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元节——爱的节日

中元节河灯漂放活动（图源  视觉中国）

在中国，抵制洋节，提倡中华传统节日，一直是官方努力推行的。如果在所有的华人传统节日里，找一个极有中华传统文化特色，却一直不被中国官方提倡的节日，那只能是中元节。
中元节，是民间的鬼节。传说每年阴历七月初一开始，鬼门关开始大开，有些鬼回家看望亲人子孙，没有在世亲人祭祀的孤魂野鬼则凄凉奔走无所适从，更有一些冤死的鬼一身戾气无处发泄，可能会报复社会，做一些对人类不利的事。所以，每年阴历七月，民间会有很多禁忌，以防止招惹那些对人类不友好的带怨气的鬼。每年七月十五的中元节，很多人在路边点香烛，放各种祭祀食品，款待来自阴间的朋友。
祭祀阴间的朋友（图源 bbs360）在新加坡，华人经常用“好兄弟”来称呼那些阴间来的朋友，而不是直接称他们为“鬼”。那些好兄弟，也曾经与我们一样，在阳间度过他们的一生，然后比我们早一些日子离开阳间，移民到另一个我们不熟悉的国度。那个国度，也是我们以后要去的地方。所以，我们不要妖魔化那些来自阴间的好兄弟，他们原本与你我一样，有同样的灵性。如果你相信灵魂不灭，灭掉的仅仅是肉体，那么他们只是失去肉体的灵魂，在精神上是可以与我们彼此沟通彼此理解的。在中元节举办的祭祀庆祝活动，是践行一种对鬼的礼节：我们祭祀你，我们招待你，我们把你们视为好兄弟，我对你毫无恶意，希望你也对我们没有恶意。如果你在阳间的时候，这个社会曾经对不起你，让你冤死，今天我作为阳间的人类招待你，希望能弥补这个世界的过错，安慰你的心灵，希望你受的伤能够得到愈合，消除你的戾气和怨恨，让阴间和阳间都充满友爱。所以，中元节其实是一个爱的节日。人类的爱，从亲友扩展到同胞，扩展到爱全世界不同的种族，甚至扩展到爱那些动物。现在，这种爱扩展到另一个疆域——那些在阴间的好兄弟，他们也需要我们的友爱。一个无神论者，通常也不相信有鬼。但是，即使理智告诉你世界上没有鬼，你晚上独自看鬼片依然毛骨悚然，你半夜经过阴森地带，也会有一种第六感官告诉你附近有某种东西在黑暗中。

龚开  中山出游图（钟馗嫁妹）局部

对鬼的信仰，或者本能直觉，是一种来自人类进化的根深蒂固的东西。从科学的角度，有人解释说这种对鬼的恐惧让智人避开一些黑暗中的未知危险，相信厉鬼报复可以让人更加友善而不会轻易谋害同伴——这显然有利于群体合作。全世界几乎所有的原始人都相信有鬼，他们对鬼的描述，是非常接近的。对鬼的知识，正如很多动物本能一样，是根植于基因的先天性的知识。让一个人相信有鬼非常容易，但是让一个人真心觉得没有鬼，并且丝毫没有鬼的念头，是很难的。有一部电影叫《环球寻梦记》，说一个热爱音乐的墨西哥孩子在阴间的历险经历。在电影里我们可以看到这些墨西哥人的鬼文化观念和祭祀祖先牌位的活动，和华人非常相似。电影里，也有鬼在某个节日可以通过鬼门关到阳间访问，然后在限定时间回到阴间。这个meme，跟华人中元节的信仰如出一辙。

在电影里，一个鬼若没有阳间的人惦记，他就真的彻底死亡消散了。在华人的信仰里，这种孤魂野鬼非常可怜，若无人祭祀，会对活人充满愤恨而祸害人类，所以中元节要祭祀安抚这些孤魂野鬼。在新加坡和马来西亚，中元节极其隆重。华人传统节日除了新年，就是中元庆典最热闹。每逢中元，各个居民点还会搭歌台庆祝，政府官员和名流也会参与。与一般的歌台庆典不同的是：中元节歌台的第一排，是空着的，因为今天的VIP观众，是来自阴间的好兄弟。如果你在新加坡看到中元节歌台，看到第一排空着，千万别坐，别人会担心你抢了好兄弟的座位惹他们生气，会给你带来麻烦。中元节在中国的一些农村地区还有一些庆祝活动。但是在上海这样的大城市，几乎是一个不存在的节日。我在上海的时候，曾经在中元节骑车出门找庆中元活动，竟然一个地方都没见到，一条横幅都没见到，路边也没见到任何香烛和祭品，水边也没有见到一个河灯。这让我非常惊讶，觉得上海这个城市真是非常国际化，对华人如此重要对中元节，竟然被人无视。
中元节河灯漂放活动（图源  视觉中国）中元节的起源非常悠久，最早可以追溯到上古时代的七月半祭祖节。在古代中国的多数地区，七月半正是农作物收获的重要时节，所以七月半要祭祖，用新米和各种食物向祖先汇报：粮食有收成，请祖先与我们一起分享。这种祭祖的文化核心，是敬祖、尽孝。后来这种七月半祭祖节与道教文化结合，形成了中元节。佛教传入中国后，与佛教文化结合，被称为盂兰盆节。中国人自古以来就相信祖先在天之灵会保佑后代子孙，非常重视与已经去世的祖先保持良好的关系。中国人对坟墓非常重视，有非常复杂的墓葬和风水文化。在古代，一个人若恶意毁坏他人祖坟，是可以判处死刑的。毁人祖坟和强奸他人妻女，被视为同等重罪。有人说，研究中国传统文化，应该从郭璞的《葬书》入手，因为这篇文章是中国传统文化的集大成者。这种祖宗神灵信仰，是华人最基本的宗教信仰，千百年来一脉相传。即使移民海外，也是把这种文化带到海外。在新加坡，政府组屋边上就有很多专门用于烧纸钱的炉子，便于华人烧纸钱。很多人家里也有专门烧纸钱的不锈钢炉子。祖先走出非洲，走向世界各地，筚路蓝缕，以启山林。他们迁徙途中，九死一生，艰难奋战，生息繁衍，把生命传给我们。所以，感恩祖先，是一切感恩之最不可缺的。把对祖先的爱，扩展到那些没有后代的孤魂野鬼，这种让世界充满爱的节日，就是华人的中元节。
鬼趣图  溥儒
三年前的中元节，我在新加坡的墓地度过。我和另二位朋友从南洋理工大学出发，到了校园外面不远，就是一片几千亩地的墓地。我们在墓地点香烛，烧纸钱，摆祭品。祝愿天下孤魂野鬼都得安宁，也祝愿人间多一些友爱，让所有人都在爱中离世，而不会成为怨鬼。去年的中元节夜，我骑着电动车在上海朱泾的亭枫公路上行驶，一路不见人影。半途有人拦路，自称错过末班公交，让我带他一程到曹庄。我毫不犹豫带他走，在曹庄附近一里之外的荒野，他说过头了，下车自己走回去。我把这事跟朋友说，他们说你一定遇到鬼了，当时带他的时候没想到七月十五可能遇到鬼吗？我说：“我不在乎他是人是鬼，我相信大多数鬼和人一样，都是善良的，你对他好，他也会对你好。何况我中元节经常请好兄弟，好兄弟圈子里应该知道我对他们的善意和友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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