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疗共益创新：当患者成为创新者
导读
Foreword
陈劲
清华大学经济管理学院教授，清华大学技术创新研究中心主任，研究方向为技术创新管理与知识管理
魏巍（通讯作者）
北京物资学院商学院副教授，研究方向为创新管理，人力资源与组织行为
邮箱：weiwei304@163.com
患者创新（patient innovation）是患者或其护理者通过开发新设备、新疗法、新方法或习惯，来治疗或更好地应对患者的健康状况，缓解疾病带来的不适感，以提升患者生活质量的创新范式。患者越来越能够构思和开发复杂的医疗设备和服务来满足自己的需求，这种“免费”的、由患者驱动的创新过程被Harold Demonaco等（2020）描述为“患者创新”[1]。患者及其护理人员能够创造许多不同类型的创新[2]，表现为改善患者的照护方案或减轻其症状使其日常生活更轻松。
Oliveira（2020）等研究发现大约 88% 的患者分享了他们自己开发的解决方案给其他患者，虽然只有 6% 的患者向他们的医生和临床医生报告[3]。从这个意义上说，患者创新在医疗保健领域发挥着至关重要的作用，尤其在罕见病领域，患者创新是治疗许多疾病的主要希望来源。在许多情况下，患者的出发点是想在患病或康复期间改善和提高生活质量，尤其是对于罕见病和慢性病患者[4]。这种创新不是由商业利益驱动的[5]，与患者的创新实践和社会适应系统相关，患者是自己治疗中的关键角色[6]。因为对于这些病例，患者对疾病的各个方面都有较为深入的了解，并且在自我监测方面更有经验[7]。
▍患者创新者的创新动力
（1）意义驱动：自我奖赏的螺旋式提升
Trigo（2016）研究发现，患者参与研发和创新过程是自我激励的，许多患者甚至因为“更多的信任和平等信号”而更愿意与护士分享他们的经验[7]。为什么患者创新者愿意在没有专利申请和知识产权保护的无偿和免费共享产品的前提下，继续致力于创新？Eric von Hippel教授指出，患者创新的动力是创新过程中的自我奖赏[8] ，并且这种价值的流动不以物质回报为目的。
患者创新的驱动力是不以物质回报为目标的，吸引他们的是有机会使用他们的创新或是在发明过程中增长的知识和乐趣，以及他们与其他有相似需求的人分享创新时会获得满足感。他们多为自我奖赏式的，在别人有机会使用他们的创新成果或是在创新价值网络中的分享都使创新者获得满足感。创新者在研发过程中的利他动机、与他人分享的快乐以及互相欣赏、互相鼓励、互相帮助会给创新者带来更高级别的自我奖赏，进而增加其提升整个社会福利水平等方面更高层次的意义，实现自我奖赏的螺旋式上升。
（2）主体变革：引领医疗健康产业创新范式变革
患者创新有效互补了医疗健康产业中以生产商创新为主的创新范式[1]。患者创新作为用户创新的一种，是对当前医疗健康领域传统生产者创新的有效补充。患者成为创新主体，参与新疗法、新器械发明的研发，这种创新范式大大缩短了研发周期，提高了研发效率。生产商可以从患者创新中汲取灵感，提供有效的产品和服务。
患者创新既包括非常简单的解决方案，例如使用氦气球来刺激儿童的物理治疗和步行锻炼，也包括需要监管部门批准的复杂解决方案，例如用于脑部手术的复杂外骨骼或昆虫眼摄像头。对于像癌症这样的更为复杂的疾病，由于患者对所患疾病最为了解，因此患者自己的研发和设计使他们的治疗或恢复期更容易。患者与患者之间的直接信息共享是最常见的创新传播模式[3]。与医疗保健公司的研发部门相比，患者在创建解决方案时通常会自动考虑有限的时间和资源，而这种宝贵且有限的创新资源催生了廉价但实用的解决方案[1]，这些解决方案花费的资源很少，但可以解决患者自身的迫切需求。
（3）个性化：追求家庭氛围和身份表达
当患者成为创新者时，个性化在创新过程中变得很重要。研究发现人们对家中物品存在一定的依恋，人的感知主要来源于家庭归属、联想与和谐[9]，尤其是很多创新者更关注个人意义和身份的表达。
在患者创新过程中，患者不仅会关注医疗管理的功能，还会考虑自身身份的表达和健康管理设备的家庭氛围。比如，在家庭层面，患者创新往往与家中与个人意义相关的物品设计联系在一起。一个例子是提醒糖尿病患者服药的怪物装饰，这是对青少年患者在服用药物时的提醒。它营造了一种“酷”的个性化氛围[10]，将疾病管理与家居装饰相结合的患者设计，强调家庭氛围。
另一方面，患者也注重自我身份的表达，尤其是“非病患”身份：例如带有血糖监测功能的时尚手表和嵌入式血糖监测的珠宝，是患者内在身份价值的更好表达。创新者希望在创新过程中弱化疾病和患者的身份，同时兼顾医疗功能，能够更时尚、更个性化地表达自己。
（4）患者主体性：由忍受痛苦到提升生活质量
