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伊坏屁股：步子迈太大的升旗手

周二好，欢迎回到「嘻望HIPHOPE」，在我撰写这篇文字几个小时前，布鲁克林说唱歌手Joey Bada$$刚刚通过推特宣布了他将在本周五发布单曲《The Revenge》（原文暗示的歌名，还未确定）；根据先前报道，Joey将在2022年发布个人新专辑的消息也基本板上钉钉。借此机会，我想和大家一起重温一番Joey的上张专辑，2017年的《All-Amerikkkan Bada$$》，并简单聊聊我再次温习这张专辑后的一些新看法。

Joey Bada$$

Joey本人曾斩钉截铁对媒体说道，他不是来靠音乐做数据混钱的“rap game hustler”，他只想创作经得起时间考验的专辑，那些在发布五年十年后依旧经典、值得播放的作品。

站在纯音乐性角度，《美产狠人》或许做到了，它毋庸置疑是Joey生涯迄今最制作精良且全面的一张专辑，且包含了一首满足热单标准的《Devastated》。说来，初次听这张专辑时，我就生活在Joey的老家纽约，不过那时我还年轻浮躁，没太认真听进这张专辑，只是囫囵吞枣地被《Temptation》和《Land of the Free》中奔放的爵士和Soul元素所吸引——每天吊儿郎当走在寒风乱吹的一百零几街，边戴着耳机跟着哼哼边回微信消息，倒是自在。

近四年后，当我以一名小嘻哈博主的身份再听《美产狠人》，最大的感受就是：Joey这些音乐当时乍一听舒舒服服，但如今一细品音乐中传达的信息与Joey试图塑造的人设，那可真一点都不chill啊。

《All-Amerikkkan Bada$$》专辑封面

其实在Joey这类游走于主流嘻哈边缘、半地下不地下的嘻哈音乐人的粉丝群体中，一种常见的评论是“XXX真好，怎么就是不火呢？”不光在人均提笔乐评的网易云，在美国的网络嘻哈爱好者社区中同样如此。

但若你把《美产狠人》这样反映Joey较近期心境的作品专注地感受一遍（去年的迷你EP《The Light Pack》同样适用），你就不难发现Joey作为一名嘻哈创作者、一名音乐发言人相较于同一赛道中竞争者的固有劣势——他太想要为听众灌输一个立场了，这种对于阵营的执意构建，或者说对于某种敌我关系的强行塑造，在缺乏实际素材支撑时，难免不显得空泛而刻意。

藏在《美产狠人》那些黑人根源音乐温润编曲背后的，是Joey突破房顶的愤青值，他满腔热血，怼天怼地，将美国的商业巨头垄断现象、环境污染问题、联邦政府的伪善到种族歧视的警察轮番批判了个遍，不仅要“f*** the system”（干爆这体制）、“f*** white supremacy”（干爆白人至上主义），还不下一次要大动干戈“f*** Donald Trump”（干爆特朗普）。

论到这里当然得提一下，《美产狠人》的创作期确实正值特朗普爆冷赢得大选前后，那时美国人民的政治情绪是比较分裂的。我依稀记得2016年特朗普当选当天，我所在大学的左翼师生们纷纷泣不成声，从教室、食堂到宿舍都聚集着垂头丧气或黯然泪流的年轻人，一些希拉里派的教授甚至因悲痛而宣布停课一天，那场景颇令人难忘。

所以作为乐迷眼中的良知说唱扛旗人之一，Joey在《美产狠人》中流露政治态度并不奇怪，但问题并非他流露与否，而是他怎么一股脑流露了这么多，水龙头关不上了一样。

在《美产狠人》问世后，Joey曾公开抱怨道：

“

Calling this sh** political rap affects me the same way as when people were calling me ‘90s boom bap – stop putting me in a box.

