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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间身 | 沈卫威《驶向档案馆的文学列车》节录16:新发现郭沫若代蒋介石起草《告日本国民书》底本

斐德若 文学思想史 2022-06-25

预告:作者授权本公众号,将陆续推出《沫若五章》:

投名状、将军令、无间身、忠孝难、院士道。

已推送《沫若五章》:投名状 | 沈卫威《驶向档案馆的文学列车》节录15:郭沫若秘密回国抗战

忠孝难 | 沈卫威《驶向档案馆的文学列车》节录14:从郭沫若父亲之死看国共两党的政治博弈

将军令 | 沈卫威《驶向档案馆的文学列车》节录13



沈卫威《驶向档案馆的文学列车》节录16

本章为初稿本,

日文刊发在日本《郭沫若研究会报第二十三号(2020620

 

(本文作者供图)





         无 间 身

 ——新发现郭沫若代蒋介石起草《告日本国民书》底本



文  沈卫威

南京大学文学院教授



2017年,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刊行林甘泉、蔡震主编五卷本《郭沫若年谱长编》(以下简称“长编”),是眼下最为翔实、最权威的专门著作。“长编”在1938年6月时段,引《抗战回忆录》,说郭沫若负责草拟“七七”周年宣传,为此受到蒋介石接见,特拨款一万五千元,要求纪念活动“不妨盛大一点”,蒋同时要郭沫若代拟《告人民书》《告前敌将士书》《告国际书》。[1]

“长编”在1938年7月时段,引述《陈布雷回忆录》的一段话时,记有:“上旬,为蒋介石草拟‘告敌国民众书’。”[2]

其中郭沫若6月22日给陈诚、黄琪翔、周恩来的签呈所附《为日寇暴行告全世界友邦军人书》(即奉命为蒋介石拟就),已被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民国档案》1991年第3期正式披露,并收录入张宪文主编的《南京大屠杀史料集》第15卷《前期人口伤亡和财产损失调查》(姜良芹、郭必强编,江苏人民出版社2006年版,第296-300页)。

1938年7月7日,抗战一周年时,蒋介石同时发表了《抗战周年纪念日告全国同胞书》、《告世界友邦书》、《告日本国民书》。据陈布雷回忆录所示,《抗战周年纪念日告全国同胞书》是陈布雷所草拟,《告世界友邦书》为张子缨(忠绂)初稿、《告日本国民书》为郭沫若起草[3]。国民党另有《中国国民党告国民及同志书》。其中张子缨(约翰• 霍普金斯大学博士)是在1937年9月,与胡适、钱端升(哈佛大学博士)一起,被国民政府派到美国,从事民间外交,随后到欧洲宣传中国抗战,争取友邦的支持。1938年1月底,张子缨回国,出任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参事室参事,战后出任私立东北中正大学校长(继任者为余协中),晚年他在香港出版的《迷惘集》(此书为黄兴女婿薛君度所藏,南京大学图书馆设有特藏)中,对自己抗战的这段经历有详细记录。

另据2019年开源书局新出版的十四册《陈布雷从政日记》1939年度记录显示,本年7月4、5、6日,军事委员会下属国际问题研究所所长王芃生参与《告日本国民书》的起草,仍是由陈布雷统一布置、落实。而这时,郭沫若的父亲去世,郭本人请假奔丧。

(上图为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感谢胡复孙先生供图)

 一、郭沫若原呈稿底本

我在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发掘出郭沫若在1938年7月7日前夕,即抗战一周年之际,代蒋介石起草的《告日本国民书》底本,及在此底本上的批改显示。同时上面陈布雷批注有“委座亲核,照此定稿”,并在七月三日签章“陈布雷印”。我查对档案的蒋介石、陈布雷的手迹,核验确认改动部分的文字有的是蒋介石“亲核”手迹,有的是陈布雷所改动