疾病治疗的过程是痛苦的，但患者创新为疾病的治疗和护理提供了新的能量。创新者在创新过程中和成果分享中获得的满足感和成就感在医疗创新中发挥着重要作用。我们发现，患者创新的可能性随着教育水平的提高以及对疾病限制的认识增加而提升[11]。
Kanstrup等（2015）通过对17个丹麦糖尿病家庭的60人观察，发现患者是健康信息设备（HIT）的关键创新者，而不仅仅是测试者。他们的创新非常新颖，反映了差异化的需求，并显著提高了患者的生活质量[10]。
患者的疾病不仅影响到他们自己，也影响到与他们一起生活的家庭成员。因此，部分患者把他们的创新重点放在，如何在与患者相关的生活活动中与家庭成员进行协作和共同管理上实现有效创新。例如，蜂鸣器和移动应用程序的设计可以监测血糖水平并发送警报，以方便患者及其照护者[10]。患者创新更关注如何让健康管理技术与其他家庭成员协同工作，更好地照顾患者病情，提高家庭生活质量，并能更好地有效实现家庭成员网络互动。
▍罕见病解决方案：多利益相关者视角
2021年世界罕见病日，第一版《罕见病科技创新之药物以外的解决方案在哪》发布，分析了世界范围内包括“更人性化的特医食品形态设计”、“药代动力学指导下的血友病A数字化管理工具”、“为多发性硬化设计的数字生物标志物采集软件”等不同种类的罕见病科技创新案例。这些案例虽然在不同领域，但是设计目的体现出更多的“以患者为中心”，通过“药物外的创新”使患者在有治疗方案前获得更好的生活体验和生活质量。
罕见病是一项综合性的复杂挑战。事实上，8% 的罕见疾病患者已经开发出新解决方案[8]，但是由于缺乏在这个细分市场工作的经济激励，罕见病的治疗方案开发对制药行业来说呈现出极大挑战。每次新药开发到上市批准的平均成本估计为8.02亿美元。新药研发启动III期试验就需要296个不同的流程步骤，临床和批准阶段的平均时间为8.1年。因此，对于罕见病的解决方案，新药的研发如果单纯依靠生产者以专门产品的形式，将是一个漫长而昂贵的过程。因此，患者创新对于罕见病领域的医疗解决方案的研发有重要意义，不仅缓解和改善了自己的病痛、提升了家庭成员的幸福感和照护的轻松感，也改善了其他患有类似疾病的患者的生活体验。
罕见病作为一个综合性、复杂性的难题，需要整合多方力量，由患者提出需求，专业力量梳理剖析患者需求，专业力量设计解决方案，再由患者参与共创与迭代反馈（图1）。
图1 患者创新情境下的罕见病解决方案
▍医疗共益创新的中国实践案例：Inno4Rare
Inno4Rare (为罕而创)是由北京病痛挑战公益基金会、Plug and Play中国、以及锒钰集团旗下子昂健康三方联合推出的首个罕见病创新平台，旨在寻找和孵化可能应用于罕见病诊断、治疗、管理和康复的项目患者，建立医疗创新合作生态平台。
（1）使命驱动的组织，探索“药外创新”解决方案
罕见病患者面临着许多困难和挑战，包括提高生存质量、改变公众认知、推动保护政策、提高治疗水平、就业和教育公平等。但对于资源和劳动力相对有限的患者，如何通过小型设计和产品，找到关键点并利用资源来解决对患者群体来说似乎雄心勃勃却困难重重的问题。
罕见病是“因病致残”的主要原因，全球罕见病中95%没有药，只能通过“药外”治疗或解决方案来改善患者及其家人的生活质量。“非药物解决方案”的重点是开发难度较低、成本低，周期短。让“药外方案”与“药”形成正向协同效应，将生物制药领域以外的技术（AI、脑机接口等）和投资力量作为增量资本引入罕见病领域是 inno4rare 的使命。“药外创新”是一个共益的过程，对于现阶段药物开发为主的问题解决过程的局限形成破局（图2）。
图2：罕见病治疗的市场方向及前沿业务方向图
（2）Inno4Rare创新模式：罕见病领域的多利益相关方实践
Inno4Rare在对罕见病创新过程的研究中认识到罕见病中的患者创新需要患者深度参与和多方力量的共同创新。以罕见病脊髓性肌萎缩症（spinal muscular atrophy，SMA）为例，Inno4Rare通过将患者社区与研发和制药公司建立链接，让患者更好地了解脊髓性肌萎缩症的自然史和照护要点，增加公众对罕见疾病和自然疾病的正确认识，联合多方共创，为药物创新和药外创新开辟了新思路。
图3：中国实践Inno4Rare平台创新价值生态系统
Inno4Rare通过对接患者组织、医疗机构、医生、研发人员、医疗爱好者等资源，一方面通过平台提供知识交互空间，另一方面通过平台进行免费信息分享。对于有商业价值的解决方案，Inno4Rare通过已建立的生产者创新价值网络中的公司对接风险资本和社会资本推动其商业化，进而构建一个以患者为中心的创新生态系统，实现系统内知识的整合、集成和价值的流动。创新生态中的其他利益相关者如：医疗机构、研发机构、医疗组织、社会捐助者、医疗器械和制药、社会公共服务机构等的紧密伙伴关系能有效提升患者创新者的知识和研究技能，增强患者的信心。
