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自然/自由”到“时代/永恒”|讲座|中|2011
达姆施塔特国民学校理想方案的配置图|结构性前提
编者按|
任何社会实践都涉及到展示——这是集体策展团队“BLOOM绽”在2015年“评论展——谢英俊及其团队实践1999-2013”前言中的主导议题。将一个通常意义上的建筑展设置为评论展,并不止于策展形式上的创建,而是为了构成“对那些业已发生于社会现场,又被展示现场收缩为作品的再行动”:来自不同学科和实践领域的评论人将在与谢英俊及其团队实践的关联中,重新激发并再度表述自身的工作。在相关的活动中,主策展组之所以总是以“谢英俊及其团队实践”去指称作为个体的“建筑师”,不仅仅是因为协力造屋的特殊性,而更是为了通过策动将建造与展示这看似分立的两个阶段,转化为一系列相互质问的社会实践中的不同面向与现场,由此逐步形成某种高密度、低成本以及远期持续、近期关联的展示工作方法。为此,BLOOM绽的主策展组现场考察了谢英俊及其团队在台湾的几乎所有的重点项目以及在内地的工地和工厂,采样分析了1999年至2013年期间公共与专业媒体中关于协力造屋的各类报道,并在展出前将这些素材提供给参与活动的人员,先后在杭州、日月潭、雅安、重庆、成都、西安、贵阳、上海等地策划和参与了多次论坛、讲座、对话等活动,以期来自各领域的评论者能够事先对评论对象有一个较为全面的了解,以及更为重要的是,让评论者相互之间展开充分的论域交织与调整,最终促成了展出开幕九个多小时的讲座和对话和闭幕五个小时左右的回应。本次推送的是评论展的开端,2011年与评论展同题的“社会更新”圆桌中的第二场讲座的记录。持续四天的圆桌议题推进,起于对共识的否定、承接破除神化之后的反转、由建筑转向社会生产、由设计转向社会意识、合于对职业化主体的自我批判。主讲人在上半部分追根溯源了由康德提出来的“自然/自由”这一组概念,以此了解我们目前的状况,面对“自然”是应该的,面对“时代”是应该的,对于技术与现实的研究处理也是应该的,问题是如果忘记了永恒、忘记了自由,那就会产生严重的危险。我们可以“宜兰城的改造”中看到这种“目光的转变”,以前人们更多的看重非实质、看重永恒、看重自由,现在则更多是实质、是时代、是自然。所谓的现代化其实是某种失神,就是失礼的意思;也可以说它是本质,是观念,是理想。失去了对于万事万物进行“观念掌握”、“本质掌握”的这个部分,如同康德所说,渐渐地忘掉了我们具有另外一种自然之外的能力。对于技术或者时代的部分或自然的部分,二者缺一不可,他们有各自的任务,然后他们要彼此合作,这两者需要共同存在。一个观念的理想的世界要透过非常非常高强度的技术……需要透过自然的部分,透过时代的部分,需要透过各种的技术方法,需要透过各个不同的时空、拟定不同的技术,这个技术可能包括法律技术、立法技术,包括各种实质的市场机制的设定…等等,因为不同的时空而有差异。“院外”将陆续推出评论展以及相关活动的整理内容。
文|汪文琦 整理|BLOOM绽 责编|PLUS
台北花博会流行馆外墙|2010
从“自然/自由”到“时代/永恒“|中|20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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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自然”是应该的,面对“时代”是应该的,对于技术与现实的研究处理也是应该的,问题是我们目前的状况、所在的位置使我们忘记了永恒、忘记了自由,这就产生了严重的危险。人们开发了技术,但是这个技术要做什么,他不知道或者他不管。举个例子,在台北刚刚办过所谓的国际花卉博览会(2010),我想像上海世博一样,这种博览会通常会有的一种状况,例如花博在台北有一个馆叫做流行馆,它其实是用宝特瓶,你们这边叫塑料瓶,是用塑料瓶回收之后重新再利用,把它做成外墙,花尽了心思开发了一种独特的技术,重新地处理塑料瓶,然后做成这个所谓的流行馆,所以它好像是在处理时代的课题,时代的技术、时代的材料,但是因为它完全没有所谓对于观念上的想法,不知道什么是人的自由,不知道什么是人的永恒性课题,所以这种东西往往流于只是开发了技术,这个技术到底要做什么,它不知道,这是我们常常会面临的状况,所以说大家看起来这个馆也挺漂亮,确实很漂亮,晚上还亮着灯,但它只是一个花瓶,完全没有任何作用,更没有任何所谓绿建筑节能上的作用,这个房子热得要死,跟所有的宣传都没有关系,更别说这个博览会它所坐落的位置,这个馆的位置等等,跟这个都市是没有任何关系的。
