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为珍贵的普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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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11月，欧阳艳琴第一次告诉我说，她准备为留在北京的打工子弟开办一所学校。我几乎是脱口而出：太难了。
欧阳回答，是挺难的，但先试试看吧。
四个月后，2018年3月5日，在北京昌平郊区的一栋小别墅里，科蚪实务学堂正式开学了。
实务学堂部分校董、师生合影
学堂一共招了十个学生，到场七个。十五六岁的孩子，全部郑重其事的穿上正装。他们在院子里拴上彩色气球，在教室的天花板上挂起诗句。
学堂的校董和老师走上台，念起一首诗，以示新学期的开启：
追梦，不会成真的梦，
忍受，不能忍受的痛，
挑战，不可战胜的敌手，
跋涉，无人敢行的路。
纵然我终将疲倦无力，
仍要用伤痕累累的双手，
去摘，
遥不可及的星。
实务学堂部分校董、老师开场诗歌朗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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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阳是我在财新时的同事，曾是一名法治调查记者。
2015年，她突然宣布辞职，要回到她的第二故乡——她父母打工、扎根的城市东莞，为这里的流动儿童开一个造物空间。名字叫做，科蚪。
关于这个名字的来历，她后来解释说，这其实是一个拟声词：ke-dou，模仿的是敲门的声音。
在中国那些城市的边缘，有太多的孩子在敲门。她想为他们打开门。
欧阳自己，其实就是一个典型的留守儿童。而她的弟弟，则成了典型的流动儿童。童年和青春期的孤独压抑，让她深切的认识到，对孩子最好的支持，其实是让他／她们——快乐的玩耍。所以她最初对科蚪的设计，并不是一个一本正经的教育机构，而是一个让孩子们可以动手造物、探索的实验室。在科蚪的造物空间里，孩子们学木工，玩粘土，做身体科学实验，动手造电动小车小船，拆解电风扇，也学编程，玩乐高机器人。在玩耍中学习新知，爱上科学。（更多关于科蚪造物空间的故事，可以戳这里）
科蚪的科技教育
2016年底，科蚪迎来第一次转型。欧阳决定关闭东莞的空间，回到北京，专注于科学技术课程的开发。她形容自己的团队是旧时的“货郎担”，在北京边缘的打工子弟学校游走，把优质的科学课程送到学校里去。
2017年的秋季学期，欧阳干脆“驻扎”进昌平一所打工子弟学校，担任起初三年级的班主任。她一边探索、实验最适合打工子弟的课程和教学方式，一边又再次遭遇教育公平领域最核心和持久的命题：读完初中的打工子弟，到底该往何处去。
欧阳在打工子弟学校给孩子们上课
非京籍家长为异地高考平权抗争多年，但北京的高考和中考的大门始终没向非京籍学生，尤其是打工子弟开放。绝大多数北京的流动儿童，都会在小学毕业后陆续回到老家，留守，上学。
但总会有一批孩子会留在北京。
有的是因为特殊的家庭原因。老家无人照料，或实在无法适应老家的生活。还有的孩子，则是因为已经被应试教育体系淘汰或抛弃。
学困，学厌。即便回到老家，也没法继续学下去。根本考不上高中，更何况大学。而老家的职校，低劣的教学质量又毫无吸引力。他们很难看到通过教育实现阶层上升的通道。在掌握足够的知识和技能前，就被迫进入社会，并且很有可能，终其一生在社会底层挣扎。
欧阳继续想做的，便是为这群孩子，寻找一条创新教育的道路。
在他们青春期这一关键的人生阶段，在他们正式进入社会之前，为他们提供引路人和陪伴者，帮助他们找到自己的职业方向、人生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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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1月20日，科蚪实务学堂正式发出招生通知，预计招生30人。
但到3月开学，科蚪一共只招到了9个孩子（开学典礼结束后，又有一个孩子来报名，成为创校班的第十个学生）。
这些孩子里的大多数，是欧阳做驻校班主任时的“铁杆粉丝”。
“铁粉”和他们的妈妈们，在打工社群里热情转发、宣传科蚪。寒假里，孩子们还带着欧阳和她的团队走访昌平各大地下网吧进行“地推”。但在网吧里连吸了几个下午浓度爆表pm2.5，陪着少年们玩了一把又一把的游戏，欧阳她们并没有拉到更多的学生。
更多的时候，欧阳需要一次又一次的家访，和家长反复沟通、游说，希望他们把孩子送来实务学堂，但很难完全打消家长们的纠结和迟疑。
有的家长尽管明知孩子成绩不好，但仍然抱着微弱的幻想，希望自己的孩子有朝一日还是能考上大学。他们想象的学校，课表里应该是常规的普通高中课程，老师们能针对性的提高孩子的考试成绩。
