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之华》：初爱就是一场漫长的遗忘

匆匆那年，迢迢一生

文/白光

你好，我这神伤的密友：

见字如晤。

好久不见，十分想念。听说你最近重逢了少年时喜欢了好久的那个“他”，他宛如你平凡生活的一地惊雷，又炸得你欢欢喜喜，不知所以。喏，我刚看完《你好，之华》（下简称《之华》），或许有几句话，我可以分享给你。

第一个，是关于青春

青春说来美好，美好在于，一是它一定和爱有关；二是它一定需要时间的滤镜。少年之爱，常常无疾而终。时间无形，却有重量，它可以埋下曾经存在过的兵荒马乱，也可以一一揭开未曾被记叙和言说的澎湃汹涌。《之华》延续了导演岩井俊二一贯的唯美色调和温情风格，以之华为枢纽，围绕着之南，款款讲述了之华、之南与尹川之间的青春往事。故事说起来很简单，无非是“她爱他，他却爱她”这样的人间常事，通过中年尹川和中年之华一次次来往信件的还原，我们看到了少年时的他们清纯真挚，也感受到少年之华成长于姐姐的阴影下所滋生的自卑、敏感与伤悲。于是我们不难理解，中年之华会隐瞒姐姐去世的真相，假装姐姐之南去参加三十年重聚的同学会，并以之南的身份与年少曾深深地暗恋过的学长尹川通信。那些融于日常不见踪迹的悲喜，在镜头下重新获得应有的关注，自行展现出皱褶下珍藏的秘密。

这是后面一系列故事发生的起点。信件是凝固时光的魔法，写信的人都是尘封当下与历史的魔法师。翻开一封又一封的信，一遍又一遍的回望属于我们的豆蔻年华，一次一次地打开青春的记忆之闸，如新生般体验初爱的疼痛与欢喜。

最浪漫的不过是一见钟情，甚至于还没来得及见得了对方的全貌，仅凭一个简单的姿势，一瞥不甚专注的目光，就将对方纳入了自己瑰丽的想象。和正常的戏剧性不同，那是一切青春故事的高潮，一瞬间的狂喜足够充塞后续途经的一切发展。相守与分离，只是这个故事的点缀，初见才是最本质的存在。一眼即可万年。

初爱从发生的开始就注定虚幻，要到多年以后，我们才会理解年少的我们爱的只是自己的幻影。但在真实揭晓之前，我们只会不断往其中加柴燃薪，充实它应有的纯美。男主人公尹川因为自己的初恋之南的一句鼓励而踏上了成为作家之路，他对她最完满的表白也就是为她写了《之南》这本小说。但实际上《之南》是一本署错名的情书，寄信人糊涂，收信人会意时已晚。尹川的心意复杂，之南、之华都在他心里有不可磨灭的印记。他怀着或许思念，或许愧疚的心情跋山涉水从上海一路向北，回到最初故事发生的地方，像《情书》里女孩藤井树回到校园搜集过去的信息，这是一趟探寻之旅，也只有回溯才能解开埋在光阴里的密码，越深的追问，才能抵达澄明之境。尹川最终肯定自己爱的一直是之华，就像女藤井树要经历了一次生死关卡终于确定自己一直被男藤井树所爱，这个觉知到得太晚，等醒悟时，千言万语到了嘴边也只能说一句：你好，之华，有缘再见。

我们曾懦懦地看着暗恋的TA欲言又止，未曾大声说出那句“我喜欢你”的告白。甚至于，连自己的心意都未曾确定，只能混沌着得过且过，以至于嫁作他人妇。于是，不可避免的错位将以生命几十载的错过为代价。一时的沉默，换来的是更久长的不可言说。相遇能够发生一些美好的事，但是错过也未必不美好。你看《泰坦尼克号》Jack和Rose也因为无法在一起才成为绝唱，婚姻的一地鸡毛还是就留在此岸，勿让它惊扰年少的梦境。朦胧的，才是美好的，和初恋白头偕老都是痴心妄想，除非你想亲自动手打碎那尊幻像。

电影末尾，中年之华与中年尹川两人平静而略有尴尬的握手，是他们俩的第一次握手，是开始，也是结束。纵有千回百转最终都只能以云淡风轻的姿态展现出来。所有欲说还休的遗憾，又交还给时间。时间不止疼，可也幸好留有痛感，才让人的青春如此令人着迷，值得人站在此岸一遍遍地回溯。

