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老兵进军华盛顿到游民占领华尔街，看西方请愿制度的软肋
“起初他们追杀共产主义者，我没有说话，因为我不是共产主义者；接着他们追杀犹太人，我没有说话，因为我不是犹太人；后来他们追杀工会会员，我没有说话，因为我不是工会会员；再后来他们又追杀天主教徒，我没有说话，因为我是新教徒；最后他们奔我而来，就再也没有人能站起来为我说话了。”——德国牧师马丁•尼莫拉
老外一言不合就会静坐、集会或者游行，我们说是示威，人家说在请愿，到底有何不同？示威和请愿两者最本质的区别在于，请愿是一种和平请求，而示威则可能包含诸多暴力的手段。我国的宪法经过几次修改，始终没加入请愿权，只规定了公民示威自由。但示威也不是你想怎样就怎样的，对示威的目的、方式、标语、人数、时间、地点等方面都加以了规范限制。简单的讲，官方允许你示威，但要获得批准，不能胡来。
请愿保护是英国政治文化的一种惯例，人们可以为“任何不满向当局”申诉。1688年英国《民权法》就规定：“人民有向国王请愿之权。凡对此项请愿之判罪或公诉，应认为非法”。请愿又分公开请愿和对抗私人法案请愿两种。区别是，公开请愿是将请愿书提交给下议院，请愿书中要注明原因及诉求；对抗私人法案请愿则有固定的文本格式，要提交到上院或者下院的法案办公室，请愿者还要描述清楚该法案碍你什么事（谁提议谁举证），以及想要如何处理。公众请愿权看似是不分社会地位、财富、性别，适用于任何人的参政方式。实际效果差强人意，请愿者也清楚，当权者是不会轻易去改变心意的。
英国移民把请愿这项政治传统带到了北美殖民地。1774年9月，在费城召开的第一届大陆会议上，北美新移民就拟向英王呈递请愿书。英王极其傲慢地拒绝了殖民地的任何要求，并加派了英国守军。殖民新移民意识到，主子是不会发善心的，便开始闹独立。
美国建国后，请愿作为一种民主节目保留了下来。在《美国宪法第一修正案》就写明：“国会不得制定关于下列事项的法律：确立国教或禁止宗教活动自由；限制言论自由或出版自由；或剥夺人民和平集会和向政府请愿申冤的权利。”
1830年，美国的请愿传统因奴隶制而陷入“两难境地”。面对成千上万的请愿书，无能为力的国会只好颁布“封口令”（gagrule），禁止民众讨论任何与奴隶制有关的请愿（莫谈国事）。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奴隶制引发的分歧最终还是通过战争的方式解决。
老兵进军华盛顿
一战时，参战的美国士兵每人每天有1美元的薪金，除此之外还有25美分的海外生活补助金。然而，一战刚结束时，美国政府比较缺钱，补偿金就迟迟没发。1924年，退伍老兵又来讨“工钱”。柯立芝总统坚决反对，声称“能够买卖的爱国主义不是爱国主义。”但国会还是强硬通过了《服役证明修正法》法案，许诺政府先给老兵们发张结款证书，50美元当时支付，余下的钱连本带利到1945年再兑付。
1929年史无前例的经济和政治大危机爆发。到了5月，来自德克萨斯的议员怀特·波特曼（本人也是位退伍兵），提出了立即兑现补偿金的提案。但这个议案连付诸表决的机会都没有，就不了了之。
到了1932年，全美将近12000家企业倒闭，三分之一的就业人口找不到工作需要社会救济，失业率飚升至25%。1932年3月15日，一个失业已久、名叫瓦尔特·沃特斯的低级退伍军官号召每个人，都不付钱乘车到华盛顿，要回属于自己的钱。
从1932年5月起，2万5千多名退伍老兵携家带口来到首都华盛顿。华盛顿警察局局长格拉斯福特对他们深表同情，在安那科斯蒂亚平地建立了一座，用木板、旧铁皮、油布甚至牛皮纸搭起了简陋的“胡佛村”来安顿他们，与国会山仅一吊桥之隔。
1932年7月28日，胡佛总统要求退伍军人撤离。在撤离过程中，警方开枪误杀了两名退伍军人。愤怒的请愿者开始以钝器攻击警方，胡佛总统立即召见作战部长赫尔利，指示他调动麦克阿瑟清场。
