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与生产|无产阶级文化系统中的艺术|一
方法论
无产阶级艺术问题是一个特定的艺术系统问题,附属于无产阶级文化的一般系统。无产阶级艺术实践的问题是这样的问题,即这种实践的所有要素如何与无产阶级所采用的社会建造方法有机地吻合。
如果我们分析艺术创作的各个方面,就会发现在艺术实践中存在四个问题:1)艺术技术;2)艺术协作;3)艺术家的意识形态;4)艺术与日常生活。
我们将在后续页面中探讨所有这些领域。艺术中所谓“描绘性”的更具体问题将单独讨论。
技术
就在整个资本主义社会建立在其技术成就的最高和最新进步上的时候——大规模生产的技术(工业、广播、运输、报纸、科学实验室等)——资产阶级艺术仍主要是手工艺导向并因此被迫在纯粹美学领域将自己与人类的社会实践隔离开来。甚至在资产阶级艺术家本应从事材料生产的所谓艺术工业中,他仍然坚持自己的手工艺技能:他拿走已生产完的物体,用“速写”的方法装饰它,并把工作室的审美方法带到工厂当中。画家、诗人、音乐家和其他人都是工匠:资产阶级社会无法想象任何其他种类的艺术。资产阶级社会相信,与艺术的联结以及艺术创造意味着利用手工艺的工具和手段创作手工艺产品。孤独的大师是资本主义社会中唯一的艺术家类型——“纯艺术”方面的专家,他在直接的功利实践之外工作,因为后者是基于机器技术的。这是艺术本身即目的的错觉的起源。从这里产生了艺术的资产阶级恋物癖。
工人阶级在艺术上的首要任务是消除艺术技术和一般社会技术之间的历史相对边界。
为了做到这一点,首先必须彻底改变艺术的分类及其在文化整体中的地位。资产阶级美学将所有类型的艺术归为一类,并根据纯粹的形式特征将它们区分开。诗歌与音乐、戏剧、绘画(即架上艺术)同属一类,然后就是所谓的应用艺术(“装饰”、时尚)。就像艺术对抗非艺术一样,所有这类结合与人类的其他活动相对抗。同时,当客观地分析不同类型的艺术时,结果发现它们中的每一种都具有与相应类型的功能主义实践相同的东西。正是这种共性,即某一特定艺术当中的可供组织的材料,应成为艺术分类的基础。
画家是一个知道如何把握颜料的人,诗人——如何把握演讲技巧的人,电影导演——如何把握人类行为的人等等。从广义上讲,只有这种方法才能在艺术与生活之间架起桥梁。然后,有必要将绘画艺术视为绘画生产的一个特殊分支,演讲艺术——文学生产的一个分支,等等。从这个角度来看,剧院将作为组织人类动作的舞台形式,室内音乐——组织自然声音材料的“盛宴”,等等。因此,任何功利的生产本身都包括特殊的艺术劳动领域;直到现在,这从未被直接承认或应用。诗歌和新闻、戏剧和街头表演、画墙和画画——这些不仅被认为互不关联,而且甚至被认为彼此反对(资产阶级散文作家会自大地宣称“我不是宣传员”;资产阶级画家也会以同样的傲慢声明“我不是墙绘师”)。
无产阶级一元论 [1] 必须摆脱这种反对。相反,艺术必须像在每个特定应用领域中被视为最高质量的组织那样,被看作是在普遍的“社会建造”领域中最高的类型(我们还记得,“艺术”一词源于“技巧”)。
[1] 无产阶级一元论是由布尔什维克党的组建成员和哲学家波格丹诺夫新造的,这一概念指出集体劳动是所有经验要素(由人类主体把握和组织)的来源,其与“资本主义二元论”相对。