第二个是，关于死亡

爱是生，是轻盈，是熊熊燃烧的火焰。但青春的另一面，是死亡，是沉重，是滂沱浩瀚的大雨。死亡可以是隐喻层面的，或是对无疾而终的爱恋的悄悄祭奠，或是对未完成的愿望的改弦更张。但也可以是实际物理层面的。我一直庆幸自己未曾亲历死亡，但我知道它一直如影随形，就像电影里明媚的叙事下总有死亡的情节挥之不去。

“人为什么会死呢？”晨晨按捺很久之后询问耄耋之年的奶奶。晨晨就像杨德昌电影《一一》里的洋洋，躲在大人身后，思考着不应该是他这个年纪思考的问题。在他初次有了关于死亡的深入体验——接受了母亲之南自尽的事实，他惶恐地意识到死亡的不可逆，母亲的死使得家成了无可返回之地，他以离家出走来宣泄他压抑已久的情感。他为笼中被束缚的八哥感到忧伤，就像少女藤井树为在冰雪中冻死的蜻蜓落泪一样，物哀的情绪表达的都是对生命的不可承受之重所感到的悲伤。

电影里的生者之华与死者之南，一个人是生活里夺人眼目的光，另一个，却是迷失自我的影。我们曾想变成“理想中的别人”，可是我们最终没有成为“别人”。我想起著名的导演基耶洛夫斯基也曾拍过这样的作品：《维罗妮卡的双重生活》。当波兰的维罗妮卡死去的一刻，法国的维罗妮卡却感到突如其来的心痛，她喃喃道：“我突然感到一种孤独。”光与影，无非自我的两面，“光”的部分是我们最敏锐的那部分灵魂，早早体验到生的纯粹性，一尘不染地轻盈上升，而“影”的部分则是我们沉重的肉身，还要继续在漫长的黑夜里探寻生死的秘密，承受孤独与死亡的威胁。身体，要踏踏实实地走过千里迢迢，才能赶上灵魂的脚步。就算被人认作女神的之南，也会“畏畏缩缩”，遭遇暴力与不幸。所以，成为“光”，还是成为“影”，是看你自己究竟看向哪个方向。之华正式用自己的身份与尹川对话，她终于从“影”里挣脱，变成她自己的光。这也是对过往、对脆弱自我的一种谅解。生活是一场长跑拉力赛，赢的不是起点，是看谁能跑完全程，路途中一切所遇皆为试炼，向死而生的我们要和死亡角逐，获得荣耀。

和《之华》一起角逐金马奖的另一部电影《血观音》，操控了一大盘局最终漂亮获胜的棠夫人，气定神闲地说道：“这把年纪，什么都看淡了。可是如果心没有狠过一回，如何能淡呢？”是啊，如果不走过曲折离奇，不经过千锤百炼，如何能举重若轻，一笑之间看尽世间繁华？电影里那个人见人厌的悲剧制造者张超说：“人生不是你随便扒拉扒拉，就能说得清楚的。”“在其中”的浓淡，可向外诉说几何？导演曾说：“我知道什么时候到世界末日，那就是我死的时候。”大概也是因为这种“世界末日感”，导演才会捕捉住那么多细弱却有力的瞬间，提醒我们看到存在的意义。死是不可逆的，生亦是不可重复的。我们在一过性的生命里打滚，带着一身的尘埃，奔赴最终彻底的自由。

电影里贯穿到底的之南的毕业致辞如此说道：“我们的未来有无限可能，我们的人生选择丰富多彩。”现在的你，或许正离经叛道、缔造传奇，或许正平稳度日、努力活成一个大家信任的普通人的模样，不管你是什么样子，都请不要轻易感到厌倦，你的每一刻都是值得的。那些无人问津的悲喜，最后也都会变成历史浮生的密码，等待人揭秘。而你的坚韧，都将熠熠闪光。

希望你生活愉快，顺祝冬安。                                                                                                                                                    白光

2018年11月19日

- END -

---

延 伸 阅 读

半 城 编 辑 部

图源网络、微博@电影你好之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