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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开烧烤店的退伍军人想帮更多人回家 | 深度报道

北青深一度 北青深一度 2022-04-11

记者/梁婷

编辑/宋建华

 

边烤串儿边用短视频助人寻亲的甘彪


夜晚,36岁的甘彪是站在灶台边颠勺的厨师,他在四川省广安市邻水县经营一家烧烤店,媳妇烤串,他炒菜。到了白天,除了睡觉,他常常活跃在抖音。你一定偶然间听到过他跟你打招呼“大家好,我是甘彪,抖音寻人创作者,发布视频,帮助走失者回家……”
 
2018年开始,甘彪成为一名寻亲志愿者,四年间,帮助十几个或走失,或被拐,无奈四散各处的母亲、儿子、女儿、老伯找到了家人。
 
很多寻亲视频石沉大海,无论是甘彪自己还是寻亲人都必须经历漫长的等待,接受一次又一次认错人,或者更残酷的音信全无。这并不是一件一蹴而就的事情。帮助一位70多岁的流浪老人回家,甘彪用了半年时间。从2018年秋天开始,他发布了这位老人的426条视频。终于在2019年2月,找到了老人的哥哥。
 
也有些成果完全出乎意料。他全程帮助的37岁的李景伟,用了13天就和分离33年的母亲团聚了。还有的寻亲视频在发布24小时之内就获得了准确线索。这些“奇迹”时刻也让他和志愿者越来越有信心。
 
甘彪说,不会停下来助人寻亲这件事。16岁时,他外出当兵,军营生活结束之后,又去广东打工。十几年前,母亲去世,父亲再婚,家庭并没有陪伴他太久。现在,帮助别人团聚,好像也能弥补自己的一些遗憾。


落叶归根
 
甘彪的一天很满。烧烤店晚上六点开始营业,一直到凌晨三点。凌晨回家,休息睡觉,直到第二天上午,买菜,准备烤串、菜码,日复一日。从摆路边摊开始,直到2017年拥有了自己的店铺。2018年之前,他的生活和大多数个体商户没什么区别。
 
这一年,他和马路对面常常出现的那个流浪的老人有了更多交集。老人冬天只有一件单薄的外套,没有袜子,穿着一双雨鞋。老人不会说话,只会发出一些简单的音节,更多时候是沉默或者用手比划。
 
出于爱心,甘彪常常会让老人到店里吃饭。他发现这个老人和其他流浪汉不一样,不偷不抢,也不黏着人要吃的。老人自己开垦了一片荒地,种红薯、白菜,也会帮养牛场割草换钱买吃的。

甘彪的年代烧烤店
 
2018年春天,老人摔伤,甘彪和朋友把老人送到了医院。没有人知道他的名字,也联系不上他任何家人。甘彪想过送老人去养老院,听到这句话,老人摇了摇头。有一天甘彪问老人,如果你离世了怎么办?他听懂了老人的回答:埋。
 
就像《落叶归根》电影讲述的那样,一个农民工千里背尸,也要把同伴运回家乡落葬。对于老人来说,人生最后的时光也一定想和亲人在一起。甘彪这样想着,也开始筹划送老人回家。
 
警察第一时间做了人脸对比,没有结果。“宝贝回家”的志愿者也给老人入了库,同样没有任何消息。甘彪想,也许他的家人觉得他已经不在人世了。
 
有人提醒他,发视频试试?在这之前,甘彪很少接触短视频,更不用说自己去拍。要在抖音几亿的用户里找到老人的家人,听起来天方夜谭。

甘彪在抖音出镜,拍寻人视频
 
但没有别的选择了。甘彪说,那时候想的就是不管成功与否每天发,没有什么计划,看到什么发什么,记录他的生活,让更多人知道他。从2018年秋天开始,发了426条视频之后,2019年2月,这些视频终于被老人的一个侄女看到了。
 
