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猪铺狗窦·眠起日昼·爇朥咕薰·汰米洗潘 ——潮汕话与《左传》词语

林伦伦 林伦伦方言茶话 2021-10-24

潮汕话有成语叫“猪铺狗窦”,谓人床铺之简朴而且凌乱不堪,与猪窝、狗窝一样。“窦”字一音dou6(杜),作姓氏用读此音,如窦娥、窦建德;“鼻窦炎”“情窦初开”等词也读此音。此字本义指洞穴,《左传·哀公元年》:“后緍方娠,逃出自窦。”《说文·穴部》:“窦,空也。”清·段玉裁注:“空、孔、古今语,凡孔皆谓之窦。”空,潮音 kang1(康),即洞穴。《广韵》去声候韵:“窦,空也,穴也。”古人凿洞穴以为狗出入之路,故称“狗窦”。《乐府诗集·梁·古角横吹曲·紫骝马歌辞》:“兔从狗窦入,雉从梁上飞。”《古今小说·晏平仲二桃杀三士》:“晏子大笑曰:‘汝等岂知之耶?吾闻人有人门,狗有狗窦。使于人,即当进人门;使于狗,即当进狗窦。有何疑焉?’”潮汕话引申之而指狗窝,并扩而及之其他动物,甚至昆虫,如蜂窦、蚁窦、猫鼠窦、蛇窦、鸟窦、鸡窦、猪窦等。音读dao3 (兜3),不读dou6 (杜)。

铺,潮音读 pou1,阴平声,与店铺的“铺”读阴去声不同。“铺”指床铺的词义应该是从“铺陈”(陈设、安排)一义引申来的。《说文·金部》:“铺,陈也。”《古乐府·琅琊王歌词》:“孟阳三四月,移铺逐阴凉。”到了近代汉语,“打铺”(犹潮语说“拍铺”)一词就很多见了。如《古今小说·木绵庵郑虎臣报冤》:“王小四也打铺在外间相伴,妇人自在里面铺上独宿。”《醒世恒言·吴衙内邻舟赴约》:“夫人又来看觑一番,催丫鬟吃了夜饭,进来打铺相伴。”《警世通言·苏知县罗衫再合》:“苏胜打铺睡在仓口。”潮汕话另有成语“铺陈被席”,潮音pou1 ding5-7 puê6-7 cioh8,则泛指铺盖。

日昼,潮音rig8-4dao3。《左传·昭公元年》:“君子有四时:朝以听政,昼以访问,夕以修令,夜以安身。”《国语·鲁语下》:“士朝而受业,昼而讲贯,夕而习复,夜而计过,无憾而后即安。”朝、昼、夕、夜,犹今言早、午、晚、夜,《庄子·盗跖》:“子之罪大极重,疾走归!不然,吾将以子肝益昼餔之膳。”昼餔之膳指午饭。吴语也以午为“昼”,上午为上昼,下午为下昼,与粤语相同。《初刻拍案惊奇》卷十一:“下昼时节,是有一个湖州姓吕的客人叫我船过舟渡。”清·茹敦和《越言释》也云:“越人以午为昼。”又《玉篇·日部》:“昼,知了切,日正中。”《广韵》去声宥韵:“昼,日中。”陟救切。潮音今文读为diu6 (宙6),与反切音吻合。但在指中午时,白读为dao3 (兜3),如“日昼”“日昼顿”(午饭)、“对昼”“当昼”(正午),但“天光大昼”则有白天的意思,也读dao3。形容人吹牛说“喇誧死詏,未食眠起,呾食日昼”,“眠起”,指“眠起顿”,早餐;“日昼”,指“日昼顿”,午餐。

底止,潮音di2-6 zi2。《左传·宣公三年》:“天祚明德,有所底止。”《诗·小雅·祈父》:“胡转予于恤,靡所底止?”按,“底止”为并列复合词,底、止同义。《尔雅·释诂》:“底,待也。”郭璞注:“止也。”郝懿行疏:“底者在物之下,是亦止也。”《玉篇·广部》:“底,止也。”《广韵》上声荠韵:“底,止也。”清·黄爵滋《敬陈六事疏》:“若不如此严禁,臣恐此患竟无底止矣。”潮汕话说“呾话、做事着有个底止”,意思就是说,得有个度,过犹不及。

  五牲,潮音 ngou6-7 sên1。用以祭祀的五种牲畜。俗语谓对神祈祷时许下大愿云“猪头五牲,大戏一棚”,即向神祈祷时许下了祭奉五种牲畜、演出一台大戏之宏愿。五牲,古代即指五种用来祭祀的动物,所指不一定相同。《左传·昭公十一年》:“五牲不相为用。”晋·杜预注:“牛、羊、豕、犬、鸡。”《大戴礼记·曾子天圆》:“成五谷之名,序五牲之先后贵贱。”《水经注·洛水》:“帝游洛水之上,见大鱼,杀五牲以醮之。”清·平步青《霞外攟屑》卷十:“今越俗祀神,辄用五牲,则猪羊鸡鱼鹅,与古异。”今潮汕之五牲,则多为猪、鱼、鸡、鹅、鸭,猪有时则只以头、甚至猪肉代之。“牲”在“牺牲”“牲口”等词中读 sêng1(升),但在“五牲”“三牲”等词中读 sên1(些)。

