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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丙寅回忆录(十七):抗战胜利后在开封的河大学生生活(1946年春—1948年夏)

LYCAEUM 蓝色木Lyceum 2020-03-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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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李丙寅

李丙寅

河南大学化学化工学院教授

93岁


往期回顾:

李丙寅回忆录(十四):逃难至荆紫关,金榜题名,订婚,河大一年级(上)

李丙寅回忆录(十五):逃难至荆紫关,金榜题名,订婚,河大一年级(下)

李丙寅回忆录(十六):河大在宝鸡(1945.7-1946.1)



李丙寅回忆录

抗战胜利后在开封的河大学生生活

(1946年春—1948年夏)

17


1946年春开学,我住校,先住东六斋。学校规定理学院某年级住某斋,每室几人,自由组合。我去得晚,同学已给我安排好,多是在宝鸡时的同屋:阎钦舜,席时林,李永德。好像是六人。当时没床,睡地板上。不久,学校做了新床,又改为四人一间。室内桌椅全是新的,电灯很明亮。


复员后,在开封我们的伙食仍是按公费待遇,记得是每月五元,由每个年级按学院集体发放,由大家推选的伙食团代表领取。不愿上伙的可向代表领走个人的生活费。学校提供伙房、饭厅、桌椅板凳等等。各伙食团向社会招标办伙食的伙食头。于是一些伙食头竞向伙食代表许愿,如让他承包,一日三餐如何的好,一月打牙祭(吃更好的饭菜)几次等等。一般早饭简单,午晚两餐都是四菜一汤,两荤两素。伙食头自带炊具,以及整个食堂的碗筷(学生偶尔打破碗不赔)。他还带来他自己的一班人马:厨师,帮厨,小徒弟(上菜、洗碗、扫地抹桌等等)。承包后,如果供应不好,下个月就可不让他承包,因为伙食团的钱是代表拿着,所以包伙头特别巴结代表。例如,我们化学系的白由勋当代表时,他生活散漫,有时早上起得晚,赶不上正点早饭,他到食堂后,伙食头就给他炸馍片,或鸡蛋炒馍。伙食头另一个精明之处是,开饭时,他站在饭厅查看人数,并认人,时间久了,他要认出外来人,他就提醒你交客饭费,一顿一毛钱。代表对伙食头方面也不宜管得严。我们伙食团有一次选了田庆三。他是数理系的,人很老实,也很认真,他经常到厨房称量登记有多少米面、油盐,怕厨子偷,结果伙食反而不好,即饭菜做得不好。其实,既已承包,就那么些钱,只管伙食好不好,管他偷不偷。包伙的老板很刁,每月开始饭菜很好,以后渐渐变坏,等大家有意见时,并到月底时,饭菜又变好。如果一直不好,学生们就不让他继续承包下去。


我们在东边几个斋房住。先住的东六斋,三年级起住东四斋,楼下连接斋房的下边有几间平房,里边住一位工友。他不仅负责全楼的清洁、安全,还要代学生买东西,如香烟、花生、糖果、酒等等,有时他屋里也准备一些东西卖给学生。学生站在自己所在的楼梯口一叫:“老某,来给我买包烟。”他就应声上去。学生交代他买什么牌子的,几盒,交给他钱,就回屋等着啦。我们的住室从不锁门,本来学生寝室也没什么可偷的,还有工友守护。


复员回到开封后,学校有很大的发展,把一所水利专科学校并入河大为水利系,它和新增加的土木工程系、机械系组成工学院。恢复了法学院,其中有抗战时撤销法学院时并入文学院的经济系和恢复的法律系、政治系(社会学系?)。文学院含文史系(后又分为文学系和历史系)、教育系、外语系。农学院仍为农学系、园艺系、森林系。理学院仍为数理系(高年级时分数学组、物理组)、化学系、生物系。医学院仍不分系。此时的国立河南大学共有文、法、理、农、医、工六个学院十五个系。可谓河南大学全盛时期。


