究竟是谁在害怕汉斯·迈耶?|这位遭诅咒的建筑师|1967
EXTITUTE|BAU学社
文|Hermann FUNKE 译|PLUS 责编|BAU
院外以纪念日为契机陆续整理包豪斯人的内容:以与包豪斯相关的个人的创作与经历为主要线索,以现代主义运动可容纳的多样性及其深度,考察每个个体对新的共同体信仰的不同预见。这项工作不止于填补某段被忽略的空白,或是重新打捞包豪斯的历史遗珠,更希望能够打破既定的叙述框架。本次推送介绍的是写于1967年的一篇书评短记,适逢第一部关于包豪斯第二任校长汉斯·迈耶的传记出版问世不久。文章指出了这本书在编排与措辞上的种种颇显诡异的疑点。比如书中介绍汉斯·迈耶的主要作品时为什么未加点评?在序言中只提及汉斯·迈耶好的一面,却不说他有什么不对之处?由此,为什么出版商一定要增加一篇后记来对此作出回应,并一再强调这只是传记作者自己眼里的汉斯·迈耶的画像,一幅主观的画像?而且还公开了格罗皮乌斯对汉斯·迈耶的表态,却又遭到与他通信的托马斯·马尔多纳多的不满等等。从中我们不难看出当年建筑界对汉斯·迈耶的接受状况背后的关联是如此的错综复杂。是时候重新解读汉斯·梅耶了。本文经过译校后再次推送,院外还将陆续推送“汉斯·梅耶:一位马克思主义者与现代主义者”相关文章。BAU学社目前整理出一些公开的基础材料,希望之后能够透过回溯性的历史动态构成,挖掘出新的视角和思考维度,并期待有志于此的同道加入,切磋砥砺。院外还将陆续译介相关论文。
汉斯·迈耶的命运并不只是一个家族内部的丑闻,而是一段说不清道不明的的德国历史。
Hannes MEYER|1889年11月18日-1954年7月19日
究竟是谁在害怕汉斯·迈耶|1967
本文5500字以内
如果人们细细翻检一下现代建筑的历史,也许会找出两位叫迈耶[Meyer]的建筑师:汉斯[Hans]与阿道夫[Adolf]。这两位迈耶都已经离世了。他们在世时都与格罗皮乌斯和包豪斯有过交集,却鲜为人知,有时人们还会把他俩混为一谈,甚至在一些文献中也是如此。比如本奈沃洛[Benevolo],不仅把他们俩搞混了,还外加上第三位迈耶,彼得[Peter],一位瑞士的建筑记者,这里没必要细说。阿尔甘[Argan]拼错过汉斯·迈耶的名字,吉迪翁倒是把两位的名字都拼对了,只不过几乎没怎么提过他们。由此看来,人们不免会得出一个结论,这两位建筑师在现代建筑中并没有发挥过重要的作用。如果真这么想,那就大错特错了。
布鲁诺·陶特[Bruno Taut]对阿道夫·迈耶做出过一个正面的判断,认为他是20年代末德国最棒的建筑师。1911年到1923年间,阿道夫·迈耶与格罗皮乌斯共同工作,从法古斯工厂到耶拿剧院。在当代的出版物上,这些建筑项目的署名都是格罗皮乌斯和迈耶,两个人并列出现。现代时期的作者喜欢将他称为格罗皮乌斯的“合作者”,但是这个词到了今天差不多等同于“雇员”的意思,因此他的名字要不是只出现在括号里,要不就是干脆被去掉。尤其是吉迪翁,就常常这么干。迈耶从1919年到1925年一直在魏玛包豪斯当老师。1929年他在北海溺死,享年48岁。
另一位迈耶,汉斯,不管怎样,他毕竟掌管了著名的包豪斯两年有余。他的前任创办了包豪斯,他的继任解散了包豪斯,而且都是著名人士。但是又有谁知道汉斯·迈耶呢?编年史家们顶多草草几笔就从他那儿跳过去了:“三年之后(1928),格罗皮乌斯不得不放弃校长的职务,先是由汉斯·迈耶接管,接着是密斯·凡·德·罗”。或者:“1928年,在成功的巅峰时期,格罗皮乌斯将学校的管理转给了瑞士人汉斯·迈耶”。接下去好多页就不再提他了,直到:“1930年,密斯接替汉斯·迈耶成为德绍包豪斯的负责人”。其他人在写到这段时,大体也是如此。
同时更值得注意的是,两位作者在格罗皮乌斯为何离开包豪斯这个问题上,各执一词,暗示出不同的缘由。为什么在包豪斯“成功的巅峰”时,格罗皮乌斯却不得不离开?与他关系据说相当紧密的吉迪翁是这样写的:“造成格罗皮乌斯在1928年离开包豪斯的原因有很多。平日里时不时的防御让他脱不开身,此外他还说到,正是他的性格最容易激怒对手”。可以肯定的一点是,格罗皮乌斯在指定汉斯·迈耶成为自己的继任者时,明确提出过不要重蹈他的覆辙。
唯一值得称道的例外是约迪克[Joedicke],迄今为止,只有他把汉斯·迈耶当做建筑师,而不只是包豪斯校长。他在《现代建筑史》一书中提到了由汉斯·迈耶在[Bernau]建造的德国工会联盟学校。这所1928年设计、1930年建成的学校是竞标获胜的项目。从平面图和照片中可以看出,该设计是对空间任务书深入分析并全面把控的结果,实事求是、理性、然而又有些随性并不教条的构造。建筑底层的单体、分离和连接部分、学生活动中心、教师公寓、社群和教室,沿着一片小湖上的地型分组排列。整座建筑物看上去就好像是今天建造的一样。
