筅尘 与 拜新面公
过不久就快到腊月廿四,要“送神”了。而“送神”之前得搞大扫除,这个大扫除潮汕方言美其名曰——coin2-6 tung1。很多人不知道这个重要的节日程式名称怎么写,我一开始也不懂。
于是,做《潮汕方言词考释》时就到处乱翻书去找,却原来翁辉东(1885-1965)前辈已经考释过,其大作《潮汕方言·释宫》(卷八)云:“腊月择日,洒扫屋宇,曰筅豚。豚当作炱。”“筅”字可信,即“竹筅”之“筅”也(用竹丝制成的洗刷用具)。洗大铁锅的叫“鼎筅”,洗痰盂的叫“地缸(gang1,刚)筅”,洗马桶的叫“屎桶筅”。此字古代已用,《广雅·释器》:“箲,谓之筅。”王念孙疏证:“箲,即今之刷锅帚也。”《玉篇·竹部》:“筅,苏典切,筅帚。”宋·吴自牧《梦粱录·诸色杂货》:“其巷陌街市,常有使漆修旧人……并挑担卖油,卖油苕、扫帚、竹帚、筅帚。”“筅帚”即是竹丝制成的、用以洗刷锅碗瓢盆的用具,即潮汕话的竹筅也。“筅”字亦作“箲”,《广韵》铣韵:“箲,洗帚,饭具;筅,同上;”苏典切。《集韵》上声铣韵:“箲,饭帚,或从先。”又箲字为心母铣韵,心母字潮汕话读c- 声母者如“栖笑鲜星醒粟”等;先铣韵字则白读为-oin韵母,如“先前千肩茧”等,故“筅”潮音coin2,与《广韵》音相合。
由此可见,“筅”由名词“筅帚”一义,引申用为动词,意思是洗、扫使……干净。“coin2-6 tung5”的“coin2”就是“筅”字是绝对没有问题的。但tung5 字是否就是“炱”呢?这就值得考究一番了。炱,《广韵》音“徒哀切”,虽然声母、声调没有问题,但韵母要从-ai转为-ung,我觉得生硬了些。还不如用“尘”字。“尘”是《广韵》澄母真韵字,声母和声调也都没有问题,就看看韵母能不能读-ung了。真(臻)韵字读-ung韵母的虽然不多,如“筠(江姐江竹筠)汶赟份忍阵(一阵雨)”等,但其相对的珍摄合口“魂谆文”三韵字就都基本念-ung韵母了。所以,我觉得写“尘”字更靠谱些。网络上搜查一些,泉州、厦门、漳州等闽南方言各地,也都写作“筅尘”,可以作为佐证。
“筅尘”(大扫除)之后,就是干干净净送灶神了。
灶神,潮汕各地灶台烟囱上红纸贴着他的牌位,写的是“司命帝君”或者“司命灶君”,北方口语叫“灶王爷”。但奇怪的是,我老家澄海乡下,有不少叫它“新面公”。现在看起来,后者应该是前者的连读产生的语流音变:第一音节受第二音节逆同化而增加了后鼻音韵尾,si—sing;第二音节受第一音节顺同化而使元音mêng—ming;第三音节因为短而在语流中丢失了;第四个音节gung1-gong1则可能是近义谐音词的替换,也即:君——公。结果是:
si1 mêng6-7 di3 gung1(司命帝君)——sing1 ming7gong1(新面公)。
哎,我们就当灶王爷的尊称是“司命帝君”,潮语昵称“新面公”好了。
灶神对于处于农业社会的过去,是十分重要的神祇。俗话说,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说的都是厨房里的事情。而厨房里的最重要的设施就是火灶。因而,关于火灶的词语,古代很常用,潮汕话也基本保留下来了。例如:
灶,就不用解释了。但有不少与“灶”有关的俗语、谚语可以介绍介绍。
俭柴燃破灶(燃,音hian5,邢),意思是想节省点柴火,反而把灶给弄坏了,比喻得不偿失。
西风吹过昼(昼,音dao3,岛3),大水浸倒灶,这是天气谚语,说的是:如果过了中午还继续刮西风,有可能要下大雨,水把灶都浸泡倒塌了(夸张的说法)。
