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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诺奖得主:东亚的教育很辛苦,却总是无用功
作者简介
中村修二(Shuji Nakamura),1954年5月22日出生于日本伊方町,毕业于日本德岛大学,日裔美籍电子工程学家,美国加州大学圣塔芭芭拉分校工程学院材料系教授 。
中村修二于1993年在日本日亚化学工业株式会社就职期间,基于GaN开发了高亮度蓝色LED,从而广为人知。
当时,开发一种蓝色LED被认为是不可能的,此前的20年间只有红色和绿色LED。2014年10月7日,赤崎勇、天野浩和中村修二因发明“高效蓝色发光二极管”而获得2014年诺贝尔物理学奖。
中村修二开发蓝色LED
《南方周末》“2014诺贝尔·科学”报道了中村无人相信的伟大发明,表明中村修二是个非典型的日本科学家:
1.他生在渔民家庭,考试平平,所读大学只是日本三流大学德岛大学,且没有物理系;
2.动手能力非常强;
3.自学能力非常强:他通过自学和动手实践,对物理学具有深刻的理解。
中村修二于2015年1月16日在东京的驻日外国记者协会举行记者会,批评了日本的专利制度和整个东亚教育体系。
他抨击了日本的教育制度,称大学入学考试制度非常糟糕,中国和韩国也都如此,所有高中生的教育目标都是考入著名大学。他认为亚洲的教育制度是浪费时间,年轻人应该学习不同的事情。
中村修二对东亚教育体系做出批评
东亚教育体制的两面性
至于韩国也是以极端的应试主义和学历主义闻名的。首尔大学、高丽大学和延世大学总称为“SKY”,韩国最大规模企业的总裁们,70%是这三所大学的毕业生,而80%的司法机构公务员来自这三所大学。
韩国孩子几乎都要上补习班,2009年韩国补习班获利总额约73亿美元,,这比三星电子的盈利还多,教育支出庞大是韩国人不敢生育更多孩子的最大原因。2012年,经合组织进行了“国际学生能力评估计划”,在数学和阅读项目上,韩学生在所有成员国中排名第一。
但是,这项成就是以相当低的效率取得的,有评价说:“这些孩子是靠双倍的努力加双倍的花费……才得到这样的成绩。”
现代教育体制的普鲁士基因
可汗学院的创立者萨尔曼可汗在他的《翻转课堂的可汗学院The One World School house》中指出了现代教育制度的普鲁士起源。
在标准化课程表的禁锢下,原本浩瀚而美不胜收的人类思想领域被人为地切割成了一块块,一块块便于管理的部分,并被称为“学科”。同样,原本行云流水、融会、融会贯通的概念被分成了成了一个个单独的“课程单元”。
然而,该体制阻碍了学生进行更为深入的探究,对他们独立思考的能力有害无益。
不过,在19世纪,高水平的创造力逻辑思维能力也许不如思想上服从指挥、行动上掌握基本技能那么重要。在19世纪上半叶,美国基本照搬了普鲁士的教育体系,就像在普鲁士一样,这一举措能够大力推动中产阶级的构建,使他们有能力在蓬勃发展的工业领域谋得一份工作。除了美国,这个体系在十九世纪也被其他欧洲国家仿效,并推广到欧美以外其他国家。
当今社会需要的是具有创造力、充满好奇心并能自我引导的终身学习者,需他们有能力提出新颖的想法并付诸实施,不幸的是,普鲁士教育体的目标与这一社会需求恰恰相反。
如今的教育完全忽视了人与人之间异常美妙的多样性与细微差别,而正是这些多样性性与细差别让人们在智力、想象力和天赋方面各不相同。
现代教育制度在东亚的变形
东亚国家对大学入学考试,总是会和他们长期的科举传统混在一起。古代社会对创造力没有那么大的需求,所以科举是个很好的制度,以最小的冲突完成了社会管理者的选拔,且完成了一个以智力取代门阀的准绳的建立。
但是,如果要和科举类比的话,现在的对应物应当是公务员考试或者某些大公司的入职考试。因为这些考试和科举一样,是需要选拔出已经训练有素的成年人,马上就可以从事某些工作。
代数的重要性及魅力之处在于,所有这些X和y代表的是无穷的现象和观点。在计算上市公司的生产成本时使用的等式,也可以用来计算物体在太空的动量;同样的等式不仅可以用来计算拋物线的最佳路径,还可以为新产品确定最合适的价格。
