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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黄油还是大炮,这是一道送命题

闲蛋黄 伊森艾玛 2023-06-22

如果说德国工业有一颗庞大、强韧的心脏,那么非鲁尔工业区莫属。鲁尔地区聚集着欧洲最高质量的焦炭,煤炭矿脉从德国中北部出发,一直延伸到波兰境内。


19世纪中后期的鲁尔地区,在地下,是延绵150英里长的曲折矿井隧道;在空中,是厚重的烟雾,一片永不弥散的云层;在宏大的工业厂区周围,是赤褐色带有尖角的有些单调的民居,一眼望不到头的铁路箱式货车车厢与蒸汽机车头长龙,吞噬成千上万吨煤炭,吐出钢铁利刃。在鲁尔工业区的边缘地带,位于蒂森的一座炼铁炉,拥有一位自负、顽固、冷酷的主人弗雷德里希·克虏伯。这里生产厨具刀叉、农具器械以及普鲁士陆军急需的炮弹。

弗里德里希和长子阿尔弗雷德,曾在这里昼夜不停地试验新技术,克虏伯还是几度濒临破产,阿尔弗雷德曾孤注一掷地前往英国伯明翰、利物浦等地匿名考察。186010月,全副军礼服、头戴双鹰标志尖顶银色头盔的德皇威廉一世参观了克虏伯的炼钢厂,他不仅授予了克虏伯红鹰勋章与骑士十字勋章,更重要的是,陆军部向克虏伯订购了100门发射6磅炮弹的新式后膛装填线膛炮。从那之后,克虏伯与国家与扩张主义紧密捆绑。德国工业由此在民族主义冲动下,如同海绵一样吮吸着投资、原料与新技术。

187086日,普法战争迎来了第一次重大战役——沃斯会战。此役不仅是普鲁士总参谋部体制下“总体战”的胜利,也是德国工业制造的胜利:射程超过法国前膛火炮一倍的克虏伯钢制后膛火炮“粉碎了法国人所有的复仇努力,并将炮弹雨点般地倾泻到法国步兵集结的战线上”。91日,拿破仑三世筋疲力尽的右翼军团在距离比利时法国边境7英里的色当被威廉一世的生力军团团包围,次日凌晨,当第一巴伐利亚军团在浓雾掩护下渡过马斯河后,16个克虏伯炮兵连的500门大炮开始轰鸣,身穿奢华礼服的国王本人,参谋总长毛奇元帅、罗恩元帅以及参谋本部的高级军官,首相俾斯麦与全体外交部高级官员和许多德意志邦国的诸侯们在观战:炮弹像“镰刀收割麦子”一样逐渐歼灭了守卫者,黄昏时分,拿破仑三世命令在要塞上升起了白旗。



胜败乃兵家常事。19181117日,德国宣布停战。1919年,为惩罚发动一战的德国,英法代表在巴黎和会上提出了对德国极为严苛的主张,并以《凡尔赛和约》的形式落地。德国面临着损失12%的领土面积、10%的人口数量、38%的钢铁产能、70%的铁矿、1/3的煤矿以及近半数的生铁产能的困境。除此之外,还须赔偿在战争时德国没收的所有协约国公民的财产。这相当于债主前脚刚打断一个人的双腿,后脚就逼着他赶紧还债。

英法要求赔偿最少250亿美元,但债台高筑的德国只能磕磕巴巴拿出100亿美元。法国还出兵占领德国鲁尔矿区,砸锅卖铁也还不起欠债的德国魏玛政府,亮出了九阴神功最后一式:印钱。

当时德国有300家造纸厂,20家印刷厂开始疯狂印钞作业。1923年年初,德国一马克币值可达2.38美元,同年夏天,已经是7美元兑换40亿马克。在危机最严重时,通货膨胀率每月上升2500%。德国人每天最担心的,就是拿早上能够买到一套房子的钱,傍晚能否买到一个面包。德国工厂发工资一开始选择在上班前发工资,众多工薪族拿到现金后飞奔去市场买实物再上班。后来,工厂为工人着想一天发两次薪水。与一落千丈的币值相伴的是暴涨的失业率,192312月,魏玛失业率达到28.2%,每4个人里就至少有1个人失业。