灶下,指灶口(送柴火入灶的口)之下,引申指厨房,如:“间灶下阔死(这个厨房很大)。”灶下一词,晋代就有了,晋·陶潜《搜神后记》卷五:“(端)于篱外窃窥,见一少女自瓮中出,至灶下燃火。”到了明清时代,还继续使用,如《醒世恒言·一文钱小隙造奇冤》:“孙大娘在灶下烧火。”这两例灶下都可能指的是灶的前面,指厨房一义是其引申义,正如“灶前”也引申指厨房一样。
灶前,有两个义项:一指灶的前面,经常是堆放柴草等一些燃料的地方;一指厨房。第一个义项如:“伊坐在灶前煆(hian5)火(他坐在灶的前面烧火)。”第二个义项如:“水缸放在灶前块(水缸放在厨房里)。”第二个义项是从第一个义项引申而来的。
“灶前”一词,明·冯梦龙的“三言”中多以指厨房,如《古今小说·任小女烈性为神》:“春梅在灶前收拾未了,听得敲门,执灯去开门。”又“妇人去灶前安排中饭与任公吃了,自上楼去了。”《警世通言·三现身包龙图断冤》:“王兴道:‘姐姐你寻常说那灶前看见押司的话,我也都记得。”同书《乔彦杰一妾破家》:“高氏急了,无家伙在手边,教周氏去灶前提把劈柴斧头。”
歇后语有“灶前眢大猪——无米落鼎”,就是没米下锅,不用生火,猪都可以到灶前放柴火的地方来睡觉了。意思就是穷得揭不开锅。
灶空,指灶前送柴火入灶的口儿。农村里过去有个俗语讲农妇不懂得疼爱照顾其丈夫云:“爱哩掠去做翁(ang1,氨),勿哩掠去塞灶空。”幽默生动。
灶头,灶台,如:“个碗放在灶头(碗放在锅台上)。”《古今小说·宋四公大闹禁魂张》:“娘子盛了五个馒头,就灶头合儿里多撮些物料在里面。”《警世通言·计押番金鳗产祸》:“(周三)去那灶头边摸着把刀在手,黑地里立着。”灶头都指灶台,与潮汕话相同。
喜欢蹲在灶台上取暖的猫儿,被戏称为“灶头猫”。灶台上的专用抹布,叫做“灶布”。“灶布”有时也泛指普通的抹布。有一首北方话的儿童谜语,颇有意思,抄下来给小朋友们:“想当初富贵荣华,到如今破不成家。一日三餐围着锅台餐桌转,吃尽了油盐酱醋茶。”谜底就是“灶布(抹布)”。
灶山头,这个“山头”并不高,指的是灶台上有一处拱起来的地方,常常可以在上面安置一个砂锅温水,以充分利用灶里的热能。
还有一个词——落汤钱,也放在这里说一说。送灶神时的供品,常常是汤圆、落汤钱和糖冬瓜片,目的据说是让灶王爷把嘴巴吃甜了上天为我们说好话。这个“落汤钱”我认为应该写作“落糖粢”。“粢”字读作zin5 (与“钱”同音)一点都没有问题。只是由zi5+n(鼻化韵)而成,像“支”“吱”“稚”等字也是。而词义更加没有问题。《周礼. 笾人》:“糗饵粉餈。”晋·干宝《搜神记》卷十九:“(李寄)先将数石米餈用蜜炒面灌之,以置谷口。(蛇)……闻餈香气,先啖食之。”清·平步青《释谚. 麻餈》:“今越中冬日有麻餈,以秔稻粉为之,馅以糖,而外傅麻子,故名。”程树德《说文稽古篇》:“朱骏声云:‘苏俗谓之餈团。’”由此可见,食餈之俗,上古已有,且近代及现代吴越闽俗多保留之。餈字也作粢,《列子.力命》:“食则粢粝。”张湛注:“粢,稻饼也。”《说文.食部》:“餈,稻饼也,粢,餈或从米。”今通作粢。无论是“馅以糖”,还是“蘸以糖”,都是“落糖粢”的依据。“糖”讹着“汤”当是连读音变引起的:糖是阳平调,调值是高平的55,连读音变为阳去11(有人记做22),与“汤”阴平33调非常接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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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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