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育纪事》:一场尚未完结的演出2
《生育纪事》这出以基层女性的生育之痛为主题的纪实作品引发来观众深沉热烈的共鸣。本期分享的是来自木兰花开创始人,“生育纪事”项目发起人齐丽霞和北京大学社会学系教授,人类学家朱晓阳两位的分享文字。
齐丽霞(木兰花开创始人,“生育纪事”项目发起人)
《生育纪事》经过漫长筹备,和条件异常艰苦的排练,在中戏师生和木兰姐妹的努力下,终于在今天把它呈现给了观众。在菊隐剧场,一个小时左右的呈现,除了中戏和木兰的人,还有无数人,数不清时数天数的努力。
“生育纪事”项目发起人齐丽霞在演后谈中,摄影熊颖
演出算是很成功吧,演出没有公开售票,但整个剧场仍坐无虚席。结束时,观众掌声雷鸣。在观后谈的时段,大部分观众都没有离开。我揪着几个月的心,绷了好多天的精神,松弛了下来。眼泪流了下来,百味杂陈。仿佛并没有多少喜悦。更多的感受是沉重。之所以沉重,是因为剧情和剧中的音乐、视觉手段营造的效果,真实还原了生育的现场,淋漓尽致地展现了女性在生育中的疼痛与隐忍。我感觉自己无法从替代性创伤中走出来,因为那样的痛,那样的冰冷,我都经历过。
《生育纪事》剧照,摄影熊颖
我不能用感同身受这个词,因为我是真的活生生地经受过那种苦难。本以为创伤会藏在内心深处最隐秘的地方。但是现在它被再一次揭开,没有麻药,没有抚慰,只有撕心裂肺的疼痛在默默无声地翻腾。长歌当哭,我又一次被带回当年的“现场”,就连当年好像也没有这么多的泪水。我本来就格外敏感,做《生育纪事》项目这段时间里,又密集访谈了很多姐妹。太多由疼痛转而变成麻木的诉说,在我的脑海里连成一片,以各种声音回荡。在我的想像里,这是一幅无数女性在广袤城乡大地上疼痛翻滚的场景。经历这一切的她们无声而压抑,从来没有机会去诉说,也无法让自己被看见。无论女性、男性,还是整个社会,将女性这个巨大的痛苦和牺牲忽略,很多女性因此饱受痛苦,在家庭和社会的地位,甚至会因为生育而更加降低。
《生育纪事》剧照,摄影李昊
这个剧只是把这种苦难做了真实的呈现和还原,并没有找到解决问题的出路。当然也不能指望一个剧能解决这么多年累积下来,这么大的社会问题。能让它被更多的人看到,听到,之后有所思考,有所行动,可能就是作品最大的价值所在。我有一个朋友说,要带她老公过来接受一下教育。我不知道现场的男性观众看了,会有什么感觉和思考。听说现场很多观众都看哭了,我想多数应该是有过或者听过类似情况的女性观众吧。希望不可能经历这样痛的男性,在这件事情上可以有所做为。比如:在未决定生育的时候,更好的采取安全措施;在生育过程中,给女性更多的支持和关爱。另外,在社会层面,不再视女性生育为无偿劳动,给女性生育更多的社会支持,无论是医疗设施,还是生育津贴和假期,都不要和基层女性无缘。让女性因为生育而陷入更大的困窘。
虽然排剧演剧很累,在排练过程中一次次无声地崩溃,在深夜里一次次流泪。但还是很想在今年找到更多的资源,让这个剧有机会和更多的人见面。虽然力量依然很微小,但是在这细微的行动中,相信总会有些许的改变。
《生育纪事》剧照,摄影李昊
朱晓阳(北京大学社会学系教授,人类学家)
《生育纪事》通过女工们自己的经历讲述和表演,将中国式乡村生育场景(包括引产、流产和生产)用一种放大镜和慢镜头式的戏剧语汇呈现。这些都是在无数人的日常谈话中被述说过的,但很少有人,特别是用亲历者的视角进行呈现。它们在一种戏剧“微缩空间”(巴仕拉语)动力学的推动下,有了撼人的力量。在观看《生育纪事》后我在微信朋友圈相册中发了以下一段话:“《生育纪事》上来就是一场引产。演员都是打工女性,演的都是自己的经历。有一刻我有些提心吊胆,想着还有什么更惊人的情景要出现。还好没有发生。演员参与构作的戏剧,其力量可能就来自演员用自己的生活再现填实了舞台的空间。戏中女主人公引产手术后的沉默,令人印象深刻。这种生活瞬间有生和死的张力,引产和生孩子这种经历就是。“
《生育纪事》剧照,摄影李昊
虽然创作者将《生育纪事》定位成“非虚构戏剧”,但实际上即使是亲历者讲述自己的故事,并表演自己经历的戏剧,它也仍然是一场我所谓的“生活戏剧”。因此这些生活的瞬间仍然需要以诗的想象进行挖掘、生成或抽取。从这一点来说《生育纪事》应当可以沿着戏剧生活的路走得更远。但是我想,对于那些看到自己的经历被当众读出和演出的打工妇女来说,她们永远记得菊隐剧场的这个夜晚。这一夜使她们的人生变得非同寻常。这也是生活戏剧的力量。
《生育纪事》剧照,摄影李昊
刚刚看到一条有关该戏的评论说:“总之,民众戏剧的艺术性是手段,社会性是内核“。说者的态度虽然是褒扬,但也露出一种根深蒂固的观念,即只能从社会解码来看待这些艺术实践的意义。我的看法相反,我认为民众戏剧的内核应当是艺术。我在以上所写的有关这部戏的言论,也是将其当作艺术来谈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