這教法對苦的問題所提供的解決。教法必須以其本質來證明與這個問題是相關的。因為,教法的產生,不是為了有關事物的起源與結束的信仰理論的需求;而是要作為一種可以在我們經驗中體證,並從苦中解脫的訊息。依著訊息而有修行的方法——一個引導止息苦的方法,這個方法就是八正道。八正道是佛陀教法的核心,此「道」的發現,使得佛陀自身的覺悟有了重大的意義,並且讓他從一位智慧與慈悲的聖者,成為世界的導師。對他的弟子來說,很重要的一點是:佛陀是一位「『道』未被顯現前的喚醒者;『道』未被提出前的提出者;『道』未被宣說前的宣說者;覺者;見『道』者;引『道』者。」(《中部》108 )而且他自己以承諾和挑戰邀請修行者:「你們自己必須努力,諸佛只是老師而已;修行『道』的禪修者,可以從邪惡的束縛中解脫。」(《法句經》276頌)為了視八正道為一個可解脫的工具,我們必須以三個準則來檢驗:佛陀對苦的範疇的說明;他對苦因的分析;以及他提出的治療計畫。
苦的範疇
佛陀不是只蜻蜓點水般地碰觸苦的問題;相反的,他將苦當作是佛法教義的基石。他以教法的總綱——四聖諦為始,宣說「生命繫縛於不可分離的苦(dukkha)」。
通常dukkha這個字被翻譯為「苦」,但是,它的意涵比痛苦與不幸更深奧。「苦」指的是:除了覺者以外,我們生命中一種基本的不滿意。有時候,這種不滿意會突然成為可見的憂傷、悲痛、失望或絕望。可是,「苦」通常以一種含糊不確定的感覺,盤旋在我們覺知的邊緣。世事從來都不是完美的,總不會完全符合我們的期望。佛陀說「苦」這個事實,是唯一真正的靈修問題。
幾世紀以來,一些令宗教思想家困擾的,有關神學或玄學的問題,佛陀輕輕地把它們擺在一邊,因為它們與解脫無關。佛陀所教所說,只是「苦」與「苦的止息」。
佛陀並不止於概說「苦」,他繼續說明「苦」各種不同的形式,或明顯或微細的苦。佛陀從身邊,從生命本身的生理歷程中與生俱來的苦開始——「苦」出現在出生、老化、死亡的事件中;產生在我們生病、意外與受傷時,甚至在飢渴中。「苦」也呈顯在我們對不滿意的情況與事件的內在反應中,如愛別離、怨憎會和求不得時所引起的悲傷、生氣、挫折和害怕。佛陀說,甚至連愉悅也無法不「苦」。當愉悅持續著時,它帶給我們快樂,但是卻無法持久;愉悅終究會消失,當愉悅遠離時,失落讓我們感到沮喪。我們大部分的生命,持續在愉悅的渴求與痛苦的恐懼中。生命消磨在無止盡的追求,很少享有知足的平靜;真正的滿足,似乎總是遠在天邊,永遠觸摸不到。最後,我們必須死亡,放棄我們花了一生所建構的自我,留下我們喜愛的每件事和每一個人。
但是佛陀教導我們,即使是死亡,也不能將我們帶到「苦」的終點,因為生命的過程並非在死亡終止。當一個身體的生命在一個地方結束,心識——意識流,會再度以一個新的身體作為生理的所依,在他處產生。——如此,因為「欲」而產生更多的「有」,生、老、死的循環週而復始。——佛陀說這個再生的流轉是輪迴。輪迴是無始以來的轉動,它沒有起點,沒有第一個時間起源點。不論追溯得多遠,我們總是發現眾生——我們自己的前生——從一個生存形態,漂泊到另一個生存形態。佛陀描述各種可以投生的地方:餓鬼道、畜生道、人道、天道。但是,沒有一個地方可以提供最後的歸宿,任何層次的生命都必須結束。生命的無常與不安全,就是苦的最深層意義。因此,一個立志要止息苦的人,不能對任何世間的成就與地位感到滿足,必須全心全意,從整個不穩定的輪轉中解放出來。
苦的原因
如前所說,止息苦的教法,必須對產生苦的原因給予可靠的說明。如果我們想要停止苦和苦因,就必須在苦生起的地方制止它。要停止苦因,就必須有一套有關苦因以及它如何運作的完整知識。因此,佛陀在他的教法中,以相當可觀的份量,揭示「苦的起源的真理」。佛陀將這個起源,定位在一個普及於所有眾生自身當中的根本疾病——它令我們內心紊亂,破壞我們與他人、我們與世界的關係。當我們傾向於一些不善的心理狀態時,就可以看到這個疾病的症狀,巴利語稱之為kilesas,通常被翻譯為「煩惱」。最根本的煩惱有貪、瞋、癡三種。「貪」是自我中心的欲望;包括對快樂和擁有的欲望,生存的欲求;建立具有權力、身分和聲望支撐的自我的欲望。「瞋」意味否定的回應,其表現為拒絕、憤怒、責難、憎恨、仇恨、生氣和暴力。「癡」意指心理的黑暗——在毫無知覺之下,一件蒙蔽住清晰瞭解的厚外套。
從這三個根本煩惱,會湧現各種其他的煩惱:自負、嫉妒、野心、懶散、傲慢等等。而且這些根本及分枝的煩惱,會引生各種苦的形式,如痛苦和悲傷、害怕和不滿,漫無目的地生死輪迴。因此,要從苦得到解脫,必須去除這些煩惱。但是,去除煩惱的方式必須有條有理,不可能單靠意志或希望它們離開,就能完成。這項工作需要以調查的方式來貫串,我們必須查出煩惱的所依;進一步瞭解它如何存在於我們的動力,以便移除其所依。
