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郭慧敏
编辑/计巍
赵艳杰和她的小卖店
在围着病床边打转的二十多年里,生活告诉赵老四一件事:每当要为雨停了兴奋时,冰雹就会来。
她想在家里开个小卖店,好歹赚点钱,名字也想好了,叫“好运”,她打算把这俩字写牌子上,挂在二楼窗口的防护栏外面。
“好运”还没挂出去,敲门声就来了。
建筑工地上的工人们经常光顾赵艳杰的小卖店
“来人儿啦!”盘坐在床上的赵艳杰立马搁下丈夫老南的手,趿拉着拖鞋小跑到客厅开门。她希望迎来的不是亲戚邻居,而是第一位客人。为此,她已经等了一天了。赵艳杰的小卖店选择在2020年3月8号这天开业,她想着就当也给自己庆祝一下妇女节。这天早上,赵艳杰给老南擦完身,就俯身趴在他耳边说:“老南,你家老四开店啦,你一定得念叨,让店越来越好。”赵艳杰在姐妹中排行老四,老南以前总喊她“赵老四”。如今,因脑梗和脑血栓而全身瘫痪,老南只能眨眨眼,大张着嘴发出“哦哦”的声音回应。她爬上厨房窗台,把一个写着“面包、饮料、啤酒、方便面……”的泡沫板子用铁丝绑在了窗外的铁栏杆上。这个小卖部开在他们的家里——那是一套位于老式楼房二层的房子,在沈阳市沈辽中路旁。窗外的雨下了一整天,她反复整理擦拭着摆在旧鞋架和茶几上的货品,时不时跑到卧室窗前,看雨还没停,就转身跟丈夫念叨:“咋办啊,这店是不是够呛……”背靠工地是赵艳杰“敢”开这个小卖店的原因。赵艳杰家所在的楼房,四栋连成一排,横在街道与工地之间,开店之前,她顺着工地的蓝色围挡板转了两圈,碰巧遇上工地后勤人员,得知她家里有个瘫痪病人,就让她放心开,“到时候工人肯定去买”,赵艳杰像吃到了一颗定心丸。如她所愿,敲门的是工地上的工人,叫李清涛。“想要点儿啥随便挑”,赵艳杰笑脸迎上去,边说边往后退,给他腾地儿。李清涛挑好香肠和泡面,却发现自己没带钱,赵艳杰就让他先赊账,李清涛有些诧异,“你信得着我啊?”“这有啥信不着的。”第二天来敲门的还是李清涛,不同的是,他身后还跟着十来个工人,他们一个接一个地挤进小卖店,叫她“大姐”。工人们在客厅里挑东西,李清涛被挤到卧室门口,还上七块五的赊账后,他转头看到了卧床插管的老南,“家里有病人啊?”“对,我爱人。”“哦”,李清涛长应了一声,转头跟工友们说:“以后有需要的东西,尽量都上大姐这买啊。”七块五、九块、十五、二十……当天晚上,赵艳杰坐在床边反复翻着手机上的收款记录,“就跟小孩儿捧着糖球儿似的”。每翻一遍她都拍拍旁边的丈夫,“诶呦天哪,这家伙,看来咱能成功”,说完又给儿子发微信:“咱家店终于进账啦!”这天之后,工人们成为小卖店的常客,赵艳杰想:也不奢求生意多好,只要能挣两块豆腐钱就行,于是每次听到手机传出“微信到账XX元”,她都暗自合计,“嗯,挺好,一块豆腐钱到手了……”“糖球儿”一颗颗滚进日子的同时,赵艳杰还发觉一种她太久没感受过的热闹也跟着进来了。除了买东西,工人们还会求助赵艳杰缝补挎包和衣服,虽然曾经骨折的左手大拇指至今不能用力,但她还是答应下来。缝的时候先把针头插进去,然后把针背顶在门框上,借着劲儿把针往里顶,挎包上的一条裂口她要缝上俩小时,“我要是不管,他们到外边还得花个三块两块的。”善意也进入她的生活。每次送酒水的车到楼下,只要工人路过,就一定会帮她搬上楼。李清涛看到赵艳杰家卧室墙上全是霉斑,就找来朋友给墙“刮大白”。