      用,宰杀祭祀用的家禽的委婉语:用鹅,用鸭。著名潮籍散文作家秦牧先生在他的散文集《语林采英·委婉语词和隐语》中曾经介绍过潮汕人的这个委婉词。“用”作为特殊的委婉语,在先秦已经使用,如《左传·庄公二十五年》:“夏六月辛未,朔,日有食之。鼓,用牲于社,非常也……秋,大水。鼓,用牲于社于门,亦非常也。”此指宰杀牲畜用来祭祀。杀人而祭也叫“用”,《左传·昭公二十一年》:“冬十一月,楚子灭蔡,用隐大子于冈山。申无宇曰:‘不祥,五牲不相为用。况用诸侯乎?’”又《僖公十九年》:“夏宋公使邾文公,用鄫子于次睢之社。”杨伯峻注:“杀人以祭,杀牲以祭,皆谓之用。”今无杀人以祭之俗,“用”也只残留于潮汕方言的部分地区,特指为祭祀而杀牲了。

 弹,潮音 duan7,用手指弹击,也指用弹弓和枪射击:“用鸟弓弹鸟。”“弹枪”“弹铳”等。义与普通话相同。弹射一义,古代多指用弹弓弹射弹丸,《左传·宣公二年》:“晋灵公不君,……从台上弹人,而观其辟丸也。”《汉书·宣帝纪》:“其令三辅毋得以春夏擿巢探卵,弹射飞鸟。”“弹”普通话均读平声,但潮语“弹”做动词用皆读阳去调,《广韵》去声翰韵“弹”有一音,“徒案切”,指弹丸,即今普通话子弹,弹丸读去声之音。潮汕话刚好与普通话相反,用作动词时读阳去duan7,而作名词(子弹、弹丸)反而读平声tang5(虫),如说:用弹(tang5)弓弹(duan7)鸟。

   爇,把动物脂肪放在锅里煎出油来叫“爇朥”,如说:“买块肪朥来爇朥(买一块猪板油来榨油)。”爇,本义为焚烧,《左传·昭公二十七年》:“遂令攻郤氏,且爇之。”晋·杜预注:“爇,烧也。”又《左传·僖公二十八年》:“爇僖负羁氏。”杜预注:“爇,烧也。”《说文·火部》:“爇,烧也。”《广韵》入声薛韵:“爇,烧也,如劣切”。音义皆与潮汕话相合。

   薰,潮音 hung1(芬),香烟、烟丝,卷烟叫“薰囝”,烟丝叫“薰丝”或者“乌薰”。以前的方言俗字曾经写作“菸”,跟台湾、厦门一样。薰,原指香草,《左传·僖公四年》:“一薰一莸,十年尚犹有臭。"《说文·艸部》:“熏,香艸也。”薰草因有香气而被燃以取其气,《汉书· 龚胜传》:“薰以香自燃,膏以明自销。”烟草燃吸之而有香气,所以也被叫做薰。又“薰”,《广韵》平声晓母文韵,音许云切,潮音正切hung1 (芬)。

    潘,潮音 pung1(奔),淘米水,泔水,如:“农民用潘饲猪(农民用泔水养猪)。”《左传·哀公十四年》:“陈氏方睦,使疾,而遗之潘沐……”晋·杜预注:“潘,米汁,可以沐头。”《说文·水部》:“潘,淅米汁也。”《众经音义》卷九:“江北名泔,江南曰潘。” 用“潘”洗头、洗脸,大概是有利于保健养颜,因为“潘”里有营养成分哦。今人何不学学,开发些潘水洗发液或者潘水洗头液?

腯,潮音 tuh8(涂8),小孩胖墩墩的,潮汕话叫“腯腯”,或者“肥腯肥腯”。如“个孥囝腯腯,趣味死。”(这孩子胖墩墩的,真可爱)腯,肥腯,原指动物肥硕多肉,《左传·桓公六年》:“吾牲牷肥腯。”又“博硕肥腯。”晋·杜预注:“腯,亦肥也。”《礼记·曲礼下》:“豚曰腯。”唐·孔颖达疏:“腯,即充满貌也。”《诗·周颂·我时》:“我时我享,维羊维牛。”汉·郑玄笺:“我奉养我享祭之牛羊,皆充盛肥腯。”《太平广记》卷四二九引《广异记》:“(张)鱼舟走出,见一野豚腯甚,几三百斤。”后引申以指人的肥胖多肉,明·谢肇淛《五杂俎·地部二》:“不过苦诸缙绅公子,体腯骨弱者耳。”潮汕话今亦用以指人,与此例义项相同。又《广韵》“腯”字音“陀骨切”,依规律潮音文读tug8(吞8),白读 tuh8(涂8),失去塞音韵尾。今粤语也有“肥腯腯”一词,可做佐证。

 无能为,没有足够的能力,如:“我还无能为买新厝(我还买不起新房子)。”《左传·僖公三十年》:“(烛之武)辞曰:‘臣之壮也,犹不如人;今老矣,无能为也已。’”《汉书·高帝纪》:“不据邯郸而阻漳水,吾知其无能为矣!”同书《晁错传》:“何以言其无能为也?”意义均与潮汕话相同。

先秦的口头语,能流传至今,我也真是服了!


【延伸阅读】

1、追索“打唥”  偶得“彳亍”

2、潮汕人一开口,说的就是《诗经》

3、后生可畏·早眢晏起·倨傲鲜典——潮汕话与《论语》


【照片说明】

喇叭帶雨亦堪怜。(摄于南澳岛)据植物学家指教,这些照片里喇叭花同属旋花科,但分属马鞍藤和五爪金龙,吾等植物盲就叫喇叭花也无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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