这栋房子的形式并不先入为主——比如马克斯·陶特[Max Taut]为同一竞赛提交的方案就是先有一个Y型的结构。汉斯·迈耶的设计是从缘起到目标无法预估的完整过程,对任务仔细的分析之后,不偏不倚地得出了解决方案。这种做法在当时绝非理所当然,而是与他们推崇的“新客观性”有关。反观比它早造了才没几年的格罗皮乌斯的德绍包豪斯校舍,似乎还是受到了风格派意志的影响,与汉斯·迈耶的学校构成了张力。
除了约迪克写到过汉斯·迈耶,温格勒[Wingler]的《包豪斯》档案以及《Bauwelt基金会》第1卷和第14卷中记录过汉斯·迈耶自己的一些文字之外,到目前为止,就没什么材料可以用来进一步了解汉斯·迈耶的了。人们只知道,他参加过国际联盟总部大楼的竞赛,赢了奖;他是个共产主义者,至于具体细节,就不太清楚了。人们闭口不谈汉斯·迈耶这个名字,着实不同寻常。而且时间拖得越久,这件事就越发地让人尴尬。终于,现在出了一本概述汉斯·迈耶的生活和工作的传记,作者施奈特[Schnaidt],他和汉斯·迈耶同样来自瑞士,现在是乌尔姆设计学院的讲师。书中介绍了汉斯·迈耶的主要作品,并未点评。在序言中谈了些自己的观点,除了说到汉斯·迈耶好的一面,也没多提哪里有什么不对。诡异的是:那些突然想起来要出版汉斯·迈耶书的人,总让人感觉生怕把自己牵扯进去,所以在最后几页,立马就做了回应。这本书的瑞士出版商亚瑟·尼格利[Arthur Niggli]在后记中把自己和作者区分开,并保持一定的距离——“这幅汉斯·迈耶的画像,是克劳德·施奈特眼里的画像,是一幅主观的画像”——这番话究竟是说给谁听的?瓦尔特·格罗皮乌斯——“因为格罗皮乌斯更了解私底下的迈耶。”
尼格利刊发了一封格罗皮乌斯与乌尔姆学院院长托马斯·马尔多纳多[Tomas Maldonado]的通信,这封信最早出现在ULM 10/11 上。据我所知,这是格罗皮乌斯第一次就他的继任者发表的公开声明。格罗皮乌斯写道,迈耶不够真诚,他所做的只不过是格罗皮乌斯任下种瓜得来的瓜,他只是个机会主义者,占了那个现成的位置,却想给人造成一种印象,每件事都是他自己干的。迈耶戴着面具,掩盖自己的意图。他向格罗皮乌斯保证过,让包豪斯远离政治,但是接着他就摘下了面具,任凭他自己的政治唯物主义意识形态将包豪斯的理念解体,把学校推向了危险境地。迈耶在政治上缺乏直觉,无法平衡事实与政治理论之间的关系,而在战略战术上又太小家子气了。他就是个激进的小资产阶级。迈耶离开后,密斯·凡·德·罗不得不在警方的协助下才恢复了学校的纪律。
此前没有公开谴责,现在才来公开定罪,怎么说也不太让人信服。1930年迈耶被包豪斯免职,并不是因为他对格罗皮乌斯撒了什么谎。就算这种事是不可原谅的,但还不足以把人逼到绝路。迈耶并不是因为个人诚实与否而被解雇的,他没有触犯任何条例,也不是德国共产党[KPD]的成员,况且当时德共也没被取缔。开除迈耶是包豪斯走向解体的第一步,是包豪斯从魏玛搬出之后的又一次衰退,做出这一裁定的背景究竟是怎样的,不能以被告的品行不端这种说法搪塞过去。
1928年的包豪斯真的一切就绪了吗?如果不是政治上的原因,那格罗皮乌斯为什么要离开?格罗皮乌斯为什么会让汉斯·迈耶做自己的继任者,不是他号称自己也没怎么私下接触过迈耶吗?难道没有旁的人准备去占一占这个位置吗?格罗皮乌斯肯定是清楚的,汉斯·迈耶不可能毫无批判地去接管包豪斯。早在1927年,迈耶就写信给他说:“我对(包豪斯校舍)开幕典礼上展出的作品极其不满。很多都让我不由自主地联想起多纳克/鲁道夫·斯坦纳[Dornach/Rudolf Steiner],那种宗派主义,那种审美”。而且格罗皮乌斯也知道,迈耶在政治上是左翼。
格罗皮乌斯所谓自己了解的汉斯·迈耶那点优势,结果也好像靠不住。他说的是:“迈耶来包豪斯工作的最初阶段,我并不怀疑他的资质。我喜欢他那个[Bernau]的联盟学校,是他与心态平和又富有才华的维特韦尔[Wittwer]共同完成的吧”。这段话看上去和他的概念非常吻合,但是中间其实有两处错误。迈耶去包豪斯执教的第一阶段时,还没有设计[Bernau]的学校 ,那得到他当了校长之后。如此说来,不可能是因为这个作品让格罗皮乌斯找他接任的,迈耶那时候已经是校长了,那个摘下所谓戴面具的校长。此外,他并不是和维特韦尔共同造的这所学校,他自己的才能已绰绰有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