计算遗传病患病率的方法同样可以在橄榄球赛中用来判断是否应该在第四节发起进攻。在考试中,大部分学生并没有将代数视为探索世界时简单方便且用途多样的工具,反而其视为亟待跨越的障碍。
所以,虽然考试是很重要的,但是社会必须能认识到考试的极大局限性,并削弱它在选材中的位置。美国的教育制度以双保险的方式抑制学生在在考试上过分浪费精力:其一,SAT的考分只是录取考量的诸因素中的一项,过于重视SAT是不明智的;其二,SAT每年有6次报考机会。中国的教育制度则以加倍的方式促使学生浪费青春:其一,高考分数是录取与否的决定性因素;其二,高考一年一度。
2009年发布的“中日韩美四国高中生权益状况比较研究报告”显示:78.3%的中国普通高中学生平时(不包括周末和节假日)每天在校学习时间在8小时以上,韩国为57.2%,而日本和美国几乎不存在这样的情况。中国学生每日学习的时间最长。各国学生所学内容的多少相差不会太大,那么如果学习时间过长,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复习时间所占比重过大。这是扼杀学生想象力、创造力的最大手段。
说起复习的重要性,人们经常会引用“学而时习之”, 这个”习“就是复习。但是,孔子时代与今天社会有个巨大差异,是学习的内容。孔子时代的主要学习内容是“礼”,扮演者唯反复演练才可达到效果。
但是,人类的社会生活演化到近现代,学习的主要内容由“礼”转变为认知。认知是拓展和变化的,其本质是创造或学习新的东西。如果教育过度强化复习,是产生不出创新人才的。
何况,随着知识的爆炸,1900年所有的数学知识可以塞进1000本书里, 到2000年已经需要10万卷书了(德夫林《数学犹聊天》)。可见,花了人一生中精力最充沛的几年时间反复学习这么有限的知识,是多么低效的学习法啊。
这几年有个流行的一万小时理论,对反复练习好像是个理论上的支持。但是,这种论述的多在【认知复杂性】较低的活动,如象棋、钢琴、篮球、出租车驾驶、拼写。但是,对于【认知复杂性】较高的活动,如创作、管理等作用就很难找到足够的证据。其实,这一点反而可以用来说明,为什么钢琴小提琴这类技艺的训练在西方业已式微,而在东亚国家却大为兴盛。
这正好切合了东亚偏爱的学习法。所以东亚国家这些琴童家长,多半既没有音乐爱好也不了解古典音乐背景知识,却让孩子花了大量时间练习,其内在出发点,就好像著名笑话中那位因为路灯比较亮,就只在路灯下找钥匙的愚人一样。
很多对高考的辩解,都是说,虽然高考不尽如人意,但是是最公平的。这是儒家传统上“不患寡而患不均”思想的影响。公平并没有错,但是如果为了公平,就反而一刀切压制了不同类型的人才发展途径,那就很可悲了。
这正如建国后那三十年表面上看起来的经济上的平均和公平,其实是建立在压制了无数发展路径和积极性的基础上的,实际上付出的机会成本高得不可想象。东亚国家的人口基数那么大,这种人才浪费的机会成本也是高得很难估量。
反过来,德国比较公平,所有学生上大学都要通过考核,这样,学生反而要花更多精力在通用的备考科目上面。结果英国这种表面的不公平反而有可能造就优质人才。
而类似谷歌这样的垄断企业,因为不用记挂着和其他企业竞争,反而可以由更大的自主权关心自己的产品和做各种长远得简直不靠谱的计划。所以学生如果长期处在考试的竞争压力下,自然也就不可能有长远的自我成长计划,而只能把心思集中在将会决定一生道路的一次次考试上。
就以日本为例,15至19世纪,日本人口波动在1000万到2000万之间,约为英国同期人口的四倍。庞大的人口赖以生存的适耕土地,面积仅相当于英格兰的一个县,生产力却又不及英格兰的一个郡县。所以在德川时期,为了维持生存,日本人不但把勤劳节约发挥到了极点,甚至有两个匪夷所思的现象。一个是日本政府出面来鼓励溺婴,以至于300年间人口零增长。
