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原文
其他

李丙寅回忆录(十):从万县到潭头

LYCAEUM 蓝色木Lyceum 2019-12-05

点击蓝字关注我们

第一时间接收最新文章




作者

李丙寅

李丙寅

河南大学化学化工学院教授

93岁

往期回顾:

李丙寅回忆录(一):我的出生

李丙寅回忆录(二):塘坊口四号大杂院

李丙寅回忆录(三):塘坊口拾号(上)

李丙寅回忆录(四):塘坊口拾号(下)

李丙寅回忆录(五):生命的源泉(上)

李丙寅回忆录(六):生命的源泉(下)

李丙寅回忆录(七):随河大在镇平

李丙寅回忆录(八):随河大迁川先遣队从镇平到万县

李丙寅回忆录(九):河大拟迁未果的万县及我就读的金陵大学附中


李丙寅回忆录

从万县到潭头

(1939.7-1939.8)


父亲虽然由宝鸡乘汽车越秦岭经成都、重庆,再乘船来到万县,但因我们小孩子多,走那条路太艰巨,故仍基本上沿来时入川的路回河南。首先乘轮船顺流而下到沙市,然后北上进河南。这样,我们就冒着敌机轰炸的危险住进了万县码头邻近的交通旅馆等船,因为不是天天有船,也没有一定的航班。那时的旅馆都管饭。我们在旅馆住了两天也未遇见警报。我在旅馆住的房间的墙上看到有人写的诗,其实是民谣:“月儿弯弯照九州,几家欢乐几家愁。几家夫妻同罗帐,几家飘零在外头。”当时不觉得什么,及至年长成人、成家才回味它的意思。船到了就上船,仍是民生公司的船,但不靠码头,而是要乘小木船划到轮船旁上船。也许是为了给小划子们做生意但有些危险。


我们坐船直到沙市。因这时我国军队与日本鬼子沿汉水对峙,我们不能到沙洋乘汉水的船北上,就在沙市等候雇从河南拉药材来然后返回的空架子车。沙市离敌人很近,一拉警报来不及跑。父亲也不带我们跑。我们住在临江的旅馆,江边停有意大利、英国等外国轮船。船上挂有他们国家的很大的国旗。有人在警报时去船上躲,但要交钱。听说有一次日本飞机竟炸了意大利的船,未沉。旅馆管饭,天天有鱼,文弟都吃腻了。值夏季,江水天天涨。我们住的旅馆开始进水。旅馆的人把门窗拆下,说这样水可以自由通过不会把房冲塌。他们又把门窗和桌椅板凳摞起来直到顶棚,说这样不会被水冲走。我们走时,前门已经进水,是从后门出去的。


路过荆州,当时叫江陵,未进城,在城门口歇了一会儿。城墙高大,城内萧条,比沙市差远了。夜宿团林铺,是个镇子。当时有士兵把守,不准出入,因有瘟疫流行,以防传染。曾听见镇里人哀哭声。我们睡在镇外一茶棚下的地上。夜里,母亲发现她身边的小药箱不见了。她大声说,那小铁箱里面装的是药,是家用的药,没有值钱的东西,但无人送还。那只箱子原来是个饼干筒,式样不错,偷者以为是个首饰箱吧。那时认为偷了药是倒霉的事。但这就影响了我们的健康保障。


以后的路程中,起初还听到远远的炮声,可能距前线近,心里有点紧张,后来听不到了。不久,我们与一队炮兵同行,有十几门马拉的大炮上面用树枝伪装。父亲说,跟他们同行可防土匪抢劫,但怕日本飞机轰炸。不过始终未遇空袭。


这年湖北大旱,路旁稻田龟裂。又瘟疫流行(大灾之后必有疫情)。亲眼见一拉药材的人,正拉着车,车把一丢,瘫倒在地。同伴过来一看就知不行了,就到附近村庄买来棺材装殓。


由于我们雇的是拉药材的回头空车,当时愿被雇的人很踊跃,父亲就多雇了几辆,每辆车拉的就少,拉得也就快。所以,很快就到目的地宜城。未进城,找了个向导从草木杂生的野地里走了好久,才到汉水边的码头。当时民船空船行驶时极易为军队抓差,如为军队运输虽无运费,尚还管吃,也有放还之时;如作为浮桥用,则一切全完。故民船很容易雇到。当时就雇到一只去新野县的船,因船主是新野县的人,要回家。