关于老人的过去一点点清晰。老人叫彭仁德,2008年,在一个外出干农活的雨天消失了。他的哥哥走遍周围的山林、村镇,到处发传单,一无所获。他们推测,也许是因为那天雨水太大,人被冲走了。
 
十年过去,对于找到弟弟,哥哥已经不敢抱有希望。2019年的一天,哥哥正在吃早饭,亲戚拿着手机给他看,短视频里那个和别人搭着肩膀,笑嘻嘻的人和自己长得好像,再三辨认之后,哥哥确定那就是弟弟。他们和视频的创作者甘彪取得了联系,终于见到了彭仁德。
 
走失那一年彭仁德57岁,流落异乡11年后,2019年3月,他终于回到距离邻水100公里外的家乡重庆,这时,他已经是一位古稀老人了。



在失望中保持希望
 
甘彪全程见证了两位老人的团聚,他站在一旁跟着掉眼泪。过去几年,他和老人是朋友也是家人。他带着老人买衣服,换新鞋,还给老人租了房子。老人也全心全意地对待他,种的菜成熟了会特地送给他,也会给他的孩子买零食。
 
送老人回重庆那天,他不走,老人也不上车。认亲结束后,甘彪是瞒着老人从重庆回四川的,他解释是要去给老人买东西。回家后,甘彪接到老人侄女的电话,老人几日不吃不喝。
 
这两年,甘彪每年都会去探望彭仁德一次,彭仁德虽然说不清话,但总会把家里最好的东西拿出来让他吃。现在他们还会常常互相视频,甘彪说,在帮助彭仁德回家的过程中,他也更强烈地感受到人心的力量。尽管彭仁德说不清话,还有一些智力障碍,但他知道周围人对他的心意,也不吝啬释放自己的善意。

甘彪在抖音发布了2000多条寻亲视频
 
送老人回家后,甘彪并没有停下助人寻亲。大家庭的温暖他自己并没有享受太久。16岁去河北当兵,退伍之后,又到广东打工十年,这期间,母亲病逝,父亲再婚,他和弟弟相伴长大。与家人重逢、团聚的期待,他与那些寻亲的人是共有的。
 
他依然在抖音保持着寻亲视频的更新频率,一年过去,收获寥寥。这也是大部分寻亲人要面对的现实——像是在跑一场看不到终点的马拉松。
 
帮助他们需要大量的时间和精力。自从开始助人寻亲,甘彪繁忙的生活又被挤进了无数事务。有人找到他店里,请他帮忙拍视频。抖音账号也涌来各种私信,有人被拐了,想回家,有人失去了唯一的儿子、女儿,穷尽一生都在寻找,希望甘彪帮帮他。
 
每一个寻亲的私信,他都会认真回复,按照自己学习的方法教他们拍视频,他发现大部分寻亲视频都像电视剧一样有集数。他让每一个寻亲者也拍几个视频给他,首先要表明自己在找家人,然后回忆家乡特色或者小时候的经历......这些视频交给甘彪以后,他会剪辑成续集,在自己的7.7万粉丝的抖音账号发布。
 
37岁的李景伟就是在这样的尝试下,用13天找到了妈妈。甘彪说,抖音的精准投放推动了这次无比迅速的寻亲。

甘彪为李景伟发布的寻亲视频
 
他收到李景伟私信时是2021年12月15日夜里10点。4岁时,李景伟被邻居家一个光头男子带上火车。他努力记住家的样子,爷爷房后的三棵樱桃树,还有水塘、梯田、旱地的位置都深深刻在了他的脑海里,后来的三十多年没有忘记过分毫。
 
当时李景伟有顾虑,不愿意拍视频露脸。两人聊天的过程中,甘彪得知李景伟小时候称呼橙子为“广柑”。甘彪是四川人,知道这是云贵川一带特有的叫法。李景伟还能画出四岁被拐走时家的样子。甘彪让他画一幅,并录下视频,他同时联系了抖音的工作人员,锁定了目标区域。
 
