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特与美国的历史性协议

最近一段时间，有关美国-沙特关系的传闻呈现“两极化”特征。

一种说法是沙特拒绝续签协议，石油美元终结云云——即使所谓“拒签协议”的说法演绎成分居多，但美沙分手的日子也不远了。

另一种说法则认为美国-沙特很快将对两国关系进行重大升级，有可能签订一份前所未有的防务协议，其中还牵扯到一些抵制中国影响力的排他条款。

那事实究竟如何呢？

6月10日，有美国官员透露，在国家安全顾问沙利文和沙特王储穆罕默德会面期间，安全条约的起草工作已基本完成。

为了探究美国-沙特关系的底牌，我们首先要清楚沙特是一个怎样的国家。

与通常认知的“富得流油”不同，沙特国内普通民众生活水平其实一般，其近3万美元的人均GDP是被庞大的王室贵族群体给拉高了。

石油作为一种垄断资源，它带来的巨大收益主要落入了掌权者口袋，再加上沙特实行一夫多妻制，这让王子的数量几十年间飞速增长，颇有清朝八旗子弟的感觉。

简而言之，沙特是个贫富差距极大的国家，底层民众和坐享奢靡生活的王室之间存在着尖锐矛盾，大多数沙特人毫无捍卫王室政权的初心。

对此我们只需要观察沙军的战斗力即可。

沙特的国防预算开支常年维持世界前十、甚至前五，空军拥有140多架各型F15战机、42架台风战机和5架最先进的预警机，陆军坦克、装甲车更是清一色的美械装备。

然而就在这种配置下，却被也门胡塞武装按着打，一度被胡塞军攻入本国境内。

沙军战斗力低劣的原因众多，比如：普通士兵没有意愿去为王室政权卖命，枪声一响就丢下装备逃命。

再比如：王室政权也不信任平民出身的军官和士兵，在一些高技术兵种中，沙特甚至更喜欢用雇佣兵而不是本国公民，像沙特空军的好些先进战机就招募了巴基斯坦退役飞行员来驾驶。

这些巴基斯坦飞行员到沙特军中服役纯粹是为了赚钱，和平时期搞训练显得神勇无比，一旦要打仗便推三阻四。

以早前沙军空袭胡塞武装为例，这些雇佣兵驾驶的战机离目标很远就开始扔炸弹，以躲避防空火力，其空袭效果可想而知。

沙特首都利雅得南部有许多穷人聚集的贫民窟，距离豪华购物中心仅数公里之隔。 

精明的沙特王室对于自身安全困境向来高度警惕，过去很多年里，采取了抱紧美国大腿的方式，不断在石油生产、军事采购、地区外交等领域协助华盛顿。

说来有趣，上世纪五六十年代，沙特和伊朗曾争相亲美，且伊朗巴列维政权更受美国青睐。

我们经常讲伊朗核计划，其实最初是美国人帮助伊朗搞的——美国在1957年向伊朗提供了第一座核反应堆和核燃料，并于1967年后向伊朗提供了武器级浓缩铀。

随着1979伊朗伊斯兰革命爆发，美伊关系彻底破裂，美沙关系的重要性则相应提升。

为了避免伊朗的剧本在自己身上重演，沙特方面多次希望与美国签订法律条约性质的安全协议，但均被拒绝。

2022年乌克兰危机爆发后，沙特再次意识到“条约盟友”和“非条约盟友”的巨大差别——前者是否有人来救不知道，但后者肯定只能当炮灰。

正因如此，沙特在一系列重大地缘政治磋商中均把美沙安全协议作为条件摆上桌面。

一名美国官员这样讲道：

“（美国和沙特的相互防卫条约）是沙特方面强烈期待的，本•萨勒曼提出把签署安全条约作为讨论沙特和以色列关系正常化的前提条件。”