船行上水,需要拉纤。船驶离岸时,先在沿江长长的一排停泊的船中间向江面退出,即解开系在岸上的缆绳。用篙撑开至江流中,调转船头向上游。这时就要靠拉纤上行。而纤绳一端固定在船上,另一端在纤夫的肩上或手里。中间要经过许多停泊的船,而每条船都有一个高高的桅杆。这就要看纤夫的本领了。只见他们中的一人上下摆荡着纤绳,纤绳越荡越高,最后他猛地一摆,纤绳就荡过一个船桅。就这样一个一个地荡过他们上游方向停泊的船的桅杆,往往数十,甚至上百。没有这一套本领和力气就寸步难行。上水行船靠拉纤,河岸曲曲弯弯,一天只行三四十里。如遇顺风就不拉纤而能行六七十里。


船至汉水与白河交汇处,即张家湾,远远望见樯桅林立,黑压压的一大片木船亦甚壮观。行至近处有官兵乘船来检查。父亲拿出河大给的关防,即证明是河大职工携家眷由四川赴河南嵩县,请沿途军警予以放行的公文看,上面盖有学校的长方形的大印也叫关防。一位军官看了,即示意放行。


在白河途中,一个白天,水手望见黑云将至,一面将船驶至一个避风的岸边,一面叫我们从船舱里出来到甲板上,说万一出事(大风刮翻了船)在舱内不易逃生。


途中,我脚面上长一小疮,出脓,无药,每天用点白绵纸将脓拭净,数日亦好。


船至新店铺(现地图上名新甸铺),即新野县的码头所在地。当夜,听到船老板娘哭喊:“我的娘啊!”不知何故。次日得知她的胃气疼病犯了,也没医药,疼得难忍。船上养了一条狗。老板娘说,一次涨大水,她在河水中救起这个被水冲着的小狗。以后放它上岸。它总是跟着船沿岸跑,她只好收留下,现在长大了。我们听了感到狗真是懂得报恩,讲义气。


这时白河亦在涨水。次日,忽听人们喧哗:有人落水啦。我立即见一人露着头时隐时现地从我的船尾水面漂过。这时临近船上一水手立即投人水中,瞬时将落水者托送到岸。马上有人掂了一口大锅扣在那里,让落水者伏在锅底上,当即吐出一些水,但仍未活过来。听说是位妇女与丈夫生气而投水。那救人的水手真是见义勇为的人。


隔日我们即觅得往南阳去的船。船家很热情,先送我们到对岸,带我们去瓜园买了许多西瓜。在瓜园可以随便吃瓜,不要钱。船家搬了许多土块放在舱底下,诙谐地说,有这么些土(指鸦片)就发财了。其实,是压舱使船重心下降,平稳。


途中船家把船靠一无人家处,让我们上岸活动一下,以免久坐脚腿软。我父母未动。我们兄妹几个上岸,发现田里有许多打瓜,就摘了几个抱到船上。父亲责怪我们并命我们送还。我们就送到原来的田地里。虽然它们不会再长,但让我们懂得:不能拿别人的东西。


船到南阳后,父亲还到县城里拜访朋友阎雪舟先生。阎先生原在河南省图书馆工作。然后我们又雇了架子车出发往嵩县。记得路过一个叫招抚岗的大镇,街上卖篦子的很多。还有社旗镇也很大。现为社旗县了。