说这张专辑是政治说唱就像之前当人们说我是做90年代boom bap说唱的一样，求求你们不要给我贴标签了。

”

不喜欢被贴标签算是人之常情，尤其说唱歌手们，都认为自己独一无二不能被分类。但当你用的鼓点就是boom bap时，你很难不让人说这是boom bap；同理，当你整张专辑的选题从始至终都像是在做激进政治宣传时，你怎么能让人不视《美产狠人》为“政治说唱”呢？

取《美产狠人》时期的Joey心境横截面来看，Joey似乎不想面对自己是一位“夸夸其谈的演说者”这一事实，因为当你完整听过《美产狠人》，你会发现当Joey不在唱black solidarity（黑人团结主义）或是不在将某个“enemy”作为造句出发点时，他的演唱就像是被剥去了唯一漂亮的外衣，只剩下对个人说唱技术的生硬鼓吹和抖机灵抖不出效果的wordplay。

在《Ring the Alarm》中，Joey加以强调自己足够“real”，以及他对其对立面“fake”的挑战，并在此过程中多次将自己的说唱比作炸药，却始终未展开解释他为什么就属于“real”，难道就因为你把自己和90年代嘻哈捆绑营销了吗？那你和亚特兰大Trap风潮刚登陆成都时中国其它省份那些老脑袋MC们有什么区别。

在《Babylon》中，Joey一边痛骂着资本主义美国，一边悄悄塞进去了一句“I'm on the upside now, you can turn 'em M's upside down. We bout to win”（我占据上风，你可以把字母M倒过来，因为我们会赢）。对不起，这歌很好听，但这是我听过最弱的wordplay，像是美国哪个小学食堂里午休时小朋友们会想出的歌词，夹在本在掰斥大量政治言论的演唱中，实在引人出戏。

总体来讲，我这次时隔多年再认真听一遍《美产狠人》后的体验是有些恼人的，恼就恼在这音乐是真好听，好听得我之后一定还会回来听，与此同时Joey在音乐里讲的内容也是真逊，逊得让我以后每次回来听歌时都注定难以不深感遗憾。

Joey Bada$$是一位业务能力优秀的说唱者与音乐人，却不是一个懂得如何真正发挥语言力量的嘻哈艺术家，他太说教了，他想举起大旗去代表那些处于社会与经济劣势的黑人群体，却又不像《good kid, m.A.A.d city》中的Kendrick一般能道出以理服人的信息与四两拨千斤的画面；他想要担当一位话语领袖，却只能说出一些人云亦云的套路话、场面话，然后在此基础上用自己的押韵技巧去放大愤怒情绪。

在贯穿他说唱生涯的演变中，Joey越来越像一位某种预设立场的煽风点火者，而非他真正试图扮演的“业界良心”或“先知”。

我诚然不是说Joey传达的信息不好或不正确，美国警察对于黑人的不公正执法，黑人群体缺乏政治领袖，媒体因为种种私心而大肆引导舆论，Joey在歌中点名的这些都是实际存在、也需要关注的话题。只是当你作为一名政治说唱歌手，却只能给出调动感性的口号、而非说服理性的论据与论点时，那你好像与你所谴责的那些不顾事实、操控舆论的媒体也没太大本质区别。

考虑到1995年出生的Joey并没有接受过广泛意义上的高等教育，在中学时也只是主修演艺和音乐课程，也许是我对一位说唱歌手的要求过高了——但转念一想，Kendrick也没念过大学，Nas也没念过大学，再看看中国高校说唱社团里的这些尖子生选手们，哪个能写出一张中文版《TPAB》或者《Illmatic》呢？所以会不会写歌这件事和教育水平之间的关系，还是有点模模糊糊。

《美产狠人》上最该让Joey反思的一首歌莫过于请J. Cole来助阵的《Legendary》，打头阵唱第一段Verse的Joey一开口又是熟悉配方：什么黑人命运共同体，黑人兄弟心连心，社会打压黑人男性真糟糕，云云，依然格局框架又高又大，正经内容稀如薄雾。接下来换J. Cole唱，人家扣老师不跟你搞虚的，全程都在围绕自己的个人心理斗争去娓娓道来，结果反而比Joey那段冠冕堂皇的要打动人得多。这说明什么呢，说明在说唱这种半说半唱的艺术形式中，鲜活的、真实的分享永远要比双脚离地的空谈要更具感染力。

J. Cole & Joey Bada$$

最后作为收尾，我来澄清一下，我本人并不如以上文字所暗示一样是一名Joey Bada$$的黑粉，事实上正相反，正因为我极其喜欢他的音乐，所以我希望他能克服所有存在于他作品中的问题。

对于2020年疫情高峰期间Joey发布的《The Light Pack》，我个人其实觉得它比《美产狠人》还要更不知所云，所以实不相瞒，2022年Joey即将发布的这张新专辑，我难以不捏一把汗。

待新专发布那天，各位可以再回来读一遍今天这篇文章，或许别有一番滋味。

撰稿｜石头

编辑｜Lis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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