新货架也来自工地,李清涛的手下程艳丰看到小卖店的货摆不下了,就用工地上的板材打了个四层架子送过来……不忙的时候,工人们会在店里跟赵艳杰闲唠嗑,有人夸她人好,“这要是我瘫痪,我家那个早跑了。”“但也不是所有工人都这么好,还有人偷过我钱盒子呢”,赵艳杰能理解别人不帮他,但她没法接受有人偷她的。从开张那天起,她就把装钱的红色铁盒子放在客厅桌子上,有一次她转身拿货的功夫,发现钱盒子被打开了,原本一百多的零钱就剩下几个钢镚。家里没有监控,工人也走了,她一个人愣愣地瞅着钱盒子,猛地冲着老南喊:“我这么相信他们,怎么能偷我呢?偷谁也别偷我啊!”老南还是咧嘴,病痛留给他的表达空间不大,高兴和不高兴全凭咧嘴的方向和弧度来判断。卧室里“呜呜呜”的回应没能消解赵艳杰的生气和不解,等到“熟脸儿”的工人来买东西,她又提起钱盒子的事,工人骂她“活该”,“你这人过于好了,就是傻”。“对啊,我是傻,太多年没接触外边人儿了。”赵艳杰说。开店之前十几年的时间里,由这个临街的家和距此297米的超市所构成的“L型”线路,几乎是赵艳杰的全部生活轨迹。轨迹这头,她用破壁机把水果、酸奶或者鸡肉、馒头打成糊状,通过胃管送到老南身体里,轨迹另一头,她精挑细选着便宜的青菜和土豆。老南的命是她“死皮赖脸”地抢回来的。2010年,老南突发脑梗和脑血栓,进ICU第一天就花了三万,抢救的时候,她给兄弟姐妹下“命令”:我没钱但人必须救,钱你们拿也得拿,不拿也得拿。“我不是那厚脸皮的人,但我有啥办法?”回想老南在病房里抽搐,不断用身体撞击病床的样子,她就难受,她觉得自己得把他留住,哪怕只是能喘气,她和儿子也算有个家。最终老南的命保住了,但全身瘫痪。出院之后,赵艳杰没睡过一个整觉,晚上用绳子把自己和老南的手腕拴在一起,稍微感受到一丁点拉扯,她就得摸摸老南,有时候全身邦邦硬,需要按摩,有时候浑身是汗,需要擦洗,还有的时候咳痰被噎住,她得把一根细长软管伸进老南切开的气管里,按下机器的开关吸痰……这些她很少跟人提起,哪怕是亲姐妹。有一次同学家孩子结婚,赵艳杰赶去参加,叫来二姐和三姐照看老南,没想到外宿的一整宿,她都在接家里的电话,听筒里不断地传来“咋回事”、“怎么办”。回家之后姐姐问她:“你一天天就是这么过来的?他这折腾得也不让人睡觉啊。”其实,赵艳杰的“护工”生活开始于更早的时候。1999年,婚后一年,老南父亲患病瘫痪,四年后,老南母亲病重卧床,再加上儿子出生,这个七十平米的两室一厅显得越发狭小,赵艳杰的生活也没有了“舒展”的可能。平日里,老南出去换煤气罐挣钱,赵艳杰负责家里所有人的饮食起居,在厨房做饭,卧室喂饭,去卫生间倒掉排泄物,再回来看护,每天一睁眼就像站在一场马拉松的起点。2009年前后,老南的父母相继去世,赵艳杰本以为自己可以出去挣钱来缓解家里的困难了。但就像她后来“总结”的,每当要为“雨停了”兴奋时,“冰雹”就会来,老南出事了。现在,赵艳杰有时会包点饺子拿出去卖,当天她和老南也会吃饺子。一盘饺子端上来,她会挨个把每只饺子的边儿咬掉,再把一个个带馅儿的“肚儿”放回盘子里。碰上馅儿大的饺子她就像夹到了“好运”,因为汁水和零星的肉馅儿能让她尝出咸淡。接着,她把一盘子“肚儿”一股脑倒进破壁机,兑上温水打碎,香味儿飘出来,老南边流口水边拱起脖子想要说话,赵艳杰回头冲他喊:“看把你馋的,别着急,马上就好。”