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年后才知道,熟苦瓜居然是甜的
在日本,有一个非常模糊的词,叫做“大人的味道”。
什么是“大人的味道”?首先我们要明白“大人”这个词,在“大人的味道”的语境下,是指成熟的人,不是身体或者年龄上的成熟,而是一种心理、处事、举止和品味上的成熟。而“大人的味道”,则就是这些“成熟的人”的口味偏好。
举个例子,味道刺激或者有药味的食物,如生姜、芥末、香菜、葱是“大人的味道”;需要学习后才能品味的食物,如葡萄酒、雪茄、茶是“大人的味道”,而有苦味的食物,也是“大人的味道”——啤酒是“大人的味道”,鱼的内脏也是“大人的味道”,苦瓜则更是妥妥的“大人的味道”。
2010年-2018年,日本啤酒品牌札幌啤酒,曾邀请演员妻夫木聪拍了一个系列广告片“大人的电梯”。作为年轻人代表的妻夫木聪,乘坐可以通往“大人世界”的神秘电梯,向北野武、坂本龙一、中川雅也(Lily Franky)等成熟的日本名人请教各种关于人生的问题:
*《大人的电梯》
什么是“大人”呢?
北野武:就是想起年少轻狂时做的荒唐事觉得很可耻。
你觉得上了年纪怎么样?
坂本龙一:有一点我觉得很棒,我以前不敢搭讪的对象,上了年纪之后反而能轻松与他对话。
从这种角度来说,除了基因的因素以外,对于苦味的欣赏,好像的确是需要经历一些人生之后,才能沉淀出的口味和品味。
苦瓜,手腕粗细的大小,外皮绿色,表面疙疙瘩瘩,直接吃,脆而多汁、回口清香,一入口,却是一股子苦味。
爱的人甘之如饴,恨的人弃之如履。
科学的角度来说,苦瓜体内同时含有瓜苦叶素和野黄瓜汁酶两种物质,而这两种物体一旦同时存在,就会产生苦味。西瓜只含有瓜苦叶素,于是并不苦。
江浙人有更通俗的理解:疙瘩越小越多的苦瓜越苦。
比如这里的苦瓜,以疙瘩多和疙瘩密著称,所以很苦。不过江浙人也因此发明出了针对苦味的对策:用盐水浸泡个十分钟,沥干水分后直接加猪油生炒。盐水洗去苦瓜的涩,猪油增加猛然入口的油香,于是入口先香,再苦,最后回甘。
矫情点说,仿佛人生。
但个人口味上,我其实倾向单独准备一小碟干盐,吃苦瓜时,用手抓起一小撮再细细撒到苦瓜上,盐能压苦味,而且更能带出苦瓜的清香。这个方法,日本的高级天妇罗店经常用,我妈也经常用。
相比于江浙人,广东人对苦瓜的理解更深。他们管苦瓜叫凉瓜,取其清火的效果。
煲汤是广东人最常用苦瓜的方法,把苦瓜去瓤,排骨剁块、和黄豆、姜片一起放入砂锅煲中,喜欢的人再加入一点苦瓜干,隔水炖2~3个小时,简单家常又好喝;潮汕人还会用南澳的白珠苦瓜炖螃蟹汤,蟹肉鲜甜,苦瓜则带来了一阵阵清香。
在广州旁边四邑地区的江门,有一种杜阮凉瓜,大而圆,是广东苦瓜中的极品货色,我管它叫“苦瓜王子”。当地人喜欢用杜阮凉瓜、蚝豉(牡蛎干)和瘦肉一起炖汤,苦瓜的清、蚝豉的鲜、瘦肉的润,煲出来就是一碗好汤。
这种苦瓜甚至可以拿来做刺身,焯熟的苦瓜,切片冰镇,空口吃带着回甘;蘸点酱油、芝麻,配上增加口感的花生、藠头丝则如顺德鱼生一般复杂。
还有白色的苦瓜,是台湾人培育的,叫白玉苦瓜,多汁、爽脆、苦味也很薄。逛台湾夜市,经常能看到白玉苦瓜榨汁,有些时候再加点蜂蜜、苹果之类的一起榨,又苦又甜,喜欢的人依依不舍停不下口,不喜欢人喝一口就喷了出来,以后再也不碰了。
美食家蔡澜讲过一道苦瓜菜品,堪称苦瓜爱好者的福音——苦瓜炒苦瓜,把一份苦瓜分成两半,一半汆水,去苦味,取其柔软;一半直接生炒,取其爽脆,一道菜,同一种苦瓜,口感不同,味道不同,我没吃过,但准备在家自己炒下试试。
人类原本是不爱吃苦的。