资产阶级艺术知晓少部分的手段和形式(绘画、诗歌、奏鸣曲、戏剧、雕像、宫殿等);而所有其他技术手段和材料形式都被认为是低级且“无关紧要”(聚会、专栏副刊、海报等)或非美学的(报纸文章、体育、物品等)。艺术创作的任务以类似的方式划分,包括高级、“精神的”的和低级的(功能主义)任务。资产阶级只将少数几种形式的创作视为真正地道的艺术——即那些与社会实践没有直接联系的形式,它们站在没有受到“肮脏的”辛勤劳动“玷污”的生活之上,(参见普希金的“诗歌”和“暴民”)。工人阶级必须制止这种审美坐享其成主义,将艺术劳动邀请进各种劳作当中,并使用有目的的技术来组织社会所需的必要形式。
必须消除审美手段、形式和任务的拜物教。
这首先要涉及到所有艺术材料。资产阶级艺术家有专门的传统选择那些被认为有艺术“价值”的材料。画家们用油画颜料和水彩,却忽略了自然界的彩色表面无与伦比的丰富性所提供的。雕塑家钟情于青铜和大理石,而艺术行业则青睐水晶、丝绸、天鹅绒和其他豪华材料。对于传统资产阶级意识来说,只有这些材料才呈现出美丽和美感。诗歌是由一系列特殊的诗歌语言和表达形式统治的(例如牡马、“极乐”、“狂喜”、“倦怠”等)。
无产阶级艺术家必须有志于创造性地组织任何种类的材料,无论是音乐中的噪音,诗歌中的街头用语,艺术中的铁或铝还是剧院中的马戏表演。
必须消除审美材料的拜物教。
只有当艺术技术摆脱了当前的落后,提高到物质生产技术的水平,无产阶级消除劳动的美学工具的狭隘性时,所有这些才有可能实现。资产阶级社会中的个人主义甚至不允许考虑在艺术中使用机器技术或科学实验室技术。根据资产阶级的美学观,它将侵犯创造的自由。同时,工具的问题是一个社会问题:刷子、小提琴等只有在个人主义社会中才是被垄断和迷恋的创作工具。这类限制并不适用于无产阶级,具有集体意识的生产者阶级。在其手中,机器、印刷术和纺织品印刷的印刷机、电力、无线电广播、汽车运输、照明技术等,都可以成为用途多样却无比强大的艺术劳动工具。因此,无产阶级艺术的革命性任务是对各种先进技术的掌握,包括其工具、其劳动分工、其集体化的趋势以及其规划方法。艺术特殊的电气化,艺术劳动的工程化,这是当代无产阶级实践的正式目的。
必须消除美学工具的拜物教。
只有这样的技术取向才能将艺术转变为现实生活的创造,并使艺术家成为社会建造任务中真正平等的合作者。利用生活中其他领域共同的技术,艺术家受目的性思想的支配,其处理材料的目的不是出于主观口味,而是根据生产的客观任务。
当然,资产阶级艺术中并非没有目的性的概念,而是其目的性纯粹是出于审美的考虑——一件艺术品仅出于听觉或视觉凝视的考虑便带上了目的性。重点是所谓的形式上的有目的的和谐,是构图上的有目的性;艺术产品必须“愉悦”,即它必须满足主观、拜物的和正规有教养的品味。有目的意味着“美”,“美”意味着任何能打动消费者的东西。
无产阶级艺术必须建立在客观的原则上——于此,与阶级相对应——和普遍目的性的基础上,包括技术、社会和意识形态的目的。无产阶级艺术自身要服从于材料的处理(建设性、经济性、特性的考虑)、也要服从于各种形式的组织(清算外部装饰、陈旧的风格、幻想、传统的陈词滥调)、现代化的程度和对日常生活的调节。
无产阶级艺术技术的问题是艺术中的社会技术一元论的问题。
艺术中的协作
到目前为止,马克思主义思想还没有尝试将艺术(艺术创造的系统)当作社会必要劳动的特殊领域。不幸的是,“劳动”和“创造”之间原则上的区别(以资产阶级的视角被理解为有目的性的东西)继续主导着马克思主义理论和批评。实际上,这种区别只有在一个有阶级划分的社会中才能被唤起,在这个社会中,发动组织的功能是由资产阶级及其代理人知识分子承担的(所谓的“创造”),而执行或部分地组织的职能落到了被剥削阶级的肩上(所谓的“劳动”)。