麦克阿瑟指挥拥有步枪和催泪瓦斯的联邦部队，开进请愿群众所在的营地，驱散了请愿群众并焚毁了他们的营帐。这场暴力镇压造成了上百人受伤，两名老战士被打死，40多名受伤，另有一人不治而亡。正规军向饥饿的、衣衫褴褛、手无寸铁的老兵开枪，成为美军史上公开承认的污点。
美国军警对退伍军人的残酷镇压，受到国内舆论的强烈谴责。民众把愤怒都宣泄到当年的总统选举上，罗斯福以57.4%对39.7%的压倒性胜利，由州长变成美国32届总统。
1933年3月，退伍补偿金大军又开始向华盛顿汇集。到了5月，大约有3000人住进“帐蓬城”。在白宫的安排下，第一夫人爱莲那·罗斯福冒着风雨、踏着泥泞看望这些退伍老兵，问寒嘘暖，共唱圣歌。一位退伍兵说：“胡佛派来军队，罗斯福派来他的妻子。”
作为一个老练的政治家，罗斯福也不赞同立即支付退伍补偿金。1936年，波特曼议员重提立即支付补偿金提案。来自密苏里的参议员哈理•杜鲁门是位坚定的民主党人、罗斯福新政坚定的支持者，也是参加过一战的老兵。然而这次他却公然反对总统，支持提案。
1936年6月，美国开始支付第一笔补偿金，每人大约得到了580美元。最终，美国给300多万参加过第一次世界大战的退伍兵支付了近20亿美元。 1941年，日军偷袭珍珠港迫使美国卷入第二次世界大战。美国国会很快通过《士兵权利法案》：当兵打仗，退役后，上学和找工作都能享有优惠。罗斯福总统改变了立场，于1944年6月22日签署了这一法令 ，也算是亡羊补牢。
向华盛顿进军
美国南北战争爆发，林肯废除了奴隶制度，黑奴获得了人身自由。不过，当时的黑人基本没有接受过教育，缺乏独立生存的能力。相当多的白人无法接受“自由黑人”与他们平起平坐。美国不少州的法律明文规定，黑人与白人的生活区域是隔离的（华人也好不到哪去，生活在唐人街里）。比如，路易斯安那州1890年的法律就规定，白人和有色种族必须乘坐平等但隔离的车厢。这就是所谓的“隔离但平等”政策。
1892年6月7日，有八分之一黑人血统的荷马·普莱西故意登上东路易斯安那铁路的一辆专为白人服务的列车。根据该州的法律,普莱西被认定为“有色种族”，遭到逮捕和关押。事后，普莱西将路易斯安那州政府告上法庭，官司打到美国最高法院。大法官们以7：1裁定普莱西败诉。
1955年12月1日，亚拉巴马州蒙哥马利城黑人帕克斯夫人在公共汽车上拒绝给白人让座，被捕入狱。这一事件掀起了黑人反对种族隔离制的平权运动。马丁·路德·金和马尔科姆·利特尔分别领导了平权运动。
1963年8月28日，马丁·路德·金发起了“进军华盛顿”运动。二十二列火车，两千辆巴士，以及无数的交通工具，浩浩荡荡向首都华盛顿出发。25万民众（其中四分之一为白人）聚集在首都市中心的国家大草坪上，呼吁结束一切形式的歧视，让非裔美国人享有与白人一样的公民权利和经济权利。马龙·白兰度等巨星纷纷到场，美国的电视新闻台全覆盖报道，整个世界都在注视着这场示威。
集会上众多民权领袖发表演说，马丁·路德·金的发言被安排在最后，他在林肯纪念堂发表了“我有一个梦想”的著名演讲：“我梦想有一天，在佐治亚的红山上，昔日奴隶的儿子将能够和昔日奴隶主的儿子坐在一起，共叙兄弟情谊……”
竭力推崇种族分离，以暴制暴的马尔科姆对马丁的和平斗争十分不屑：“一天时间的‘种族融合嘉年华’，如何能抵消掉美国白人深埋了四百年之久的心理偏见？”
1964年3月26日，在参议院举行“1964年民权法案”的辩论会上，马丁·路德·金和马尔科姆都出席旁听。在国会大厦，两人双手紧握，开怀大笑。同年，约翰逊总统签署了《民权法案》，它规定，基于种族、肤色、宗教、性别、国籍民族，以及之后加进的性取向和性别认同的歧视均为非法。它禁止实施不平等的选民登记要求，禁止在学校和公共场所实行种族隔离，同时禁止就业歧视。马丁·路德·金参加了该法案的签署仪式。
1965年，马尔科姆在一次演讲时被几个黑人刺杀，连中16枪，当场死亡。讽刺的是，马尔科姆为黑人运动奋斗多年，却倒在了黑人兄弟的枪口之下。1968年，马丁·路德·金在一家汽车旅馆被白人种族主义者暗杀。事实上，早在1963年肯尼迪总统遇刺后，马丁·路德·金就对妻子说，他预计这也会是自己最终的命运。在他看来，连总统都躲不过刺杀，更何况他自己。两位领袖虽然逝去，但黑人群体至少争取到了表面上的权利。