我所在的化学系,二年级时的微分方程、理论力学仍和数理系的同学一起上。微分方程是寇作则先生教,理论力学是霍渠庭教授讲。教有机化学的老师是靠跳槽而为河大聘为的教授。他在河大毕业后,先在理学院院长办公室作职员,以后转教师,升讲师后因西北缺人,他就要求兰州某高校给他副教授,否则不去。于是被那里聘为副教授。抗战胜利回到开封后,一时找不到教有机的老师,就想让他回来,他就提出不给教授聘书不来,于是就聘他为教授。他为了表现自己有学问,上课时边说着英文提纲,边写板书,因为大家都有英文课本(叫原版),发现他是从书上整段、整句地移植到黑板上的,不像留学归来的教授或真正掌握英文的老师的英文板书简练。大家议论说,某先生好辛苦,难为他能像背书一样背了下来。


李藩生(学名维屏)先生教我们分析化学。他讲课实实在在,给我的分析化学打下了坚实的基础。虽然他是位副教授,没留过学,但他讲课还是很好的。他为人忠厚,也正因为如此,而被一些人瞧不起,甚至排挤。解放后,以支援边疆的美名,调他到内蒙古大学。与之相对照的是一位王子屏(_王子藩?)讲师,好像他讲工业分析。他讲课,总像一句话分成两句说,我们听着十分难受。他站在讲台上,个子小,又不敢看学生,我们学生有点可怜他,但还是反映给系主任。后来听学生代表说,王先生是教有机的那位教授介绍来的。有机教授要与王先生共进退。到了解放后,听说组织上认为他不是个教书的料,调他去煤炭研究所工作,这倒可能发挥所长。


理论化学(Theoretical Chemistry),后改称物理化学(Physical Chemistry),是系主任、留美博士李俊甫教授讲。他上课不用讲稿,拿一本原版课本(Getman-Danil Theoretical Chemistry)往讲桌上一放,黑板上写个标题,就滔滔不绝地讲了起来。间或写几个名词术语,画个示意图。绝没有什么大一二三,小一二三,括号一二三等等提纲似的板书,好让学生记笔记,而我们也很喜欢他这种围绕问题像学术报告似的讲课。考试就是几道讨论题,就考学生的理解力。系主任还聘了两位兼职教授:一位是在联合国河南救济分署工作的,留美的,教我们国防化学和染料化学。一位是某硫酸厂的工程师,那时技术职称最高级是工程师,以下是助理工程师,再下是技术员。这位杨工教我们工业化学,他每讲一种产品总讲几种生产流程,并比较哪一种经济。然后,总要说一句:“如果你说‘老子有钱不在乎',那我算白讲了。”这句话让我们认识到,讲工业生产必须注意经济效益。


化学实验是让学生自己动手。实验课上,助教只说几句注意事项,指出药品放的位置,他就到旁边的一间小屋里改作业或看书,学生有问题就到那儿问。一到下课时,他就走了,也不给学生打招呼。先做完实验的同学把报告往课桌上一放就走了。下课时未做完实验的可一直到做完实验再走,走时对管实验室的工友说一句“实验室没人啦!”那位工友就去实验室检查水电开关,关窗,锁门。如果有学生想在晚饭后来继续做实验,或在其他时间,实验室有空时补做或重做,也可找那工友开门去做。因此,我们做实验都是耐着性子,认认真真地做,印象很深,终生受益,现在称这种形式为开放实验室。我们对那位工友的印象非常好,他的大名是王恒仁。我们的喷灯点不着啦,他就给修,想用个滴管啦,他就给拿一个。解放后院系调整,他跟着化学系到新乡师院。听说他在那儿工作态度也是很好。物化实验很少,不记得做了些什么。见过盖革计数器(检验放射性的)。


考试。


各科考试都不很难,内容都是基本的东西,没听说谁补考过,有的同学也不在乎分数。如我班的刘振瀛,他考理论化学(即现在的物理化学),五道讨论题,他只做三道,结果得60分。他说,要那么多分干啥,及格就行了。我们佩服他聪明。


除了微积分,其他课程都没讲完过。大家也没意见,认为基本内容都已掌握。


不记得做过作业,上课也不点名,去不去没人管,只要考及格了就有学分,必修课不及格要重修,选修课不及格不想重选就选别的,反正够学分了就能毕业。


我在一、二年级全是必修课。第一、二学期有三民主义,教师马辑五先生。国文,好像也是马先生。英文,顾化五先生。微积分,黄屺瞻先生。普通化学,先父燕亭先生讲授。中国通史,张秉仁先生教。物理,张济华先生教。二年级有有机化学、政治学。理论力学,霍渠庭先生讲。第三学期有定性分析、微分方程。第四学期有定量分析。伦理学,赵敏政先生讲。第五、六学期,即第三学年全年的课:理论化学、有机分析、高等有机,工业化学,选修。第五学期,国防化学。第六学期,制革,李藩生先生讲。染料化学。第四学年高等无机、书报讨论(类似文献课),选修。第七学期胶体化学、工业分析。第八学期生物化学、电化学。四年都有体育课(记得老师有刘立亭先生,还有一位,个子不高,忘了名字)。未署名字的任课老师是记不清了,只记得分析化学实验的辅导老师是徐道生先生,有机实验的老师是陈西河先生。徐老师声音洪亮,热情,陈老师细声细气,和蔼。