此时郭沫若在武汉,为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政治部第三厅厅长,傅抱石为第三厅下属第六处艺术宣传成员。这个稿本上有“沫若谨呈”的显示和“郭沫若印”钤印,时间为“七月一日”。文稿为郭沫若“起草”,呈送给蒋中正的抄件为傅抱石抄写的,有“抱石之印”的钤印及“谨拟”文字。

有两年多(1933年3月-1935年6月)日本留学经历的傅抱石,与郭沫若在东京相识,并得到郭的帮助。傅抱石篆刻、书法与绘画皆有所长,此时又得郭沫若的信任,协助郭沫若起草、誊写重要文稿。这份上呈蒋中正的文稿,郭沫若就交给傅抱石书写。郭沫若《今昔集》中有题画记,是题述傅抱石的《屈原像》和《陶潜像》。仅此可见两人交集之深。郭沫若在题述中通过比较屈原、陶潜,分析出他们“无论在性格上或诗格上差不多都是极端相对立的典型,他们的比较研究可以使人悟到的不仅是诗应该如何作,还是人应该如何作”。一位署名“温雯”的作者,在1948年张道藩主持的《文艺先锋》月刊第12卷第3、4期合刊,发表《与郭沫若论剧作题材》,认为“郭先生写过,《屈原》那样的剧本,他曲解了历史,诬蔑了古人”[4]。“温雯”在文章最后表达了自己的希望:“我们极其乐意等着有人把一个‘历史人物’绝不曲解也不诬蔑地呈现到现社会里来。”[5]


(标黄:在郭底本之上,被陈布雷、蒋介石先后改动之处)


告日本国民书

日本国民诸君:

今日为我中华民国抵御贵国狂暴军部之侵略,发动全民抗战之第一周年。中正在此东亚历史上深堪感念之今日,欲向日本全体国民诸君,略致拳拳之微意。中日两国本为在种族文化上,本具有错综绵远之因缘,溯自隋唐时代,凡我哲学文学宗教美术工艺诸端,均为贵国所摄取,而蔚成天平以后之文化,此在贵国现存之历史遗物及古美术品中,可斑斑稽考,即诸位现时之生活方式,器具名称,亦多犹保存文化母国之面影。近世随科学之发展,在交通上,已由三数月之艰险途程,缩而为信宿可达,以如是密切之关系,两国间应如何相亲相睦,以图共存共荣?我中华民国自民国十七年统一以来,奉总理孙中山先生三民主义,以为建国之准绳,本独立平等之原则,与各友邦共谋世界之福祉。其于贵国,如诸君所知者,更不啻兄弟手足,亲爱有加。盖我中国国民性,以孕育于数千年圣哲之教化,酷爱和平,敦重德让,凡属圆胪方趾之俦,皆有“民吾同胞”之感,更何况贵国与我国关系綦切,有如上述者耶?然而□十年来,贵国军阀,为错误之观念所驱使,以暴报德,未尝或已,而我中国国民,常不惜出以极度之容忍,以期一旦翻然悔悟,共策东亚之和平,雅不欲陷两国于万劫不复之境,二十年秋,贵国军部趁我长江水灾,正账济不遑之际,假借所谓中村事件,突占我东北数省,遂让成“九一八”之变,翌年正月,在上海无端挑衅,有“一二八”之惨祸发生,嗣后连年侵扰,变本加厉,充其极,必欲使我国亡种灭而后快。诸位试易地而思之,若中国用贵军部对我之态度以对贵国,诸君将如何?

可痛念之去年今日,贵国军部基于一贯之侵华计划,发动卢沟桥事变,向我华北大举进攻。俄而,复急遣大批海陆空军,于八月十三日进犯上海。我中国全体国民,故酷爱和平,但尤爱有数千年文化历史之国家,爱其先人之庐墓与休养生息之田园乡土,睹贵国之侵略无已,容忍实已达最后之限度,于是本据神圣之天职,发动英勇之抗战,毅然予暴戾者以惩膺。全体国民,无不怀肝脑涂地,洒尽热血之决心,以求国家民族之独立生存,历史文化之发扬光大。当事变突发以前,中正屡有声明,祈贵国朝野明达之士,认识战祸所必引起之危机,从事再思之審慎,无如贵国军部执迷不悟,仍不顾国际公理,国家幸福,以及诸君辛勤经营之一切国力,卒掀起东亚史上未尝有之剧战,此中正所深以为遗憾者也。