另外,因为宝贵的土地不能用来给家畜提供饲料,日本人系统性地取消了车轮和家畜的使用这两项基础性农业技术,其结果呢,来一个形象的比喻,他们把鼻子保持在水以上,只要发生意外灾难或意外支出,就可能惨遭溺毙。这种东亚民族特有的匮乏和焦虑心态,不管是东南亚的土著民,欧美人,甚至非洲人,都无法理解。
而且,如果家长在稀缺心态的驱动下,让孩子从小沉浸在补习班和题海里,希望能先去抢到眼前看起来很稀缺的学校资源,也许从长远来看,就反而浪费了孩子最大的资源—有无限可能性的少年时光和天生的好奇心,那就是爱之适足以害之了。
影响近代工业化的起源在西欧,所以他们不管是经济社会还是教育体系,都有个比较和缓的自然进化发展期。而东亚国家是被裹挟进现代社会的,为了赶上其他国家,在工业体系上无一例外的采取了国家层面上有计划的指导下的发展。
日本的工业化要归功于通产省的官僚们,韩国则是政府支持几个财阀来配合整个发展计划,至于中国当然到现在还有五年计划在指导。
这种想法运用在教育体制上,就是假定某个机构可以准确地预测某个年纪的孩子需要掌握什么样的知识,某种考试可以选拔出什么样的人才等等,这种自信令人细思恐极。
泰罗理论的前提是把作为管理对象的“人”看作是“经济人”,利益驱动是该学派用以提高效率的主要法宝。现代最著名的泰罗制工厂莫过于富士康了。从报道里大家也可以猜想到这种高压环境对工人心理的影响。
学校目标也是要发挥学生的潜能,每一分钟都要致力于得到最好的成绩。所以批评这种教育体系的人经常说,孩子好像是流水线上的工业制品,或者说,学生是老师的童工,他们的成绩就成为老师的绩效,所以师生的利益关系经常不是一致的,是相反的。这并不是简单的激愤之词,而是有一定的内在逻辑。
而现代学生呢,我觉得更像德鲁克所定义的“知识工作者” (知识工作者不生产有形的东西,而是生产知识、创意和信息,谁也看不出他们到底在想些什么),而且从培养目的上也是要大多成为知识工作者。
学生时代的真正成果,不是他们交上去的作业和考卷,而是他们所真正学习到和思考的内容。这些在技术上是无法进行严密的督导的。所以要成为好学生,不是像体力劳动者一样忠实地完成老师的作业,而是要像知识工作者一样,具有有效性,也就是“做好该做的事情”,(好学生一定得做到:要自我决定学习的侧重,衡量自己知识的掌握度,管理自己的学习时间)这就需要具有极大的主动性和自由度。
所以,悲剧的是,由于东亚教育体制的工业时代基因,他们是用训练体力劳动者的做法,来培养他们心目中未来的学者和企业家,这不免就南辕北辙了。
东亚教育体制的未来
但是到了某个发展阶段,其缺乏效率和国际竞争力的弱点就暴露出来了。到如今,苏联这个曾经的第二工业强国,他的汽车工业、机械工业还有什么价值呢?同样,东亚教育体制曾经批量培养出的大量标准化人才,不是也将会在新时代里变得越来越没有价值么?
就好像中世纪时印度很多低级种姓为了摆脱种姓制度的压迫,皈依了外来的伊斯兰教,但是在无所不在的种姓思想下,穆斯林也被视为一种种姓,同样还是陷入这个等级体系之中。
所以托福、SAT这些美国考试制度, 在东亚也无形中被融合到富有东方风情的应试主义和学历主义的体系里。这种体系就像雾霾一样笼罩在我们周围,除非移民,否则不要以为自己可以躲在空气净化器后面独善其身。
而印度种姓制度,从佛陀时代就饱受批评,却一直祸害了印度几千年,直到今天还是印度前进道路上的巨大障碍,就是因为背后有大量的高种姓的既得利益者。
这个急需改革的体制,就这样在各个社会集团的共谋下愈发僵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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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中村修二,编辑:方竹青,转载:学衡(the-critical-review)。本文版权归作者/原载媒体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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