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殇日里的工伤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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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创专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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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明欣｜文

【编者按】在全球范围内，每15秒，就有一名工人死于工伤或者职业病；每15秒，就发生153起工伤事故。也就是：每年230万工人死于工伤和职业病，发生3亿多起工伤事故。国际劳工组织将4月28日定为国际工殇日，也称作世界职业安全健康日，旨在呼吁世界各国重视职业安全与健康问题，保障劳工在工作中免于伤害和疾病的威胁。今天，主创明欣将和大家分享一个她代理的工伤案例全过程，带你走进一个工伤工人的世界。本文全文2467字，阅读约2分钟。

就在前几天，我收到了秀华的消息，法院已经从公司账户上执行了32万元，她丈夫工伤赔偿的强制执行程序成功终结了。隔着电话就能感到她的如释重负，我也终于舒了一口气。

飞来横祸

第一次见到秀华是在两年前。2015年3月的一个晚上，她在《焦点访谈》上看到对北京义联劳动法援助与研究中心的采访后，第二天就和妹妹清晨从河北的老家出发，在下午四点多带着厚厚的病例和资料辗转到了我的办公室。

彼时的她一筹莫展。2015年1月7日，丈夫李志明在江西省的一处高速公路隧道施工时，脚下6米高的架子突然被一辆飞驰而过的摩托车撞倒，李志明直接坠落在地上，颅脑严重受伤，身上多处骨折。经医院急救后，当地司法鉴定中心鉴定他为重伤二级。

然而，在支付完第一次开颅手术的手术费后，包工头就失联了。没有钱，病情未愈的李志明只得出院回到河北老家休养。但全身疼痛难忍,尤其头疼得厉害,整宿睡不着觉,只能靠止痛药缓解。

3月，秀华带着李志明到北京一家医院检查。医生告知需要第二次颅骨修复手术,医疗费用为四五万元,这还不包括后续治疗费用,“手术越早越好”,避免留下后遗症,影响终生。这对这个家庭来说,不啻是一个“晴天霹雳”。李志明受伤后,家里已经陷入困境——没有收入来源,父母年纪大了需要照顾,还有两个未成年的孩子也需要抚养。

这可怎么办呢？

谁是责任人？

秀华一边到处去和亲朋好友借款，我这边也和多家媒体的朋友联系，呼吁帮助捐赠。彼时北京广播电台连线我采访了此案，法制日报的陈磊大哥也写了一篇长文报道，一些媒体朋友还个人捐了款。但这也只是应急之举，最根本的，还是要找到责任方，要求他们承担法律责任。

在这个案件里，责任方有两个。一个是摩托车司机，要承担侵权责任。一个是包工头及其所在的建筑企业，应该提供安全的工作环境，比如封闭施工现场等，同时应该给工人缴纳工伤保险，如果没有缴纳，就要承担相应的工伤赔偿。

因为摩托车司机是一个农民，已经确定了没有赔偿能力，所以向包工头所在的北京某建筑企业索赔，是比较可行的一条路。然而问题出现了，包工头和建筑企业已经翻脸不认人，李志明手上没有任何证据证明自己和这家建筑企业有劳动关系：没有书面劳动合同、没有有效的工资单、都是现金支付工资没有银行记录、没有社保缴费记录……

绝大部分的工伤案件，都死在这个环节。没有证据证明自己是企业的工人，如何让企业赔偿？

柳暗花明

因为李志明属于重伤，当地公安已经出警立案，对肇事者启动了刑事程序，对一些证人也做了笔录。在这个过程中，是否会有一些证据显示李志明和这家企业的劳动关系？

于是我们通过致诚公益在全国的农民工维权网络，找到了江西省的欧阳承惟律师。欧阳律师到当地的检察院调取了这些笔录，我们发现了非常重要的线索：包工头在当时的笔录中陈述了自己是北京某建筑企业的项目经理，承认李志明就是在这个项目上受伤的。

同时，我在江西省这个高速公路的招投标网上检索到事故隧道的电工项目由一家江西企业承包。经过秀华亲自去当地和劳动局沟通，劳动局出面联系了这家江西企业，这家企业提供了他们将项目分包给北京这家建筑企业的合同。

再加上我们在企业信用网上查到包工头还是北京建筑企业的监事，自此整个案件的证据链终于清晰了！

工伤认定

于是我们的第一个程序是去做工伤认定。果不其然，秀华第一次没有成功。

虽然劳动局有直接认定工伤的权能，但是为了避免引发更多的行政诉讼，他们都往往让对劳动关系有争议的当事人先去走劳动仲裁。这也意味着，秀华在启动劳动仲裁后，企业很可能继续发起一审和二审，整个劳动关系确认的程序可以长达1-2年。

秀华没有气馁，第二次她带上了报道此案的法制日报报纸。因为劳动关系的证据已经非常清晰，在考虑到媒体的报道后，劳动局最终接收了秀华的工伤认定申请，并在2015年7月出了工伤认定决定：李志明构成工伤，企业应负赔偿责任。

两次行政诉讼

果然不出意料，建筑企业不干了。他们在半年的起诉期限的最后一天，提起了行政诉讼，认为劳动局对劳动关系的认定是超越权限且错误的，还指出包工头不是他们的员工，李志明和包工头的关系不归他们管。

然后，由于我方证据确凿，行政诉讼一审和二审企业都败北。然而这么一拖，时间已经是2016年7月。

劳动仲裁和强制执行

因为工伤认定已成定局，我们之前中止了的工伤待遇赔偿劳动仲裁又重新开庭。企业要以很低的数额私了，并威胁如果我们不同意，大不了之后他们转移财产或者注销公司让我们执行不到钱。

这其实对工伤工人是一个特别艰难的选择，但是因为对方提出的数额太不合理，秀华最后也坚持要把法律程序走下去。

终于，2016年底劳动仲裁裁决作出，企业未再提出上诉。我们继续帮助秀华申请法院强制执行，而这次出乎我们意料地顺利，一次性执行完毕。

写在结尾

李志明的身体在逐步恢复，但是仍然无法控制地经常脾气暴躁，短期内仍无法恢复劳动能力。赔偿款可以还债，解燃眉之急，但秀华和李志明一家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两年才获得赔偿，对于工伤工人来说太久了。但是在我遇到的所有工伤案件中，这个案子可以算非常顺利，甚至非常幸运的一件。恰好能找到证据，恰好劳动局节直接认定了工伤，恰好企业没有对劳动仲裁起诉继续拖延时间，恰好企业的账上有钱……很多工伤工人没有这么幸运，他们可能在法律程序还没有启动时就已经放弃，或者在更漫长的诉讼时间之后一分钱也执行不到。

再想一想，我们还有多少在高速公路建设中从事风钻导致尘肺病的工人，多少在喷漆车间苯中毒导致白血病的工人，可能就默默地死去。

在国际工殇日，我们纪念他们。但更重要的是，在明天启程时，继续帮助工友们寻求一个更安全、更健康、更公平的工作环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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