抗战已一周年矣,诸君虽怵于军阀淫威,谅亦必有沉重不胜之回想,贵国军部不尝谓诸君不战即可屈服中国乎?不尝谓不过二三月即可速战速决乎?然今则竞言必须准备长期作战矣。彼辈逐步困难,不得不一再变更其欺骗诸君之方式时,诸君几多之兄弟子侄,已变异域之鬼,几多之闺中少妇,已作未亡之人,几多之幼小儿女,已成无告之孤,诸君所得于战争者究何在?即以我东北四省而论,被彼辈攫取,已历数年,然诸君除负担庞大之战费而外,又何所获?

且自战争发动以来,贵国于人力财力火力上之损失,已数倍于日俄战争之时矣,而其尤严重者实为精神道德上之损失。诸君知之乎,贵国之出征军队已成为最野蛮最残酷之破坏力量矣。诸君知之乎,贵国所常夸耀之“大和魂”若“武士道”,实已扫地无存矣。毒气毒弹施行无忌,毒膏毒品贩卖公行,一切国际公约,人类正义,均遭贵国之侵华军队所毁裂矣。且于每一地区被占之后,焚烧掳略之余,对我不及远避之无辜人民及负伤兵士,辄施以大规模之屠杀。或缚千百人于广场,以机枪扫射,或聚数十人于一室,以油火焚烧。甚或以杀人多寡为竞赛,相资谑浪。且复四处勾结土匪,串通流氓,散布欺骗宣传,组织傀儡政府。凡足以破坏我社会秩序,毁灭我固有文化者,任何手段,无所选择。至我后方未设防之城市,亦备遭轰炸之惨。因此而死伤之人民,损失之产业,实无法统计。且每次之空袭,如疯如狂,专以平民及文化教育慈善诸设施为目标,肆行盲目之滥炸。即如最近广州一市、中山大学,瓦砾纵横,数千市民,身首异处,虽曾引起世界各国之责让,然狂焰未尝稍杀。诸君当知之,我中国空军,亦曾飞向贵国各大城市巡礼矣,而奉赠于诸君者,为亲挚之同情,而非无情之炸弹。苟中国仅以贵国最近所加于广州之炸弹数量,携以奉还,以投掷于东京大阪或神户诸城市及诸大学,其结果将如何?中正正告诸君:此种违背公约,灭绝人道之举,我中国空军非不能为,实不忍为耳。

尤有一事,中正实不忍言,但又不能不言者,厥为对我妇女同胞之暴行,自十龄左右之幼女,乃至五六十以上之老妇,一遭毒手,阖族难免,或数人轮流污辱,使受辱者不旋踵而呻吟毙命;或迫数十妇女裸陈一堂,残淫致死。之后,尚施以难行于施以难形于楮墨之举动。更有甚者,竟擎枪支,迫使父乱其女,子乱其亲。稍有拂逆,并死勿论。如此灭绝人伦,实属违背天理。我中国国民,素守礼制,愈为乡土之民,愈重伦常之教。而我妇女同胞,尤因身受蹂躏,乃交相激发,愤然而起。往往手握镰锄菜刀与剪钻工具,向此无理性之禽兽格杀,代申天讨,若有神助。诸君须知,贵国所谓阵亡将士之“人柱”中,其死于此者,实在三分之一以上。贵国军队中自亦不乏具有理性之人,睹兹罪戾,愤不欲生,或彼此相戕,或悬梁自缢,而于衣袋中每有“死谏”二字之遗书。据此可知贵国军部之行为,实属狗彘不如,自取灭亡而已。