该案例如何对共益创新提供启示和借鉴？在整个患者创新系统中（图3），Inno4Rare主要承担创新管理者、知识交互平台和商业化推动者三种角色：
一是创新管理者。Inno4Rare为罕见病患者提供了组织资源。罕见病患者及其家属不再是一个只能依靠自己的力量和资源解决自身问题的个体，而是有能力团结起来，共享信息，通过行动来改善自己的处境。自2000年中国第一个罕见病患者组织——中国血友病联谊会成立以来，全国现有名称固定、活动频繁的罕见病患者组织120多个。患者组织可以为患者及其家属提供心理咨询和信息服务，组织医患交流会，促进医患沟通。将参与创新过程的所有参与者聚集在一起，将创新外部性（从监管批准到市场商业化）内部化，并协调创新活动。这些以往的患者组织多为单病种的患者或患者照护者，其组织活动多为医患沟通以及患者沟通，缺失专业医疗产业的帮助。Inno4Rare帮助患者组织找到需求，把需求对接给真正属于医疗产业的创业公司，通过专业力量梳理需求，对接资源，找到不同病种患者的共同需求，通过“去罕见”的过程实现合作的互补性是创新管理者的重要职责。
二是知识交互平台。Inno4Rare在医疗行业和患者组织间承担着交互桥梁的作用。Inno4Rare致力于使罕见病患者组织成为问题识别和解决的主力军。疾病挑战基金会于 2020 年发起了首届罕见病慈善创新大赛，旨在赋能患者精准识别问题并提供解决方案。Inno4Rare组织对接联系医院，开通医疗、罕见病专科、多学科治疗绿色通道，与医疗机构或研究机构合作开展罕见病相关研究，并积极对接联系商业组织进行赞助筹款。近70% 的患者组织通过向公众宣讲罕见病知识和政策提高公众认知；少数组织通过人大和政协提案参与制定罕见病政策。Inno4Rare为所有组织提供信息交流平台，在交流讨论的过程中寻找不同病种的相同问题，进行需求的“去罕见化”，使成果具有多病种的普适性。Inno4Rare帮助企业不用寻找患者，患者组织不用寻找企业，平台的交互作用显著提高了信息共享和知识整合效率。
三是商业化推动者。Inno4Rare平台通过创新生态系统，对接资本与成熟医疗企业，实现创新成果的落地和孵化。这种协同不仅解决了创新者面临的前期资金短缺问题，也通过平台上固有的资源和网络，快速实现一些创新解决方案的市场化和商业化。最初由两名患者家属自行设计的呼吸辅助训练器经过Inno4Rare的对接通过怦怦科技成功进行产品的升级迭代并进行商业化，该项目已在2021年中国残联课题中成功中标。Inno4Rare将创新者与拥有资源和制造能力的产品生产商联系起来，通过提高解决方案的可用性、安全性，为创新者塑造价值，使最终用户受益于更好、更安全、更实惠的解决方案。
Inno4Rare的实践体现了以患者为中心联合多方专业力量共创成果的创新价值生态系统正在被建立，这种新型的多利益相关方实践改变了以往患者组织自行设计的创新方式，通过医疗行业专业企业帮助让深入了解一线需求的患者创新成果得到更专业、适用性更强的应用。医疗创新在平台的交互连接下开启真正实现以患者为中心，多方辅助共益共创的新创新范式。
无论是患者社群的组织与共创，患者医疗知识交互还是通过建设生态系统来促进多方共创，这些医疗创新的前沿趋势都在世界各地得到探索和实践。在本期“医疗共益创新”专题中，将有更多关于这些创新趋势的分析与实践案例：线上社群、医院、社区都被调动起来，共同为提高健康水平与民众福祉进行共益创新。本专题期望开启对如何在实践中真正做到患者（利益相关者）中心、实现共益共创的讨论。
▍医疗共益创新：未来新范式
共享经济中数以百万的人正在公开他们的病历，共享症状、诊断和治疗信息，让患者、医生、研究人员和其他医疗卫生提供者共同努力，促进患者创新和社会健康改善。在患者创新中，患者成为“科学家”，改变传统医疗健康领域诊断师、科学家和患者之间的权力不平衡。患者创新体系和商业创新体系形成了更大互补的医疗创新体系，尤其是在罕见病领域。
通过对Inno4Rare平台在中国罕见病下的实践的研究，我们发现罕见病领域的患者创新者具有更深的需求感知和更前瞻性的需求预期，患者创新将成为慢性病和罕见病领域重要的创新范式，互补医疗健康领域以药企和科研机构为主导的生产者创新范式，成为面向人类意义感知和社会福祉提升的新范式，推动医疗行业创新变革，并为其他传统权力结构渐成沉疴，渴望多利益相关者参与来推动变化的领域提供启示和借鉴。
参考文献
【特别说明】
本文所涉研究基金项目：北京市社会科学基金重点项目（21GLA0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