刚出院的时候,老南需要营养,赵艳杰借钱给他买牛肉、牛奶、新鲜鸡蛋和水果,还给他煮四十块钱一斤的蚕蛹吃,因为她听邻居说“那玩意儿补营养是最牛的”。但跟这些一同放在厨房里的,通常还有硬馒头、榨菜、面糊糊和煮玉米,那是属于赵艳杰的,食物于她而言的意义就是充饥。“但我有时候也想吃,好东西谁能不想吃”,赵艳杰夹起盘子里最后一个饺子,全搁到嘴里,边鼓着腮帮子嚼边感叹:“好东西都给他了,这回我也吃一个!”咽完饺子端着空盘子要走时,她还不忘回头冲老南挑下眉,“这肉馅儿调得不错吧,咸淡正好”。赵艳杰觉得“厨艺这玩意儿是天生的”,家庭聚会的时候总是她掌勺,半天过去,红烧肉、清蒸鱼、干锅肥肠......她能做上满满一桌不重样儿。开店之后,她的厨艺得到了更多人的认可,租住在对门的工人把“偶像”挂在嘴边儿,见了面就说:“你做的饭香,我是你铁粉儿。”去年4月,为了多个赚钱的机会,赵艳杰忍着结肠、盲肠溃烂的疼痛,开始给工人做饭。不管是炖豆腐还是炖肉都卖八块一盒,比市场上的盒饭便宜两块。有时工人跟她说:“成本高的时候你就涨块呗。”赵艳杰总是不接茬,工人都乐着摇头,“你呀,傻,挣不了大钱。”疫情期间,楼下通往工地的门封上了,赵艳杰把盒饭装保温箱里搬下去卖,收款码放在大门的窟窿处。关系好的工人数落她,你也不问问他们扫没扫码,就忙着从门缝递饭。赵艳杰理直气壮,“那人家说扫了肯定就是扫了。”“手指头伸出来还不一般齐呢,不能把人看的都那么好……”工人说。虽然钱盒子被偷的教训至今还让她觉得恨,但她就是不想去“怀疑”。毕竟因为这群工人,她才能从病床前短暂地抽离出来,“我再没有以前那种封闭的感觉了”。现在,她经常冲着窗外喊:“下班啦,今天喝啥?啤酒还是饮料?”而以前,她买一回菜可以一周不出门,在厨房做饭时只能冲着老南喊:“饭马上就好啦!”“2018年的时候有两天儿我特别想吃啥,你记得吗?”赵艳杰面对着老南,侧躺在旁边的床上,“鸡蛋饼。”说着,眼泪从她眼眶里滚出来,她马上扯了两节卫生纸把它们截住,又把纸绕在食指上在眼角揉了揉,然后冲我笑笑,“说出来你都不信吧。”开小卖店之前,赵艳杰不认为自己有资格吃任何好东西,哪怕是老南吃不完的半个火龙果,她也要放冰箱里留到第二天。毕竟日子是靠着兄弟姐妹的借款、同学的红包和邻居的旧衣服撑着,“这些已经还不起了,我拿什么还呐”。于是她把“自我”藏起来,越藏越深。空闲的时候在楼下闲聊,邻居说真羡慕那些没啥愁事儿、在外边逛街玩儿的人,赵艳杰沉默了几秒摇摇头,“我不羡慕,因为一旦开始羡慕,就会想过人家那种日子,有欲望就会苦恼啊。”回到家里,还没换好鞋,她就听着老南在屋里咳得厉害,床板都跟着吱吱呀呀地响,她赶紧跑过去给他吸痰,又扯开一个塑料袋给他接小便,再把塑料袋打上死结放在地上……有时,她坐在床边跟老南对视的那一瞬间,旁人的劝告会突然涌上心口,“光照顾老南,自己的命不要啦?”“家里又不是没有好东西,别太委屈着自己!”“我咋就活成这样了,是命吧?我以前不信,现在信。”有一次,赵艳杰从娘家回来,在沈阳北站公交车站等车,熟悉的味道飘过来,一找才发现街边有两家卖鸡蛋饼的铺子,她回过头来背对着铺子站在那,犹豫着买还是不买,“我现在就是想吃,就是想吃”,这几个字围着她转,像小孩子执拗地想要一颗糖一样,她甩开“摸着钱包过日子”的念头,转身大步走过去。“左边的铺子一个饼加个大果子(油条),再搁点青菜是五块钱,加鸡蛋得加一块,加肠还得再加一块,右边的铺子比左边还要贵一块……”她在心里盘算着,最后花五块钱买了一个最便宜的,刚拿到手就在街边捧着吃。