统上所述,诸君因受蒙蔽,或罕所知闻,但由国际正义之士已有文字照片等传播于全世界。并世人类莫不引以为羞耻。然而诸君全体固不能负其责,负此责者,乃彼辈狂妄之军部也。军部丧失人性,不能以理智御下,故在下者,均灭其纪。如不及时扑杀此獠,则亡国灭种之祸不在于我,而将在于贵国。固我之抗战,良属自救,亦即所以救诸君。诸君如能及早觉察,团结一致,反对强暴军部之一切施为,则诸君之所以救国,亦即所以自救。祸福存亡,系于一念,幸早决择。

二、蒋介石刊发出的文稿



当时,南京已经沦陷,长沙版《中央日报》在1938年7月7日首发蒋介石的《告日本国民书》通稿。通稿的最后加有一段话,疑似是经侍从室秘书陈布雷进行过文字加工。因为郭沫若1937年7月27日回国后,9月8日先到昆山见陈诚,并提出抗日建言。陈诚9日发出密电,报告蒋介石,密电经陈布雷11日重新整理后,再呈递给蒋介石本人,蒋随之决定召见郭沫若。蒋介石此时的文稿公开刊发,都是经陈布雷具体落实。这在陈布雷回忆录中有明确说明,郭沫若代蒋介石起草《告日本国民书》这事,也是他在回忆录中向外界披露的。

随后,1938年7月20日《政治情报》第18期,上海的《文综》第四、五期,都转载了《告日本国民书》。《文综》的最为清晰。

图一《中央日报》(长沙版)1938年7月7日

图二-1-2-3《文综》(上海)第四、五期


蒋委员长告日本国民书

日本国民诸君:

今日为我中华民国抵御贵国狂暴军部之侵略,发动全民抗战之第一周年,中正在此东亚历史上最足感念之今日,欲向日本全体国民诸君,略致拳拳之微意,中日两国本为兄弟之邦,在种族文化上,皆具有绵远之因缘,溯自隋唐时代,凡我哲学文学宗教美术工艺诸端,均为贵国所摄取,而蔚成天平以后之文化,此贵国现存之历史遗物及古美术品中,皆斑斑可考,即诸位现时之生活方式,器具名称,亦多犹保存文化母国之面影,近世随科学之发展,在交通上,已由三数月之艰险途程缩而为旦夕可达,以如是密切之关系,两国间应如何相亲相睦,以图共存共荣,我中华民国自民国十七年统一以来,奉总理三民主义以为建国之准绳,本独立平等之原则,与各友邦共谋世界之福祉,其于贵国,如诸君所知者,更不啻兄弟手足亲爱有加,盖我中国国民性,以孕育于数千年圣哲之教化,酷爱和平,敦重德让,凡属圆颅方趾之俦,皆有“民吾同胞”与“四海之内皆兄弟也”之感,更何况贵国与我国关系綦切,如上述者耶,然而贵国军阀,为错误之观念所驱使,以暴报德,未尝或已,而我中国国民,常不惜出以极度之容忍,以期一旦翻然觉悟,共策东亚之和平,雅不欲陷两国于万劫不复之境,二十年秋,贵国军部趁我长江水灾,正账济不遑之际,假借所谓中村事件,突占我东北数省,遂让成“九一八”之变,翌年正月,在上海无端挑衅,有“一二八”之惨祸发生,嗣后连年侵扰,变本加厉,充其极,必欲使我国亡种灭而后快,诸位试易地而思之,若中国用贵军部对我之态度以对贵国,诸君将如何?

可痛念之去年今日,贵国军部其于一贯之侵华计划,发动卢沟桥事变,向我华北大举进攻,俄而复急遣大批海陆空军,于八月十三日进犯上海,我中国全体国民,故酷爱和平,但尤爱有五千文化历史之国家,爱其先人之庐墓与休养生息之田园乡土,睹贵国之侵略无已,容忍实已达最后之限度,于是本据神圣之天职,发动英勇之抗战,毅然予暴戾者以惩膺,全体国民,无不怀肝脑涂地,洒尽热血之决心,以求国家民族之独立生存,历史文化之发扬光大,当事变突发以前,中正屡有声明,望贵国朝野明达之士,认识战祸所必引起之危机,从事再思之審慎,无如贵国军部执迷不悟,仍不顾国际公理,国家幸福以及诸君辛勤经营之一切国力,卒掀起东亚史上未尝有之剧战,此中正所深以为遗憾者也。

