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嶽史評 || 史念海:《全唐文補遺》序
《全唐文補遺》序
史念海
有唐一代,歷年三百,其間文人學士先後輩出,絡繹不絶,賦詩撰文,多稱譽人口。其詩篇的瑰麗繁雜,已爲其他王朝所難于比拟,而文章亦多名家,爲當時後世所珍視。各家文集見于兩《唐書》經籍、藝文志著録或不著録的就有數百家,見于其他文獻記載的,當更爲浩繁。宋初李昉等始撰《文苑英華》,雖曾廣爲採摭,號爲詞翰淵藪,亦實難于備載。稍後姚鉉繼編《唐文粹》,其中雖有《文苑英華》所不載的篇章,然以文粹爲名,則衡量取去,所捨必多。《文苑英華》一千卷,《唐文粹》才有百卷,這就難得相提並論了。
清康熙時,曾收集唐人詩篇,彙編爲《全唐詩》。嘉慶年間,更搜羅唐人文章,彙編爲《全唐文》。《全唐詩》九百卷,收詩四萬八千多首,作者二千二百餘人。全唐文更多至一千卷,收文一萬八千多篇,作者三千四百餘人。保存唐人作品,方便後世鑽研,自有一番功績。《全唐詩》以明胡震亨的《唐音統籤》和清初季振宜的《唐詩》爲底本,《全唐文》以清室内府所藏舊鈔《唐文》爲底本,兼採《文苑英華》、《唐文粹》和《永樂大典》諸書。因爲有所依據,故成書較速,以九百卷的《全唐詩》,前後兩年,即已告竣,這就顯得有些匆促,《全唐文》也似未能從容斟酌,故皆未必採摭無遺。清人陸心源就曾有《唐文拾遺》之作,正續兩編都凡八十八卷,可見其遺漏之多。陸心源的補苴,用力誠屬殷勤,也還不能説就已搜羅罄盡,仍需要羣策羣力,再接再勵。
當前政通人和,文教昌明,黨和政府對于保存和發揚我國固有文化素所關注,國務院設立了古籍整理出版規划小組,各地也先後設立了相應的機構。承繼前代的遺軌,嘉惠後來的學人。這是盛世鴻業,必將永垂千秋。唐人詩文爲歷來文化巨擘,自應在重新整理之中。主持陝西古籍整理工作的吴鋼先生有鑒于此,奮勇當先,鋭意補苴,就先由《全唐文》着手,從事致力。
文章的體例自來是很多的。唐代各家文集中更是異彩繽紛,琳琅滿目。這不是説每家文集中都必須具備所有的體例。不過至少有一點仿佛是不可或缺的,這就是墓誌銘一類的文章。唐人飾終之典是相當講究的。只要力足以勝任,至少都有隨葬在墓内的墓誌銘。墓誌銘一般都是用以稱道墓主的家世門第及其生平事蹟,由喪家邀請文人學士執筆撰述。這是當時社會的風氣,也是文人學士難于擺脱的請託。一代文豪如韓愈者亦未能免俗。因而在唐人文集中這類文章都占有相當多的篇幅。這大都已經採摭入于《全唐文》之中。可是墓誌銘的撰述者未必都有文集,這就需要多方搜羅了。
唐代迄今,已逾千年。在這悠長的歲月中,山川雖未稍殊,陵谷變遷却難于避免。昔日的鬱鬱佳城,後來往往暴露于外,再加上人爲的破壞和發掘,隨葬的墓誌銘也就重返人間。長安和洛陽爲唐代東西兩京,畿輔所在,人口稠密,人物薈萃,其人身後就大多常眠于畿輔附近。洛陽城北的邙山,白楊蕭蕭,冢墓累累,爲他處所少有。近百年來,墓誌銘的出土,時有所聞。隨出隨散,流落失所。鐵門張鈁曾悉心收集,並構築千唐誌齋,妥爲庋藏。現在千唐誌齋所藏的唐人墓誌銘已影印問世,對于唐史的研習自是一番功德。長安諸鄉間亦多有出土者,第尚未聞有如張鈁其人者,對此多所經營。其他各地雖不能比肩長安和洛陽,一鱗一爪,亦彌足珍貴。
這些出土的墓誌銘正可以對《全唐文》多所補苴。金石之學素爲士林所重視,自來多有名家,以之證史補文,也早爲金石學家的能事。既有唐代墓誌銘出土,就不易捨之不加利用。不過出土稍晚的,前賢殆難寓目。吴鋼先生久居長安,亦常往來唐兩京之間,究心于當時的碑版墓誌,不僅多事搜羅,而且摩挲考訂,如數家珍。深念《全唐文》的多所疏漏,就進而從事補苴的工作。在他的主持之下,陝西省古籍整理辦公室諸同志殫心竭力,積年而彙成數百萬字,準備付梓,傳之後世。整理中于所收各篇統加標點,于其中俗别字等盡量通釋辨正,俾便于學人的應用。經過補苴和整理,也使全唐文更爲完善。
搜集墓誌,自屬不易,整理工作就更爲艱辛。雖説艱辛,諸同志却始終嚴謹從事,殊屬難能可貴。兹略舉數事,以見一斑。唐代墓誌文中常有一“
承吴鋼先生雅囑,樂爲之序,時年八十周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