没有辅导员,也未接触过系办公室的人,好像就没有系办公室,只有系主任办公室。系主任李俊甫先生很少在办公室,因无公可办,我们学生极少找他。记得学院只有一个院长办公室,设一名兼任秘书,由助教担任,他们也没事干。


院长、系主任只管每年一度的聘请教师。他们把名单报到教务长那里,教务长同意,他让校长过目。校长同意后即写聘书,盖章,层层发下。那时叫三长制,即教务长、训导长、总务长。不记得有教务处、训导处、总务处,只记得有总务科(因有位李子奭先生住在我家南屋,他就是总务科长)。有财务科、注册科,我们学生只和注册科打交道(记不清叫科还是课),每学期要向注册科报到。伙食费大概要向财务科领,因都是班上统一去领,我没管过。上课的教室不固定,每学期所有班的课程表都贴在教学楼(七号楼)的墙上。我们学生有住的地方,有吃的地方,有上课的地方,有体育活动场所。自己去就是了,无须有人管。参考书看了一些,也看过一些杂志、期刊,主要在做毕业论文时看得多。


课外活动可去打球。也有球赛。记得有次学校球队与辎汽四团球队比赛,就在我们斋房前篮球场。我们自己可以在寝室打扑克、下棋,也可去市里看电影。那时大礼堂无放电影的设备,大礼堂有时有文艺演出,不发票,谁想看就去。


学生也有自己的组织——学生自治会。开始在宝鸡时出过小张壁报报道些消息,发表些议论,还吸引人,觉得还算民主。回开封后,慢慢觉得成了个别人的工具。有人到我们班上找代表叫选谁当理事,说这样谁就可以当上主席。那时一个班可选两名代表,大家并不愿意当。起初大家为了想叫李化民同高俊明谈朋友能够接近,就起哄选了他俩,那时我们是三年级,是高年级,化学系在理学院人又多,所以,李化民就从代表中当选为理学院的理事之一,另一名好像是数理系的。当时李化民并不想干。解放后,李化民为此还遭政治历史审查并成为问题,虽然我一再对来调查的人解释。到了四年级时,我班白由勋却主动提出要当理事,并说目的是为了他老乡汤登峰争主席。本来一般同学都不愿干,当然顺水推舟选了他,但对学生自治会更加瞧不起。


大概到了1947年,学校中出现一些政治活动。但我们理科学生一般都不介入。以后罢课,我就回家住了。5月底至6月1日的大逮捕,我正在家里。事后,我回到学校听说李化民被逮捕了,后来由我父亲作保释放。还有河北同乡曹平衡被捕,也是我父亲出面保释。其实,让保释的学生都不是共产党,是当局找个形式解决这部分人的关押。


解放后的历次政审,组织上派人调查。他们问我的同学,李丙寅大学四年都干些啥,他们回答:谈恋爱。


到大学四年级时,当时风气是学生到社会上找份工作来锻炼自己,如工作合适,毕业后可继续干下去,我就找了当时在私立大河中学当校长的生物系毕业的滑明镜学长帮忙。他让我在该校教初中,第一学期教一个班的英文,第二学期教算术,每周四五节课,工资也不多,且发放不正常。有一次拖到寒假,还要跑到城西会计家里去拿。一次去那会计家,他正在打牌,他说,打完这一局再给我拿钱,也不给我让座。这使我感到当教师的地位不佳。


我在四年级时,父亲曾和我谈到毕业后的去向。他说,如去化工厂,可去南京卸甲甸永利化学公司的硫酸铔(硫酸铵)厂,是范旭东所建。还谈了范旭东的创业情况。还有上海天元电化厂,是吴蕴初所办,但该厂的合同很死,需要20年才能出来。还有河大农学院毕业生在台湾办的凤梨公司。也谈到出国留学,要自己考官费。还介绍了美国杜邦公司。但到我毕业前夕,他并未作出实际行动,恐怕他没有这方面的关系。