抗战已一周年矣,诸君虽怵于军阀淫威,谅亦必有沉重不胜之回想,贵国军部不尝谓诸君不战即可屈服中国乎,不尝谓不过二三月短期间即可速战速决乎?然今则竞言必须准备长期作战矣。彼辈逐步困难,不得不一再变更其欺骗诸君之方式时,诸君几多之兄弟子侄,已变大陆之鬼,几多之闺中少妇,已作未亡之人,几多之幼小儿女,已成无告之孤,诸君所得于战争者究何在?即以我东北四省而论,被彼辈攫取,已历数年,然诸君除负担庞大之战费而外,又何所获?

且自战争发动以来,贵国于人力财力火力上之损失,已数倍于日俄战争之时矣,而其尤严重者实为精神道德上之损失。诸君知之乎,贵国之出征军队已成为世界上最野蛮最残酷之破坏力量矣,诸君知之乎?贵国所常夸耀之“大和魂”若“武士道”实已扫地无存矣,毒气毒弹施行无忌,毒膏毒品贩卖公行,一切国际公约,人类正义,均遭贵国之侵华军队所毁裂矣。且于每一地区被占之后焚烧掳掠之余,对我不及远避之无辜人民及负伤兵士,辄施以大规模之屠杀,或缚千百人于广场,以机枪扫射,或聚数十人于一室,以油火焚烧,甚或以杀人多寡为竞赛,相资谑浪,且复四处勾结土匪,串通流氓,散布欺骗宣传,制造傀儡组织,凡足以破坏我社本秩序,毁灭我固有文化者,任何手段,无所选择。至我后方未设防之城市,亦备遭轰炸之惨,因此而死伤之人民,损失之产业,实无法统计,且每次之空袭,如疯如狂,专以平民,及文化,教育,慈善诸设施为目标,肆行盲目之滥炸,即如最近广州一市中山大学,瓦砾纵横,数千市民,身首异处,虽曾引起世界各国之责让,然狂焰迄未稍杀,诸君当知之,我中国空军亦曾飞向贵国各大城市巡礼矣,面奉赠于诸君者,为亲挚之同情,而非无情之炸弹,苟中国仅以贵国最近所加于广州之炸弹数量,携以奉还,以投掷于东京大阪或神户诸城市及诸大学,其结果将如何?中正正告诸君,此种违背公约,灭绝人道之举,我中国空军非不能为,实不忍为耳。

尤有一事,中正实不忍言,但又不能不言者,厥为对我妇女同胞之暴行,自十龄左右之幼女,乃至五六十岁之老妇,一遭毒手,阖族难免,或数人轮流污辱,使受辱者不旋踵而呻吟毙命,或迫母女姑嫂数十妇女裸陈一堂,先施奸淫,继以残杀,割胸剖腹,犹为未足,更施以难形于楮墨之暴行,贵国向来尊重礼教,崇尚武德,故为世界所称道,讵至今日,贵国军人行为上之所表现者,不特礼教扫地,武德荡然,直欲灭绝人伦,违逆天理,如此军队,不仅日本之耻辱,亦留人类之污点,我中国国民,素守礼制,即在乡里平民,亦特重伦常之教,而我妇女同胞,尤以身受蹂躏,乃交相激发,愤然而起,共执干戈,甚至手握镰锄菜刀与剪钻工具,向此无理性之禽兽格杀,代申天讨,若有神助。诸君须知贵国在华伤亡之官兵,其数实在五十万以上,而此五十万人贵国所谓阵亡将士之“人柱”中,其死于我老幼妇女之手者,实不在少数。贵国军队中之官兵,自亦不乏具有理性之人,睹兹罪戾,愤不欲生,或彼此相戕,或悬梁自缢,乃至剖腹自杀,而于衣袋中每有“死谏”二字之遗书,据此可知贵国军部在中国侵略战争中,上下官兵,实已陷于自杀之悲境,而诸君在国内犹为军部宣传所蒙蔽,以为渡华作战死亡之子弟皆是为国牺牲之荣誉的国殇,宁知此等死者,皆为军阀驱使强迫下之冤魂,或负无穷之罪恶,或怀愤而殁世,不但无荣誉可言,且使贵国全体国民同蒙不可洗涤之千秋污名矣。