父亲途中病危遇救,恩人是禹县天主堂的人。如不是他们,我们一家就沦为乞丐。


当日中午在叶县城南一家饭铺吃捞面条。饭后父亲又去吃了已切开卖多时的西瓜,当然会有苍蝇叮过。饭后上路的途中,父亲即感不适。但无医药。到了黄昏,父亲愈感难受,要求下车,安静地平躺着。母亲就在路边地上铺一个床单让父亲躺上去。我们兄妹围着父亲坐着。这时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求人也没有。就在这时过队伍,他们排着几路纵队由东向西过了一阵子。队伍刚刚过完,由西边来了两辆自行车。车上的人一见我们就下车。前边的是位长者,他问这是怎么回事。我母亲说了之后,他立即蹲下身子给我父亲看病,说是霍乱。他先用放血疗法,把父亲的几个手指扎破,往外挤血,血是近黑的紫色。然后又打了一针,又给了些吃的药。他说他们是禹县天主堂的,刚从老河口买药回来。并说他们到前面给我们找好旅店让我们早点歇着。说我父亲的病不要紧了,他们不等我们了,要继续赶路。让我们念“天主保佑”。他真是我们家的大恩人。这件事也非常巧。一是,解放前交通规则是靠左行进,那时父亲躺在公路的南边一小块空地上,是由东向西的路边。当时军队由东向西即是靠左边,紧靠父亲躺的地方经过。如果过军队时,天主堂的人骑车由西向东,靠左,他俩必然走在公路的北边。由于隔着军队,他俩就看不见躺着的父亲。巧的是军队刚过去,他俩就来啦。二是:他们医术好并且刚刚买回药来,不然,无药也难治病。这也是我们全家人的幸运。如果父亲病故在这路上,我们就沦为乞丐。兄妹中我最大,才十三岁,母亲是文盲,就是我们勉强走到嵩县找着河大,也解决不了问题。因为解放前,没有解放后所谓的组织、单位,人与工作单位是雇佣关系,工作人员的家属与单位毫无关系。例如,在潭头时,听说河大有一职员暑假后从老家来河大上班的路途中遇害,学校就未过问,因他尚未到校。他家也没找学校。关于我们的救命恩人,抗战胜利回到开封后,我父亲打听过。医学院的鲁章甫教授说认识那位老先生。老先生于抗战期间,在汉口一次日寇空袭中遇难。可惜我想不起他的名字,真是遗憾。


次日傍晚到临汝县(即老汝州,现名汝州市)。该县县长何佛情曾与我父亲在河大同事。他劝我父亲在县医院(当时叫卫生院)再治疗并休养些日子,父亲同意。我们家则住进一家小饭铺,睡地铺。约一周后出发。在此一周里,我天天去父亲那儿。他给我讲了,当初预备从镇平迁嵩县潭头时,学校又派他和几位同事作先遣人员去嵩县,路过此地,当时天已黑,城门已关并上了锁。他听说何佛情当县长,就从城门缝递进个名片给守门的士兵,让他立即送给何县长。过了一会儿,城门开了,让他们进去。有两名士兵跨着盒子炮(装在木盒子里的手枪,木盒子的外形略似手枪),打着灯笼来接。没走多远,又来两名士兵打着灯笼迎接。父亲还讲了他在医院听来的事。如本地人打冤家(仇杀),甲乙两家为世仇(因我忘记这两家的姓,故用甲乙表示)。何县长来时,甲家的父亲刚用枪打死了乙家的父亲。经县长调停,甲父与乙子当面都说以后不再冤冤相报。乙子送甲父回家,走到甲家门口,乙子抽出枪把甲父打死在甲家门口,然后从容离开。这样冤冤相报何时能了!


县卫生院的院长还给我父亲一瓶自己配制的十滴水,说是可以治头疼恶心等小病,我们带到潭头后需用时,立即见效。听说里面含有大烟。


从临汝县出发不久,路过临汝镇,是个大镇,四周还有城墙。镇长是位河大的学生,认识我父亲,且知道父亲住院和离开县城的事和时间。他坚持要我父亲在那儿停一天。那时我舅舅提前走了,原约定在某处住宿。这时镇长打电话给前边的某地公所,让他们通知我舅舅。结果也没找到。我舅舅一直走到嵩县才等着我们。他说,他淌过伊河时,差点儿被水冲倒。以后经伊阳县(现名汝阳),过伊河、伊川县、鸣皋(记得听父亲当时说,此处是程颐、程颢的老家,属伊川县)、田湖(属嵩县,军阀时期镇嵩军军长田某某的老家,路边还有他的坟头和墓碑),到嵩县县城。河大医学院在此。父亲说潭头刚办初中,尚无初二,让我在县中上初二。即带我去县中办了入学手续,还要住校。校长也很关照,让我睡在一个靠窗台的床(窗台能放东西)。当时还未上课。因为次日全家就要去潭头,所以,当晚我就搬到学校去住,还买了油灯。没想到那儿跳蚤那么多,咬得我一夜未能人睡,一会儿起来抖抖被单,心想长此以往如何得了。次日一早,我就到我家住处,见了父亲说我不舒服,未说跳蚤的事。父亲说,想家了吧,那就一路走吧。立即陪我到县中,向校长说说,退了学,拿了行李就随全家去潭头。



- 未完待续 -



“蓝色木Lyceum”,

期望与诸位作知识与美的逍遥游。



新浪微博:@蓝色木Lyceum

投稿邮箱:lyceum2018@163.com


我知道你在看

    您可能也对以下帖子感兴趣

    文章有问题?点此查看未经处理的缓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