我们现在转回来看台北,再往东边去有一个城叫做宜兰,宜兰城建于清朝时期(图1)。其实这样子一个城在中国从南到北,从东到西都大同小异,通常南方的比较圆,北方的比较方,但是城的架构基本上大同小异,它的公共设施也大同小异,配置的方法也有类似的规则。对照1930年代的宜兰市街(图2),我们看到明显的变化。1895年台湾割据给日本,这个时候日本已经统治台湾35年了。其实日本是一个非常好的例子,他在明治维新之后,提出向西方思考方式学习,所以他是自然化跟时代化最彻底最早的东亚国家。所以在日本统治台湾的时期,他对宜兰城的改造,最重要的变化是在东边的那条铁路,以及火车站及其周围大量的仓库。那时日本实行“工业日本、农业台湾”政策,所以台湾所有的物产包括木材、蔗糖等等都要运往日本,而火车正是负责这个运输的任务,火车站旁边就是一些大型的仓库以储存物资。原来这个城市的结构被这一条铁路改变了:火车站前面的这一条道路变成主要的干道,主要干道正对过来是守备队,然后是专卖局,周边是市政府、银行,然后是他们的宿舍、学校。围绕着火车站下来主要的轴线,变成他们新的都市重要干道跟结点,其主题是经济商业跟政治统治这两个部分。在原来的旧的宜兰城,它的规划着重的是这个城的居民,城的居民不一定住在里头,以前中国城市里头其实不住什么人,就是一些公共设施,透过这些公共设施这一区域居住的人他的精神架构可以建立起来。对比之下显示,日据时代对宜兰城的改变,注重的是一种所谓的功能性,这就是目光的转向,人开始把他的目光看向所谓的自然的部分、实质的部分,但是过去的人他们更看重的是那种所谓非实质的部分,是自由的部分,是永恒的部分。对于城市的看法,日本这时接受了西方现代思想的影响,他的目光更多的看向了所谓实质的部分、自然的部分。同样的变化其实也发生在国民政府北伐成功之后,在1931年“大上海计划”提出时,基本上按照美国华盛顿特区的规划,所谓希腊十字这种正交轴线的方法在设计这个城市。所以我们看到的是“目光的转变”,以前人们看待城市是以某种目光,跟后来的这种目光是截然不同的;以前人们更多的看重非实质、看重永恒、看重自由,现在则更多是实质、是时代、是自然。
图1|清代噶玛兰城(宜兰城)市街复原推想图
这样我们可以约略掌握到自己所处的位置,了解我们所谓的现代化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状况。以最简单的话来说,这其实是处在一种失神的状况。一般我们说一失神我就摔了一交,一失神被针扎到,所谓的失神也可以用另外一个词讲,就是失礼的意思;这边是引用孔子“礼失而求诸野”的涵义。在特别是古典的中文里头,这些字其实你要把它读得非常松,例如“礼”这个字其实是“道理”的“理”,是同样一个意思;在事物上叫做“理”,在行为上则是“礼”,在个人身上起着主导作用则称为“神”、就是精神的意思。它们其实就是我们一般说的“岂有此理”的“理”,这个理也是道的意思;它也是则,一般我们说理则。若我们换成比较现代的语言,其实也可以说它是本质,是观念,是理想,理想就是刚才举的例子“人不独子其子”,这是一种“理念的设想”。“理念的设想”不是从现实中得来的,现实中我们往往只看到“人子其子”,但是人具有一种能力,一种观念的能力,具有一种本质掌握的能力,具有直接获得道理的能力,这是一种独特的能力,能够直接地掌握万事万物的道理,如果我们不具有这个能力、我们只能看到现实,那么我们就不会说出岂有此理,当我们说岂有此理的时候,是我看到了一个事实但是它不符合道理,不符合我们掌握的那个本质,所以我会说岂有此理。所以每个人心中在事实之外都能找到一个所谓的理想或者观念或者本质。所以“礼失”就是说我们处在一个“失礼”的状况,我们失去了对于万事万物进行“观念掌握”、“本质掌握”的这个部分,我们对于万事万物观念掌握的部分,渐渐地消失了淡薄了,或者存在很大的缺陷,我们对于这些理则都不能够掌握得很好。