而另一些家长，早对孩子的学习不抱希望。如果不立即出去打工，那就花时间扎扎实实学一门技能。所以他们更关注的是——从实务学堂毕业，工作到底能否有着落。“你们包分配、包推荐吗？”——这几乎是欧阳每天都要回答的问题。
然而，科蚪既不是一所专事应试补差的学业辅导学校，也不是一间专门的技校。
在欧阳眼中，以学科学习为主的普通高中少了些实务，脱离生活，脱离实际；而职业技术学校，似乎又少了些人文，少了些关怀和根基。科蚪实务学堂要探索的，正是能让两条路径结合起来的教育创新之路——让学生既能掌握一门实用的职业技能，又能具备基本的人文、科学素养。
科蚪要培养的，是珍贵的普通人。
实务学堂并没有不切实际的口号，认为这些孩子会通过两到三年的学习逆袭成学霸，走向精英进阶之路——他们在毕业后，确实可能只是从事普通行业、有一份普通工作的普通人；但他们，一定会是“珍贵”的普通人——自信，勇敢，自尊，能守住底线，能关爱他人，能参与公共。
实务学堂创始董事会与执行团队合影
向着这个目标，欧阳和团队反复打磨课程体系。
在第一学期的课程表上，仍然提供基本的学科学习——英语，化学，物理，历史，数学。其中，英语之外的四门学科，依然采用人教版的初中教材。英语则选择了实用性更强的《搏流英语》。
但不同于传统的应试教学，实务学堂更强调让学生掌握日常必备的基本常识。例如历史课，尽管老师会按照教材的主线去组织教学，但最主要的教学方式，则可能是让学生观看和讨论一部又一部历史电影和纪录片。从《爱国者》《林肯》，再到《辛德勒的名单》《至暗时刻》。以电影为引，了解和学习基本的历史事件。
课表上没有语文课，而以阅读课替代。学生每天有四分之一的时间，是在阅读和写作。负责阅读课的老师张鑫解释，阅读课不是讲如何阅读，而是给学生充分的时间，让学生自己读，和老师、同伴讨论自己所读的东西，并通过文字和演讲分享自己的想法。张鑫给学生们准备了一批必读书目，是所有人要一起讨论的书，由易到难，范围广泛。
此外，每天的必修课，还有半个下午的实践——所有学生，用一学期的时间，在实践课上完成两三个“大项目”。基于此种项目式学习（Project-Based Learning），学习应用跨学科的知识，培养动手、创新、协作的能力。而第一个学期，学生们要完成的大项目——便是拆解和组装一辆汽车。
每周六下午，科蚪还有半天的课。一门叫艺术与实务，一些艺术家们会来给孩子们做一些主题工作坊。另一门，便是个性化课程。根据每个孩子的兴趣，为他们对接特定方向的教学资源。如果学生喜欢电脑，就可能是编程、维修方向的专业课；如果学生喜欢糕点，可能就会匹配教ta做糕点的老师。
三年的学制，前两年是基础学习，培养学习的内驱力和自主性，学习基础文化知识，开阔眼界，找到自己的职业方向；而第三年，则侧重于职业发展，学堂根据学生的兴趣和特质，匹配资源，推荐实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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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难想象，这样一所实务学堂接下来会面临的诸多困难。
例如钱。科蚪的每一个学生，一学期收费3000。而租下的小别墅，一个月的房租便是两万。
北京昌平北七家王府街的院子
例如生源的稳定性。拆迁，驱逐，学生和他们的家庭，随时可能离开学堂的片区，甚至离开北京。
而回到学校的教学本身，也充满各色挑战。
十个孩子，爱好不同，背景各异，学习基础差异巨大。
更关键的是，大多数孩子自身，甚至他们的家庭，对于学习这件事并没有多么执着的信念。
学习是枯燥的，无意义的。知识是很难改变命运的。——这些观点，根植于他们过去数年痛苦的切身体验。
对于这些在应试教育体系下饱受摧残的孩子，学堂第一个学期的目标也非常明确——疗愈。治疗他们在既往教育中的创伤。重新思考究竟为什么而学习，建立学习的兴趣和自信。
欧阳相信，优秀的导师和志愿者们，总会发现和找到孩子们的兴趣点，重燃他们求知的热情。学堂会用多元的课程和教学资源，帮助他们接触更广阔的世界，打开他们的视野。
出现什么问题——一一去解决就好了。
欧阳想把院落里的菜地变成学生们的手工活动室。园林师傅反反复复告诉他们这不可能做到——结果科蚪招来一群志愿者，三天时间平地、铺砖，临着开学前两天，孩子们有了一间崭新的活动室。
这学期的大项目要让学生拆汽车。欧阳和搭档王墨去报废车场挑选一辆完全报废的小汽车，车场老板无论如何也不相信她们可以把车弄回学堂。但两个人凭借一条二十块钱的尼龙绳，一路停停走走，居然把破车开回了学堂。
欧阳艳琴
在开学致辞中，欧阳援引薛野老师的话说，干一件正确的事，或有神助。
欧阳坚信，开办这样一间实务学堂，就是一件正确的事。
如果你也愿意帮助科蚪实务学堂，欢迎点击阅读原文，和科蚪联系，留下你的志愿服务或资助意向。嘻嘻，我们C计划也会在这学期给科蚪的孩子们开一堂思辨课～帮助这些孩子们建立独立思考的能力，在这个纷繁复杂的时代明辨真伪是非。也欢迎你，和我们一起成为科蚪的志愿者。
祝福欧阳。祝福科蚪。更祝福创校班的十个孩子，能在这里，成为自己想成为的那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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