统上所述,诸君因受蒙蔽,或罕所知闻:但由国际正义之士已有文字照片等传播于全世界,并世人类莫不引以为羞耻,然而诸君全体固不能负其责,负其责者乃彼辈狂妄之军部也。军部丧失人性,不能以理智御下,故在下者,均无纪律,乃至上行下效,共趋于罪恶之深渊,而以制造罪恶相夸竞,任何国家,断无法纪黩乱军队堕落至此而犹可以不败者,诸君若不及时急起声讨军阀,制止侵略,则贵国前途之可悲,实属不堪设想。诸君应及时追问贵国军部,检讨其侵华政策,问其侵华之意义究竟何在?侵华之目的究竟何在?侵华战争以来所得者究有几何?而所失者已有几何?侵华之结果,能灭亡中国乎?能安全东亚乎?能排斥白人于亚洲之外而独霸太平洋乎,诸君试思侵华战争以来贵国所收获者果为何物,而所牺牲者又为谁人?固我之抗战,固属自救,亦即所以救诸君,我中国历史上抵御外力侵略,艰苦卓绝。每愈久而愈坚,况今我国民族意识,已普及于全国,三民主义,已深入于民心,此种力量之坚强,更非昔时之可比,如果贵国军部对我国之侵略一日不止,则我国之抗战任至如何情形亦必一日不止,固不待言,且仇恨团结,与时日以俱深,吾国春秋大义,有九世复仇之古训,又曰“为国复仇虽百世是可也”,敢言自此以后两国互相残杀之惨祸必永无穷期,此种贻害百世殃及后代子孙之责任,将由此一时代之贵国国民诸君负之。总之中国之抗战,不仅为自卫生存,实亦为实现中日两国国民未来永久之福祉,而贵国暴戾之军部,不仅为中国之敌人,实亦日本国民诸君之公敌,中国自抗战至今,只认日本之军阀为敌,不以日本国民之诸君为敌,中国军民对于爱好和平而深受军阀压迫之诸君,始终认为利害共同之良友,而怀挟满腔之热情与期待,深望诸君及早省察两国安危之至计,团结一致,反对强暴军部之一切施为,发挥贵国国民正义之意志与力量,促使变更侵略政策,恢复和平秩序,实现中日互相之亲睦,奠定东亚永久之和平,此则不仅诸君之所以救国,亦即所以自救,且以救一般在华被军阀驱使而走告无门,求死不得之战场中之子弟也,祸福存亡,系于诸君国民之全体,幸抉择焉。


 

(上图为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感谢胡复孙先生供图)

结 语

现在可以确认《告日本国民书》的三个文本:郭沫若起草、傅抱石“谨拟”的底本;陈布雷、蒋介石在郭底本上直接改动的“委座亲核”本;《中央日报》实际刊出本。前两种郭沫若、蒋介石的文字所属很清楚;最后的刊出本,是否为陈布雷定稿,只能说是“疑似”,因为在档案中没有找到报纸刊发时的定稿原件。

本文的主旨是强调“发现底本”。



注 释:

[1]林甘泉、蔡震主编《郭沫若年谱长编》第二卷第765页,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7。

[2]林甘泉、蔡震主编《郭沫若年谱长编》第二卷第770页。

[3]陈布雷:《陈布雷回忆录》第190页,东方出版社,2009。

[4][5]温雯:《与郭沫若论剧作题材》,《文艺先锋》第12卷第3、4期合刊。


(南京大学鼓楼校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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