“礼失而求诸野”也就是说,当我们失礼、掌握不到本质的时候,那么到乡野中间去看看,其实他们都还保存着;乡野中间代表的是那些精神没有受到太大的干扰、阻碍的人。刚才追溯这一段历史,主要就是说在西方从文艺复兴之后将近五百年的发展期间,如同康德所说,渐渐地忘掉了我们具有另外一种自然之外的能力,就是理念设想、设想理念的这个能力,理念之想的部分被渐渐地抹除了,所以我们处于一个失礼的状况。但是在比较少受到这一类影响的地方,所谓的乡野,他们还有、还能充分掌握“理”,所以我们可以在那个地方找到对于理念的设想。这里举一个例子,台湾东边小岛兰屿上,原住民他们对于房子就绝对不是把它看成是一个经济的东西、商品的东西或者纯粹物质材料的东西,他们每一个人一辈子都要自己盖自己的房子,父母过世的时候,父母所住的房子就会被拆毁,他的子女会分得房子的一个局部,然后自己盖自己的房子。在这整个过程中间,房子本身对他们来讲从来不是所谓自然的这个存在物,或者不仅仅只是自然存在物,这个例子大家可以稍微体会一下,不是我们现在所谓的那种经济啊商品的东西,不是一个具体的东西,它还有另外的成分、非实质的成份。在乡野之间很完好地存留着这类的“理念之想”。
以谢英俊老师为例,在1999年台湾的9·21大地震之后,谢老师到日月潭旁边,协助邵族盖他们的部落,谢老师因缘际会地“回到了乡野”。在这个点上,谢老师突然发现了那个久已淡薄的“理”回来了,所以谢老师曾经给我们看他在四川大地震之后,例如帮羌族所盖的这个房子,其实他们整个营造的过程,他们工作中所唱的歌等等这个部分,其实都更符合所谓房子的本质,房子它的理想,房子透过人们自己的手在歌唱之中被盖起来,就是说在乡野之中他们保持着更多的对于事事物物它的道理,它的本质的看法,这个部分我觉得是非常需要被认知到的。所谓的这个对于本质的部分,还有对于技术或者时代的部分或自然的部分,其实我刚才一直有强调,他们二者缺一不可,他们有各自的任务,然后他们要彼此合作,这两者需要共同存在。
图2|1930年代宜兰市街图
《周易》上面有这样一句话,“日中为市,致天下之民,聚天下之货,交易而退,各得其所。”后面接着说,这个作法符合了有一个卦叫做“噬嗑”。“噬嗑”这个嗑字就是嗑瓜子的嗑,“噬嗑”其实就是在说明有一个动作就是像人嗑瓜子这个动作,他中间隐含的一个道理,就是“各得其所”,我们把瓜子壳吐出来,把瓜子仁吞下去,所以东西被分明了,东西被分明之后各得其所。这里提出的其实是对于市场的理想,所谓的市场包括我们现在虚拟的市场、在网络上的市场、各种交易,虽然没有商品,没有具体的存在物,但是所有的市场最高最高的理想,它永恒不变的理想就是各得其所,所有东西所有人各得其所;各种的货品各种的物到了他该去的地方,各种的人获得他们需要的东西,这叫各得其所。这边给出的是市场最终的所谓终极观念,终极的理念之想,就是终极的理想。既然是理想,通常我们很难达到。但是在中国有《周易》,《周易》就提出了所有事事物物观念的、理想的部分,但是观念跟理想的部分要达到需要透过自然的部分,透过时代的部分,需要透过各种的技术方法,需要透过各个不同的时空、拟定不同的技术,这个技术可能包括法律技术、立法技术,包括各种实质的市场机制的设定…等等,因为不同的时空而有差异。《周易》其实我们一定要对照《周礼》来看,或者说《周礼》我们要对照《周易》来看。《周易》所提的市场的观念、“各得其所”的观念,我们在《周礼》就看到了他设定种种市场交易的规律,包括奢侈品的控制,包括所有货品的贩售规定等等细节,细到以我们今日的眼光都还是觉得叹为观止,来加以实践。所以一个观念的理想的世界要透过非常非常高强度的技术,在自然的层面在时代的部分加以具体化,加以解决才有实现的可能。但是这里我们也同样看到了这两者的关系,他们各自的任务;他们是各自有各自的任务,然后他们要彼此合作,所以一个给出观念,一个给出解决的技术。否则,今天的情形是一直发展具体的实践的部分,但是因为他没有观念,没有理想的设定,其实技术不知道往哪儿去,不知道要做什么,或者根本就做错了。