黑人可以进入军政界，如路易斯·韦德·沙利文在1989年3月出任卫生部长；科林·鲍威尔1989年10月登上美军参联会主席；贝拉克·侯赛因·奥巴马2009年1月出任美国第44任总统；
黑人可以活跃在演艺圈，如“流行乐之王”迈克尔·约瑟夫·杰克逊，奥普拉温弗瑞主持的《奥普拉脱口秀》，三获奥斯卡奖的摩根·弗里曼；
只是，种族主义者的仇恨从未消亡。西方社会充斥着各种政治正确，但掩盖不了阶级上的不平等。黑人还能要求什么特权吗，零元购？或是再出一部改善贫富差距的法律？
占领华尔街
从2008年美国金融危机以来。美国政府奉行的是一种需求扩张政策，主要通过货币扩张来刺激经济复苏，而拒绝对经济结构进行调整。股市泡沫、房地产泡沫、风险投资泡沫三大泡沫叠加，支撑起美国2009年以来所谓的"经济复苏"。实际上，这只不过是金融复苏，是美联储搞"量化宽松"增发货币注水浇出来的。
这种短期刺激，好处都让金融投机者给拿走了，华尔街的投行和硅谷的风险投资人拿着巨额年薪和分红，把增发的货币揣进了自己腰包，而实体经济只能在他们赚够喝足后吃点残羹冷炙。只要一加息，美国经济复苏的真相就会暴露出来。
2011年7月中旬，总部设在美国温哥华的《广告克星》杂志刊登出一张海报，一位芭蕾女站在华尔街标志性雕塑铜牛身上起舞，背景是带防毒面具的警察和烟雾。海报上方写着醒目的红字：“我们一致的要求是什么？”“占领华尔街，从9月17日开始，带着你的帐篷”。
9月17日这天是美国的宪法日，受到杂志策动的年轻人在曼哈顿聚集，大大小小的帐篷和形形色色的标语是这场运动的主要标志。示威者没能像海报一样聚集在铜牛周围，因为警方制止了他们，他们转而在附近的祖科蒂公园搭帐篷宿营。随着越来越多的民众关注并加入，“占领华尔街”运动开始了。
“占领华尔街”刚开始，主流媒体只是将它作为地区性事件报道。等到“占领”行动扩散到美国全境，主流媒体才增加报道的篇幅。不过，抗议活动基本保持在温和、非暴力范畴内。参与者绝大多数是学生、失业者和无政府主义者，他们并不指望通过一次请愿活动就解决所有的问题。
华尔街的精英们还嘲笑那些占领者：“他们除了发泄一下，什么都改变不了。”从某方面看，“占领”行动确实更像是在表演一场行为艺术。真正的请愿好歹还有个具体诉求，但占领华尔街运动，甚至没个清晰的纲领，更多是一种情绪性的、对社会分配不公的一种宣泄，释放一个明确的信号：底层民众很愤怒（不过又怎样？）。
直到如今，反资本主义仍是激进左翼联盟中最响亮的话题。当底层劳动者收入、福利、待遇满意时，他们未必会在意西方社会悬殊的贫富差距；但若失去保障时，他们就会表现敏感，反新自由主义、反全球化，社会精英们很不幸地成为底层民众的对立面。
11月15日凌晨，纽约警方展开突击行动，对“占领华尔街”运动的大本营祖科蒂公园进行强制驱逐。不允许示威者再携带帐篷、睡袋进场。行动中约200名抗议者因扰乱治安行为等原因被捕。法官在判决书上说，第一宪法修正案并没有准许示威者可以带帐篷、睡袋等设备留守在公园内。各地类似的“占领”行动也被强制清理。由于“占领华尔街”运动失败，许多群众就转向为极右翼，转向白人至上主义、排外主义，若干年后成“靓丽的风景线”的背景板。
革命不是请客吃饭。营造一种民主运动文化对于左翼运动而言至关重要，但这只是起点。请愿只是揭示了政体的病灶，并未提出任何有效的疗法。参与者对代议民主制的诊断甚是准确，提出的治疗方案却差强人意。东欧剧变、英国退欧，都得到了百姓的拥护，可他们又得到了想要的生活吗？
美国和苏联一样，都是意识形态国家，而非基于主体民族的血统认同组成的民族国家。美国是普世价值意识形态，苏联是苏维埃意识形态。苏联的革命，是要把全人类都解放，打倒所有的资本家。美国的革命，是要把所有的资本都解放，打倒所有凌驾于资本之上的人和组织。犹如硬币的两面，从一个极端跨越到另一个极端。
请愿是带来不民主的，对于一个破屋烂瓦的帝国来说，缺的是一个“裱糊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