这几条视频在大数据的计算下被精准投放到云贵川地区。12月24日,李景伟收到了一条私信,自称是他的邻居,这位邻居告诉他,你其实是云南人,和他一起回忆儿时的经历。李景伟记忆里一个关于捡香蕉的故事第一次收到了回应。


接力
 
李景伟比甘彪年纪更大一些,他依然称呼甘彪一声大哥。他说,自己能寻亲成功,甘彪给予了巨大的支持。
 
2021年12月上旬,电影《亲爱的》原型孙海洋与儿子孙卓DNA比对成功。他看到抖音上孙卓认亲的新闻,回家的欲望更加强烈了。给甘彪发私信的第一天,他们聊到凌晨一点多。对于露脸,李景伟最大的顾忌在于养父母一个74岁,一个75岁,身体不好。他们知道他有记忆,一直担心他离开,几十年迁就过来了。
 
甘彪没有放弃鼓励他,“你不坑人不害人,只是想找家嘛。”在接受电话采访时,甘彪有点激动地解释,每一个想要寻家的孩子都应该勇敢一点。家长是浮在水面的鱼,孩子一直在水底下潜着,孩子不主动站出来,时间流逝,父母可是等不了了。

认亲前,李景伟和抖音寻人志愿者甘彪(右)在一起交流
 
12月16日,李景伟决定露脸讲出自己的故事。他和养父母提前打了招呼,又重新拍了视频。很快,一位四川的妈妈出现了,说李景伟就是他走失的儿子。警方做了DNA比对,不成功。
 
这对李景伟打击很大,在DNA比对期间,那位妈妈每天都会和他视频,真的把他当成自己的儿子了。可是,现实很残酷,他觉得自己好像让这位妈妈又一次经历失望和痛苦,自己不像在寻亲,而是在害人。
 
这是甘彪经常遇到的事情,他劝李景伟,以后可能还会遇到这种事情,要做好准备,放下包袱。甘彪觉得,自己能做的就是把这种压力转化成给每一个寻亲人的希望,让他们在一次次失望中保持希望。
 
悲伤还没消化完,李景伟就收到了那位邻居的消息。邻居告诉他,他的爸爸已经不在了,母亲离开了云南,并许诺会尽力帮忙,找到他母亲的联系方式。
 
后来的事情,李景伟每一次回忆都觉得幸福。他加了妈妈的微信,打通了视频电话,妈妈一边哭一边问他左下巴那个疤痕还在不在?他们说起李景伟儿时家里的铁锅、石墨,火炉在哪摆,仓库在哪个角落,都对得上。经历了DNA比对之后,他们在2022年1月1日终于相认了。接受采访的这天,妈妈正带着他见亲戚。

甘彪与寻子家长在一起
 
故事停在这里,就是一个温馨的大团圆结局。但甘彪和李景伟让这个故事有了不一样的延续。
 
李景伟也成为了一名“抖音寻人”创作者,和甘彪一起助人寻亲。他们参与的“抖音寻人”项目,将传统的寻人启事转化为视频形式,通过弹窗推送及信息流推荐,分发给与走失、被拐者相关地域的抖音用户。抖音寻人负责人介绍,截至目前,项目已经帮助超500个家庭团聚。
 
过去一个多月,李景伟帮助4个人找到了家人。像甘彪当初帮助他的那样,与私信求助的寻亲人聊天,帮助他们一起回忆家乡特殊的地方,教他们拍视频。有一个孩子是陕西人,记得家附近有火车道,还记得自己的所在县。视频在抖音发出后,很快确定了地区,第二天他们就接到了当地警方的电话。
 
采访最后,甘彪说,这些家庭的悲剧是时代遗留问题。进入了新世纪、新社会,有了新技术,有责任帮助这些人回家,慢慢地减少他们的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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