“你说我当时高兴嘛,肯定高兴,但是心里酸啊。”赵艳杰说。还没吃完,公交车来了,她把鸡蛋饼的塑料袋系紧,提溜着上了车,回到家她举着鸡蛋饼冲老南喊:“快看这是啥,诶呀妈,馋了老长时间,终于吃到嘴儿啦。”“我有时候还突然想吃果冻,想吃榴莲”,赵艳杰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那股冲动,像是长久压抑过后,心里有个小人儿在叫屈。小卖店开起来之后,赵艳杰觉得自己这种冲动时刻少了,因为这个店赋予了她一点点“金钱自由”,哪怕这份自由只体现在一瓶冰红茶或者一根香蕉上。她觉得,那个藏起来的“自我”,好像在慢慢往外走。立秋那天,好多人都在说自己收到了“秋天的第一杯奶茶”,赵艳杰发朋友圈感慨,“都没人送我”,没想到第二天一早,就收到了小姐妹琴儿的红包。琴儿跟赵艳杰是网友,从未见过面。2018年,《辽沈晚报》报道了赵艳杰照顾瘫痪丈夫的故事,琴儿就是那会儿联系上她,买她的十字绣,给她寄鞋穿。那时还有人给赵艳杰打电话,感叹自己没遇上她这么好的人,自己瘫痪后不到俩月媳妇儿就跑了,赵艳杰开导他,“你要是真爱她,就随她去吧”,连着聊了两三天,男人看开了一些,“就当我们没缘分”。“啥样儿的都有。”赵艳杰说,还有自称有房有钱的男人相中她,说要“死等”她,她马上挂掉电话并拉黑对方,然后调侃老南,“听见没,你媳妇儿要被诓走了”,老南眉头马上皱起来,五官都拧在一起,咧着嘴“啊啊啊”。在那些往来中,赵艳红安慰别人的同时,也安慰着自己。“不管谁给我打电话,我从来不觉得麻烦,就特别有成就感。”小卖店里,也有安慰和成就。刘阳夫妇是跟赵艳杰关系最好的工人,平时下了班就爱倚着门框跟她唠嗑,家里孩子学习咋样,老人身体好不好,什么都聊。今年工地刚复工,夫妻俩就抬着一个大纸壳箱子进了小卖店,说是刚从老家带来的土特产。“诶呀大老远的,带这干啥。”赵艳杰迎他们进屋,用脚扒拉开地上的杂物,给箱子腾地儿,“没啥好东西,都自己家的,你收拾着吧,我们还得回去铺床。”夫妻俩走之后,赵艳杰蹲下来拆箱子,把用塑料袋包得整整齐齐的小米、黄豆、粘豆包一样一样掏出来。掏着掏着她就想哭,心想,自己这种处境,谁能求得着我呢?人家没有任何目的就这么惦记着我。“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给我关上一扇门,又给我打开了一扇窗,我才遇到上么多贵人。”今年5月,刘阳夫妇在工地的活儿干完了。走的那天,俩人路过小卖店,招呼赵艳杰去收家里的酒瓶和饮料瓶。赵艳杰正好在厨房做饭,忙着放下正洗的青菜,出屋送他们。“再见就不一定啥时候了”,她声音有些抖,眼圈儿也红着,但是“舍不得”什么的她说不出口,属于他们的道别方式就是,车子都开走了,赵艳杰还翘着脚喊:“没事儿过来玩儿,我请你们吃饭!”旁边的工地将在明年完工,那也是赵艳杰的计划里小卖店关门的日子。“到时候我就还在家照顾他,但工人那劲头,已经把我生活的劲儿带起来了,人家比我累,但每天下班都乐乐呵呵。”初秋雨水多,旧楼和工地围挡板之间的土路上,大大小小的水坑没断过。回家路上,看到快完工的别墅越过围挡板倒映在脚下,赵艳杰拉着我绕开,又扭头跟我说起别墅里面的装修,工人告诉她“里头可好了”,冰箱都嵌在墙壁里,地板也锃亮。“你想不想以后也住进去?”“诶呀妈,那不可能。”