佛陀教導我們:有一個根本煩惱,它會引生其他所有煩惱,並將它們緊緊把持住。這個根本煩惱,就是無明(avijjA)(1)。無明,不只是知識不足,更是缺乏某些特殊資訊。無明可與一大堆分類條列的知識共存,而且為所欲為,既精明又機靈得嚇人。作為苦的根本,無明是蒙蔽心靈的原始黑暗。有時候,它以消極的方式運作,只是遮蔽正確的瞭解。有時候,它卻扮演主動的角色,變成一個會產生一堆扭曲的理解和想像的大騙子。而心就牢牢抓住它們,並且視它們為世界的特性;對於這些本身就是錯誤的、想像的觀念,毫無知覺。
在這些錯誤的理解與觀念中,我們發現有土壤滋養著這些煩惱。心瞥見某些快樂的可能,就一味地接受它,結果就是貪婪。我們渴求滿意,卻受挫、出現障礙,於是產生瞋怒和厭惡。又或者,我們在模稜兩可中掙扎,視野被遮住了,我們就迷失在癡當中!從這些現象中,我們發現「苦」的溫床是:無明產生煩惱;煩惱產生苦。只要這種因果的模式存在,我們就還沒有脫離險境。我們或許仍會發現快樂和享受——感官的快樂;社交的快樂,內心的快樂。——但是,不論我們經驗了多少快樂,不論我們躲避痛苦是如何的成功,基本的問題仍存在於我們生命體的核心,而我們仍繼續在苦的繫縛中打轉。
斩断苦因
為了使我們自己完全且徹底地從苦中解脫,我們必須去除苦的根本,亦即「去除無明」。但是,要如何著手除掉無明呢?從對手的本性,就能明白地呈現出答案。
無明既然是一種不如實了知事情的狀況,那麼,所需要的就是如實瞭解——不僅是概念性知識、觀念性知識,更是經驗的知識,也就是洞察的了知。——這種瞭解稱為「智慧」。智慧有助於修正無明所扭曲的事情,智慧使我們能如實地、直接地、立即地掌握事物的實相,而且讓我們的心,從概念、見解、假設與真實之間,所慣常建立的帷幕中解脫出來。
我們需要智慧去除無明,但是,如何能得到智慧呢?因為智慧是事物不容置疑、終極本性的知識,它不能只靠學習、收集與積聚一連串的事實就能得到。然而,佛陀說智慧是可以被培養的,透過一組我們有力量開發的條件,就能產生智慧。這些條件其實是心理因素、意識的組成物,它們組成一個有系統的架構,以「道」字的核心意思來稱呼這個架構,它就是「道」——一條朝向目標必經之路。在此,這個目標就是苦的止息;而導向這個目標的路,就是具有八個分支的八正道——正見、正思惟、正語、正業、正命、正精進、正念、正定。
佛陀稱這條路為「中道」,之所以稱為「中道」,是因為它避開了兩個極端——兩個解脫苦的錯誤引導。一個極端是:縱情欲樂——試圖藉由滿足欲求來消除不滿意。這種方法能給予快樂,但是所得到的是粗糙的、短暫的與缺乏深度的滿足。佛陀承認:感官的欲樂可以緊緊抓住眾生的心。但他也深切地明白,受到強烈繫縛的人,是如何習於感官的欲樂;也知道這種欲樂遠比出離所產生的喜悅低劣。因此,他一次又一次地教導我們,「通往終極」的道路,終必棄絕感官的欲求。因此,佛陀描述那沉溺於感官的欲求「低下、粗鄙、世俗、不高貴,不導向終極目標」。
另一個極端:是禁欲苦行——嘗試藉由身體的折磨來得到解脫。這種方法可能根源於真正希求解脫的渴望,但因為是在一個錯誤假設的領域裡運作,結果當然是徒勞無功。這個錯誤就是:苦惱的真正來源是被貪、瞋、癡所佔據的心,卻把身體當作束縛的原因。以折磨身體來去除心的煩惱,不只無用,而且是自我挫敗的。因為它是在破壞修行所不可或缺的工具。因此,佛陀說第二種極端「痛苦、不高貴、不會導向目標」。(2)
遠離這兩種極端的就是八正道,也稱為「中道」。它不是在觀念上對兩個極端妥協,而是藉由避免任一邊所涉及的錯誤而超越兩者。「道」藉由認知欲望無益及強調遠離,以避免感官耽溺的極端——欲望及耽於聲色,從不意味著快樂;它們是痛苦的來源,是解脫所必須拋棄的。但是,修出離行並不需要折磨身體。修行是在訓練心。就這一點而言,身體是內在工程的有力支持,它必須是健康的。因此,訓練「心」以產生解脫的智慧時,「身體」必須被好好照顧、保持健康。這就是中道——產生「生起正見、生起智慧,導向安詳,導向直接覺悟、涅槃」(3) 的八正道。
【註】
(1)其實,「無明」(ignorance,巴利文avijjA)與不善根「愚癡」(delu-sion, 巴利文moha)在本質上完全相同。當佛陀宣說心理狀態時,他通常用「愚癡」這個詞;當他說到輪迴(巴利文samsAra)的根本時,他就用「無明」這個詞。
(2)《相應部》56:11;《佛陀的話》,頁 26。
(3)同上。
【譯註】
《佛陀的話》一書為三界智尊者所著。本文作者參考的版本為1968年第14版,由斯里蘭卡佛教出版社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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