很多毒素是苦的,所以苦味意味着危险,怕吃苦是人一种本能的防御机制——前段时间因为“动物森友会”爆红的任天堂掌机SWITCH的游戏卡上,据说就涂了世界上最苦的物质苯甲地那铵,用来防止贪吃儿童乱吞东西。
再细一点说,这是因为人类拥有苦味受体基因TAS2Rs家族,可以识别大自然中各种苦味。而据说中国人更是拥有TAS2R16苦味受体基因,堪称苦味基因中的战斗机,也就是说,中国人对苦味的感知度可能更高,这是在基因层面就决定的。
可很多人却还是爱吃苦。
除了苦瓜以外,苦笋、莲子、百合、苦苣(苦菜)都是苦的,却仍然天南海北地出现在大家的餐桌上。水果里的西柚、中产阶级沙拉必备的羽衣甘蓝,都是苦的。
咖啡不用说了,南方一带清热解火的凉茶是苦的(而且非常苦),最近两年掀起的精酿啤酒浪潮中的“头浪”IPA,全名是淡色艾尔啤酒,也是以苦著称,冰凉、爽口、先苦后回甘,层次丰富、变化无穷,在全球收割了无数粉丝。
不止植物是苦的,肉也有苦的——这个苦味大多来自于内脏。
在苏南浙北一带有一道本地菜小肠卷,做法是将猪小肠在一根筷子上来回卷成两指粗细,汆烫后红烧或者白烧卤制,入口是一层层张力反馈的弹牙和微微的苦味。
这层苦味来自于小肠壁上附着的胃液,胃液很难洗尽,所以略带一点苦味。但喜欢吃的人,则正看中了这一层苦味,觉得味道复杂,回味无穷。
江浙一带日常吃的鲻鱼,被南方人民称为乌鱼。每年冬季,雌性乌鱼腹内饱含鱼卵之时,会被台湾同胞晒干制作成乌鱼子。
切成片的乌鱼子,加一点台湾58度的金门高粱酒,用喷枪炙烤,夹着萝卜片或者苹果片一起吃,浓郁、激烈、一点苦、大量盐,用台湾美食家焦桐的话来说,就是“味觉的飨宴,口腔的派对”。
那么为什么有些人爱吃苦?或者说,喜欢苦味?
其实看上面描述这些菜品的形容词就明白了——无论是甜还是咸,味道都比较单一,过量则会腻,需要一种味道去中和。酸是一种方式,酸甜口的糖醋排骨、宫保鸡丁都是全国人民口味的最大公约数。苦则是另外一种策略。
苦味一增加,味道的厚度和复杂度一下子就上来了;菜单搭配是门学问,如果刚吃了一道油腻的大菜,配一点点苦味,还能有效地解腻;最妙的是苦尽之后的回甘,“苦尽甘来”,一对比,再一变化,对味道解读又深了一层。
古人说,苦瓜是一种君子菜 —— 因为苦瓜与其他食材一同做菜,却不会影响其他食材的味道,只苦自己,不苦别人,有君子风范。
也有很多人说,吃苦瓜是”自讨苦吃“——因为我们吃过的苦瓜都没熟,苦瓜成熟之后会变成橙黄色,掰开里面是红色的籽和果肉,又漂亮又甜,江浙一带称之为“癞葡萄”,北方朋友则称之为“金铃子”。
这句话其实并不完全对。“癞葡萄”是苦瓜的一个特定品种,是特别培育出来吃籽的,味道甜美。但我们吃的苦瓜的确没有熟,成熟后苦瓜是会变黄,籽也是红色的,只是味道可能无味,而且很容易在成熟前直接爆开,呈喇叭花状。
在日剧《凪的新生活》中,黑木华端出的那盘“黄色幸运苦瓜”,就是成熟的苦瓜,红瓤,甜美……
看似平凡的苦瓜,品种的变化、成熟的变化、烹饪方式的变化,最后竟然变换出了百般风味——恰如人生一般,历经世事,三十而立、四十不惑、五十知天命……慢慢能体会苦尽甘来的美好;而如果太一番风顺,顺到发黄,则容易遇到过于膨胀最后“爆炸”的结果。
辛弃疾说,“少年不知愁滋味”。我生也晚,并没有遇到太多人生的风雨,却也喜欢苦瓜的清凉、爽脆、苦尽甘来的味道。在这种角度来说,对不同人来说,美食不是唯物主义,而是唯心主义,适口者珍,心境经历,人生况味,都会影响着你的口味。
作者:刀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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