当时德国孩子们经常用成捆的钱做积木,甚至用钱来烧火做饭,因为用马克比柴火更核算。遇到通货膨胀,有人说我在思考是买房子、买车或是买黄金好?事实是,真要是恶性膨胀你买什么都没用(缺的是一个伟大的祖国),钞票失去购买力。食物原材料的价格飞涨,带动其他商品普涨,造成“市面上什么都缺,什么都买不起”的局面。


手上持有外汇的人四处投机,眼光瞄准了德国人的资产。比如房子、珠宝、艺术品,他们用极低的价格购入手中然后去欧洲其他国家变现。失去财富的德国人变得更加恐慌,整天无所事事地流落在街头,仇恨的种子就这样在德国人的心中生根发芽。

民众的生活极端贫困,饥荒和暴乱在德国各地肆虐。如果继续向德国施压,可能会迫使被右派保守势力所控制的德国军队发动政变,政府倒台并被军事独裁政权取代;或是德国民众暴动或者发动革命来推翻德国政府,来建立一个全新的且可能由强力的社会主义政党执政的政府。不管是哪种情况发生,协约国都将面临着损失全部潜在赔款和承担大量地缘政治风险的结局。

因而在192311月,协约国集团同德国政府商议减轻赔款负担,推出了“道威斯计划”,允许德国政府分期偿债并减少了德国的偿债金额。德国央行旋即宣布逐渐减少债务货币化,发行一种名为“地租马克”的新货币,建立了地租银行。到了19241月,德国政府才出现预算盈余,摆脱了财政赤字的窘境。危机虽然暂时结束,但恶性通胀的阴影却给德国人留下极其深刻的心理创伤。以至于时至今日,德国人都对通胀与可能造成通胀债务表示出本能的反感。

自第二次世界大战以来,德国的通货膨胀可经历起起伏伏,大致可分为四个阶段。1923年(受一战的影响)、1948年(二战后的货币改革)和1990年(至少对于许多无法将资产全部兑换成西德马克的东德人而言)的痛苦经历。2002年,人们将手中强势的、受欢迎的德国马克变成了欧元(与希腊、意大利等对财政赤字的管理明显更宽松的国家共同持有的货币)。


消费习惯不同,通货膨胀水平也因国家各异,在过去的60年间,德国的年平均值约为2%左右。德国官方公布的数据显示,因能源价格上涨以及增值税增加的影响,20219月德国消费者物价年增率达4.1%,创下1993年以来的最高增幅。这样一来,进口的产品变得更昂贵。天然气同比增长178%,铁矿石同比增长97%,咖啡同比增长三分之一。公司们如果不想义务劳动,就要想方设法把更高的成本转嫁给消费者。德国百姓忽然紧张起来,频频灵魂拷问:我的钱还安全吗?我还能负担得起现在的生活、还清我的房子贷款吗?


总体来说,德国人对依靠扩大社会总需求来发展经济的“需求端政策”都不感冒(包括大兴土木的财政政策,也包括大水漫灌的货币政策)。

2009年,欧债危机爆发,德国政府坚决反对救济,危机之初默克尔甚至打算直接把希腊从欧元区中踢出去。尽管德国后来迫于形势加入了救济,但仍念念不忘、到处宣扬勒紧裤带的紧缩论。在2014年欧洲央行行长德拉吉打算启动欧版QE时,德国也是最强烈的反对者。

德国人真正喜欢的是供给端政策,包括土地、劳动力、资本、技术、制度等。德国政府对研发创新的投入(技术),对产业工人的培育(劳动力),对中小企业信贷税收的扶持(资本/制度)等。


当全球局势逐渐从增量博弈转向存量博弈,当大国间的竞争进入越来越露骨地拼刺刀时代,制造业作为“国之重器”的意义将格外凸显。要黄油还是大炮(制造业)?无论你问多少遍,他们还是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大炮,这就是德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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