无产阶级科学不能以这种具有历史性的相对的和恋物的区别来运作。从无产阶级,即一元论,的角度来看,任何公共活动领域都是社会劳动活动的一种形式,且也必须被看成这样。
只有当我们从社会和经济上——而不是从心理、哲学或形式上——分析艺术家的活动时,在给定的历史时期内其真实本质,其真正客观可证的特性才会清晰地呈现在我们面前。
如果我们从这种角度看待资产阶级艺术,那么很明显,它完全服从于资本主义的整个结构。正如资本主义经济是一种交换经济,资本主义生产是针对市场的私人生产一样,资产阶级艺术“经济”也是一种交换经济,而资产阶级艺术生产是针对市场的生产,即,以手工技艺为基础的商品艺术生产。在中世纪后期,艺术家专门从事委托任务的工作,他了解他的客户并受其特殊需要支配;随着交换关系的胜利,艺术家逐渐脱离客户,脱离自己的行会,并在发达资本主义社会中,最终完全变成了一个为市场(这个市场是一个非个人、盲目、陌生的市场)服务的独立商品生产商。所谓的架上主义是指极为物化的商品,是资产阶级以产品形式进行的艺术生产。任何架上主义的作品(绘画、钢琴音乐会等)都是一种商品形式的艺术。艺术家也是商品生产者,他必须制作内在具有交换价值的商品,并且可以在市场上流通,同时保留个体的、手工艺劳动的商品。很明显,自从资本主义社会建立在机械化的大规模生产基础上的时候,物质性的日常生活之物或艺术劳动在物质性的日常生活之物上的不同应用(如装饰)都不是这样的产品。这就是为什么架上艺术在资产阶级社会中出现并成为其创造性工作的中心和主导领域。资本主义下艺术形式的演变只发生在架上艺术上:建筑学只是在重复早期的风格;应用艺术也在做同样的事情,而壁画却在退化。
资产阶级艺术的经济不仅使艺术生产形式个体化,而且将它们排除在了社会生产过程之外,将它们视为专门学科,并使它们变为纯粹的美学形式。艺术劳动以“装饰”、“奢侈品”或“娱乐”的形式存在,其产品被用于休闲时光,即人们将要离开“社会建造”的领域。通过艺术,人们被假定应该忘记现实,体验“纯粹”的享受,获得最高的灵魂愉悦;艺术提供了生活所缺乏的美。
无产阶级将不可避免地实现艺术劳动的社会化,不仅消灭产品的私有制(这只是暂时的成果),而且要消灭艺术生产的工具和方法的私有制。无产阶级艺术生产的趋势,在我们的国家中已经很明显,将是一种自然的艺术生产形式——直接为集体消费者服务,并全部或部分地服从于整个社会生产体系。
首先,这意味着无产阶级艺术集体必须加入各种生产部门的集体和工会里并与之合作,其内容将由相应的艺术形式来塑造。
因此,例如,鼓动(agitation)剧院作为一种教育机构加入了国家鼓动组织;群众剧院和其他日常生活的活动与体育文化机构、社区组织等建立联系。诗人加入了期刊和报纸工会,并通过它们与语言社团联系在一起;工业艺术家是在工业中心的组织系统中通过任务分配来工作的,依此类推。
在这样的艺术劳动结构中,个体艺术家成为协作的工程师、科学家和管理者,组织共同的产品,不是受到个人冲动的引导,而是社会生产的客观需求,并通过其组织中心,执行阶级任务。
艺术,作为一种直接且有意识、有条不紊地运用“生活建造”的工具,是无产阶级艺术存在的原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