例如我们目前的市场就完全远离“各得其所”的观念。以我个人来说,在季末、年终大打折时,我们就搬了一堆的东西回家,但是大部分没有用,所以是各不得其所。我们市场机制是造成人跟物不得其所,例如银行的贷款机制,银行以大幅的广告告诉你:“你需要一部新车子了吧?你需要一间新房子了吧?请来贷款吧。”但是我不需要啊,街上所有东西就一直告诉你,“你需要,你需要。”为什么要呢?就这样,所有的机制是造成各不得其所,因为人获得不是他要的东西,因为他强调的是人的自然的部分,这样我们就像蜜蜂、蚂蚁一样,一直把东西往家里搬,打折的时候,把东西都往家里搬,但是我不需要这些东西,但是我有占有的冲动,这是人自然的部分。因为为了维持这生机体,这是一个自然的设定。母亲这方面非常的强,就是自然她要把东西往家里搬这种冲动。所以《周易》这部分他提出理念之想,理想的部分、观念的部分,但是观念的部分完全没有这么容易达到,非常困难能够达到,因此有另外一本书就是《周礼》,在里头巨细靡遗地例如要达到这个市场物各得其所、人各得其所这个状况,要透过什么样的机制、法律等等来使它达到,所以就是说,有一个观念的理想这个部分,有具体的实践的部分,是两个需要互相合作的部份。
图3|顺德县城图|1853年咸丰版《顺德县志》
版权归作者所有,作者已授权发布。
本文作者|柏林艺术大学建筑学系博士,时任台南艺术大学建筑艺术研究所助理教授。
文章来源|社会更新圆桌“谢英俊及其团队实践”第二场|2011
未完待续|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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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政治本能的建造
社会更新圆桌2011导言
BLOOM绽的主策展组现场考察了谢英俊及其团队在台湾的几乎所有的重点项目以及在内地的工地和工厂,采样分析了1999年至2013年期间公共与专业媒体中关于协力造屋的各类报道,并在展出前将这些素材提供给参与活动的人员,先后在杭州、日月潭、雅安、重庆、成都、西安、贵阳、上海等地策划和参与了多次论坛、讲座、对话等活动,以期来自各领域的评论者能够事先对评论对象有一个较为全面的了解,以及更为重要的是,让评论者相互之间展开充分的论域交织与调整,最终促成了展出开幕九个多小时的讲座和对话和闭幕五个小时左右的回应。首先让我们回到评论展的开端,2011年与评论展同题的“社会更新”圆桌的导言。持续四天的圆桌议题推进,起于对共识的否定、承接破除神化之后的反转、由建筑转向社会生产、由设计转向社会意识、合于对职业化主体的自我批判。
将谢英俊及其团队的实践放在整体的社会部署中……任何社会实践都涉及到展示。
精编|建造不仅是人权,更应当是已经在消费时代逐渐被忘却了的人的政治本能!
人民的建筑
以谢英俊及其团队近十年来的实践为发端,梳理台湾社会都市状况及现代建筑运动以来的脉络,指出谢英俊的工作不只是建筑计划,而应以“社会性建筑”的视角将其理解为空间生产计划,进而详实剖析其应对方法与隐含却强劲的哲学基础,期待建筑师仍能保有追寻社会统合之希望。借助当代政治学为研讨基底,结合建造、展示、社会等多重维度,倡言“没有建筑的建筑师”之预设,将是从其特定行动模式的起因、持续参与到相应的后果中显现的主体化过程。由此,建筑正成为社会运动经由在地建造的副产品,规划正成为城市展示经由媒介传播而来的群劳作。以此切近谢英俊之“开放体系”技术改造之核心,正是凭借其技术专业的“质”,以新的建造系统推动设计组织和生产模式的变革,应对真正的社会化“量”产,意即大众自身之建造能力。
上|关系到70%人类居所的实践与探索|这不是良心的问题,是方法的问题。如果没有方法,踩不进去,想做都没有办法做。
下|让“大妈”都能盖房子|大妈的力量怎么样加到设计领域里来?这是我们最大的挑战,也是解开这个结的一个重要观念。
附录|简化、开放体系、原型、互为主体|建立开放性的架构、简化构法、居民能参与、发挥创意灵活调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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