沙特王储本·萨勒曼接待普京，2023年12月。沙特近些年表现出越来越强的自主性，既有对美不满的成分，也有借机向美撒娇/施压/要价的意味。

实际上，早在2023年10月加沙危机爆发前，沙特就在寻求与美国达成共同防御协议，其中包括承诺在发生袭击时互相保卫，类似于美国与北约盟国、日韩的防务条约。

不过对拜登来说，这一要求纯属漫天要价。

众所周知，美国抽屉里保存着一堆安全协议，但这些协议都是上世纪美苏冷战激烈的时候华盛顿为了拉拢各地盟友对抗苏联所签署的。

此一时，彼一时，现在美国并没有那么强烈的动力去签下一份需要自己承担巨大风险与责任的安全协议。

以最近媒体热炒的美国-乌克兰安全协议为例，它本质上不是法律文件，只是份政策声明。

按照美乌协议的讲法，如果乌克兰遭受武装袭击或威胁，美国和乌克兰高级官员将在24小时内会面商讨应对措施，并确定乌克兰需要哪些额外防御需求。

这种开放性承诺根本不需要国会批准，拜登自己签就行。

可一旦涉及到共同防御等涉外法律问题，就必须获得参议院三分之二多数票的支持。

考虑到沙特并非美国“西方价值观同盟”的一员，美沙关系纯属“利益之交”，所以拜登需要说服国会此协议对美国国家战略有重大裨益。

比如：沙特承诺该条约与同以色列建交直接挂钩；再比如：把摇摆于中美之间的沙特彻底拉回到美方轨道。

据沙特官员透露，目前的条约草案以《美日安保条约》为蓝本，美国将承诺在沙特受到攻击时协助防卫沙特，作为交换，美国有权进入沙特领土和领空以保护美国利益及其中东伙伴国。

条约还将禁止中国在沙特建立基地或与沙特开展安全合作，从而加强美国与沙特的关系。

布林肯近几个月密集访问了沙特，他表示美国同沙特的防务协议已接近完成。有媒体称，沙特已开始对内严控激进反以言论。

著名中东问题专家牛新春教授近日忧心忡忡的谈到美-沙关系，他这样讲道：

“政治本来就是复杂多变的，中东政治更是错综吊诡，一件事往往能导致令人意想不到的溢出效应。

加沙冲突外溢到黎巴嫩、叙利亚、伊拉克、埃及和约旦等国家，在意料之中，外溢到也门有点意外，进一步外溢到美国大学校园就出人意料了。

更进一步，加沙冲突加速了美国与沙特之间的防务合作，甚至间接影响到中国与沙特的科技合作，这恐怕是没有人能够想象到的。

……

加沙冲突的过程中，域外大国只有美国深度、大规模军事卷入，期间美国再次展示了自己强大的军事实力。

虽然当下阿拉伯国家对美国偏袒以色列非常愤怒，政治上持续冷落美国、批评美国，但是在军事安全领域却想强化同美国的合作，甚至想回到美国治下的中东。”

那是不是说美沙防务协议就像沙利文、布林肯讲的那样“接近完成”呢？

这其中至少还有三个变数。

1、加沙危机爆发后，沙特肩负着巨大的道德压力，不得不把“两国方案”作为与以色列和解的条件，希望采取“实际且不可逆转的步骤建立巴勒斯坦国”，但“两国方案”在以色列右翼看来早就是不切实际的话题，内塔尼亚胡不愿意做出哪怕是最低限度的让步。

2、即使布林肯、沙利文尽可能把沙以诉求往中间凑，拜登仍需要说服国会，而国会不太可能顺利通过“完整的北约式条约”，如果退步为模糊条款，沙特未必肯答应。

3、作为拜登中东外交的重大成果，该协议具有相当的紧迫性，需在11月大选前全部敲定；假如作为烂尾工程传到特朗普手中，将增添很大不确定性——特朗普虽然亲以、亲沙，但极其厌恶对外军事保证，认为徒耗国力。

拜登在2020年竞选总统期间曾称沙特为“贱民”国家，2021年上任后宣布暂停对沙特出售进攻性武器，但随着中国、俄罗斯的影响力深入中东，拜登迅速回归到现实主义外交。

最后，简单谈谈美沙一旦达成防务协议可能带来的影响。

毫无疑问，协议将增强美国在海湾地区的声势，巩固美元在全球石油贸易中的主导地位，削弱中国与沙特关系，并让已经初步改善的伊朗-沙特关系再度恶化。

如果最终构建起华盛顿预期的“美国-海湾阿拉伯国家-以色列”大联盟，将标志着美国中东地缘战略取得历史性胜利。

那代价是什么呢，既然对外施加安全承诺有如此多好处，为什么中国十分谨慎呢？

《纽约时报》在一篇评论文章中这样写道：

“美国和沙特之间的军事合作条约与拜登政府希望让美国的军事资源从中东地区脱身、转向印太的战略目标相矛盾。”

简而言之，中东不是省油的灯，美沙协议在帮助美国巩固影响力的同时，也会将其继续陷入绵延不绝的泥潭漩涡。

这便是《霸权国家两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