但没走出几步,她又望着别墅,说,“咋能不想呢?我看都想看。”平日里给工人送饮料和啤酒回来的路上,她常停在旧楼二楼单元门口的平台上看,瞅着对面别墅旁边的垃圾房——前阵子她去过里面捡瓶子卖钱,但没几天工地领导就不让去了,从那以后她总感叹“可惜”,心想这要是让捡,一个月稀里糊涂也能卖它个百八十。钱,对赵艳杰来说“贼重要”,做盒饭的时候为了多挣几块钱,她一口都不留全卖掉,自己吃馒头就咸菜,工人们看不下去数落她,她就着水咽下最后一口馒头说,“吃饱就得呗”。钱有时候又不那么重要,有一回赵艳杰看到街边坐着个女人,披头散发,身上的棉袄开了口,棉絮顺着缝儿钻出来,问什么话也不回答,赵艳杰觉着可怜,跑去超市买了六个包子,然后坐在旁边看着她吃。“我总想着要是以后翻身了,我也做做公益,帮帮别人”,但是“翻身”不容易,做公益也需要钱,赵艳杰想先开一个托老所,想着以自己的性格和照顾人的能力,肯定能干得不错,总比小卖店挣得多,“还能让空巢老人更幸福点是不”。被本地媒体多次报道之后,赵艳杰跟社区提过一嘴这件事,但她得到的反馈是,“这事儿哪那么简单。”赵艳杰并不死心,她把这称作是自己的梦想。她曾有过不少梦想,嫁人之前,她想结了婚一定过得红红火火;嫁人之后,她想着把老人伺候走一定好好挣钱。可这些梦想都破灭了,甚至在别人眼里,她和这个家成了填不满的无底洞。赵艳杰跟对门儿邻居处得不错,像亲姐妹似的。对门儿小孩爱吃她做的锅包肉和京酱肉丝,她每回做都端过去一份,对门儿穿不了的衣裳和鞋也都给她送过来。老南发病抢救的时候,没等赵艳杰开口,对门儿就给拿了两万五应急。后来俩人坐一起唠嗑,对门儿提起当时还有人问,“你敢借她钱?”五个字,字字扎在赵艳杰心上。老南生病这十几年,整个家都靠着“拖累”大伙儿过活,但她也要强。老南父母刚去世的时候,为了挣钱,她一边带孩子一边打着三份工,搬过地砖,和过水泥。老南发病时,她一边心疼兄弟姐妹,一边硬着头皮向他们伸手,“人家也都有家有业的不容易,但命运就这么给我安排了呀。”借着被安排的命运,赵艳杰常教育儿子“得靠自己”,因为她没能力帮着置办什么,包括工作、房产、彩礼……她想着如果这栋旧楼以后动迁,她就带着老南出去租房住,把动迁款全给儿子,“最多只能这样了,摊上这个家庭,他不强大也得强大”。为人父母,她总觉得无力跟愧疚,有时甚至不得不祈祷儿子能找个市里有房的媳妇儿,这样日子能过得轻松一些。我来之后,赵艳杰把“压箱底”的土鸡、牛肉一样一样炖上。肉跟土豆、蘑菇一起在灶上咕嘟,租住在隔壁的工人闻着味儿来问:“诶呀,今儿做盒饭呐?”实在拗不过,赵艳杰答应帮忙“加工”一下。趁他们去买菜的功夫,她把盛肉的小盆端到卧室,惹得老南口水直往下流,“看见没,我家这个吃饭可着急啦”,赵艳杰哄了老南两句又到厨房热锅。不一会儿工人买来了鸡蛋,她问:“拿盐炒啊?”工人眯着眼抬起下巴点了一下,意思是都行,“拿大酱炒香”,赵艳杰从货架上拿酱,边往锅里倒边叹了口气,“你说说,我还得搭一袋酱”。油烟和着酱香味儿顺着厨房窗户飘出去,飘过了那块绑在护栏上的泡沫板——那是小卖店的招牌,上头写着经营品类和赵艳杰的电话。开小卖店前,为了给自己转转运,赵艳杰原本想给它起名叫“好运”,但现在,她觉得用不着了。【版权声明】本作品的著作权等知识产权归北京青年报社独家所有,未经授权,不得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