抗战胜利后,开始物价平稳,父亲收入也还可以,家里生活也还好。但没有包人力车,用了一位保姆。她丈夫是做肩挑叫卖小生意的,姓孟,我们都称她孟嫂,无子女。我们相处很好(解放后,她丈夫去世,她住敬老院)。内战开始后,通货膨胀,生活越来越差,家里收的房租就以面粉价为标准,如每间房五斤面,每月收房租时就按当时五斤面的钱收。


抗战胜利后,爱兰妹先在开封女中上学,毕业后在开封静谊女中考点考取了北京辅仁大学,是私立学校,父亲负担不了,让她借读于河大。秉文弟上的开封初中,地址在东司门现汴京饭店处,后来上高中是开封高中,地址在前营门现医专,都是名校。爱华妹、爱梅妹都在开封女中,初高中都在那儿,地址在学院门,也是名校。因华妹在潭头时照护秉信弟,休学一年,故与梅妹同一年级,不一班。爱蓉妹上省立开封第五小学,简称五小,地址在东棚板街,现一师附小,也是名校,中学上北仓女中,名校。秉信弟开始上五小幼稚园,即解放后称的幼儿园,以后上小学部。


夏天晚上,我们兄弟姐妹都在上房厦子下面乘凉唱歌。尤其是爱华唱得多,如《我的肯塔基故乡》。大家常唱的是电影插曲,夜里也就睡在厦子下面,有竹床。那时也没蚊帐。秉文最喜欢唱周璇唱的歌,如《解语花》中的《天长地久》,这首歌综也喜欢。到了晚年,她还叫我同她一起唱。我兄妹们说秉文是周璇迷,社会上称周璇是金嗓子周璇。秉信弟那时虽小,但也爱跟着唱片唱。他最常唱的歌是《苏珊,你不要哭》*。总是把“苏珊”和“你”字连在一起,“苏珊呢(ne)”,以后又演变唱成“珊呢”。


周璇、姚敏演唱的《天长地久》:

*注:此处提到的这首歌可能是《苏三不要哭》,是黎锦晖根据美国作曲家斯蒂芬·福斯特的著名歌曲《哦,苏珊娜》填词而成,由王人美演唱,风靡一时:



RE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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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婚。

原先,岳父说,考上大学结婚。考上后,又说结婚影响学业,毕业后再结婚,先订婚。订婚后,我和综来往就名正言顺,故往来就多,除了上课外,几乎天天在一起。1948年春,我想,快毕业了,早点结婚省得两人来回跑,两家父母也同意,按阳历双月双日,定于4月2日。岳母对我母亲说没有嫁妆。我母亲说,培养个大学生就是个好嫁妆。但母亲为了双方面子,买了两口皮箱,放进些衣料,让我晚上悄悄送到岳母家,等结婚时再带来。母亲还给综做了两身缎子旗袍、小袄、棉裤等等,买了皮鞋。给我俩做了呢子大衣,料子非常好,一直穿到上世纪80年代还未破。但我自己的结婚礼服就没有钱买了,是借了综的同学好友朱锜的西服。结婚那天,岳父不知出于何意,不让去家迎亲,在南书店街大梁旅社租了一间房,综在那里由同学好友陈坦等人给化妆,帮忙穿婚纱,我去那儿迎亲。她们让我给综鞠三鞠躬。她们就拥着她跟我出来,乘上借来的小轿车。由于婚礼婚宴在山货店街的又一村饭庄,距离太近,汽车故意绕道,先到行宫角的国际照相馆拍了婚纱照,然后到山货店街的又一村饭店。参加婚礼的有父辈的亲朋好友,我和综的同学好友。证婚人为我和综的系主任李俊甫教授、王牧罕教授。女宾相是综的同学王淑珍,男宾相是我班的程慰乔。我的新房仍是我自己住了多年的我家后院北屋西间。不过为了通风好,父亲让人在西山墙上开了个窗户。母亲给我买了个双人棕床,新床头,其余家具全是旧的。当晚起了风沙。可是,刘振瀛带了几位同学去,说新婚之夜没人闹房没有喜庆气氛。其实也没闹,只是说说话。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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