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城调 | 有娃的婚姻，是一间永远不能离职的公司

据父母生育前和生育后平均心理幸福指数的统计表明，人们生完小孩之后的幸福感，其实是迅速下降的。可当你问这些父母，他们永远会说生育孩子是一生中最快乐的事情。为什么呢？

生育后的新型夫妻关系中，只有子女的福利和需求，才是最大的政治正确性。

有娃的婚姻

是一间永远不能离职的公司

文 | 半城导师魏阳博士

如果再给一次选择的机会，我绝对不会生小孩。

应该让每个人知道：孩子这么宝贵的东西、如此重大的责任，不是随便哪个人都配拥有的。也许在未来，繁衍人类的重任，会像其他所有技术活一样，被交给专业人士去做，交给那些献身于人类未来的活雷锋们。很多人，应该人死基因灭，不该再祸害下一代——比如像我。

女人的基因应该被留下。因为，女人是一种为生殖而进化出的动物，肩负人类未来使命；没产崽之前，千方百计、千娇百媚地要把精液弄到手；之后，男人就成了一堆药渣子，一个用过的安全套，可以被扔在阴沟里了。之后，除小孩之外，你们再难找到共同话题；爱慕烟消云散，亲密遥遥无期。因为，生育让她一脚踏入了折叠空间，从“亲密爱人”模式，开挂进入“无敌虎妈”模式。看着她起早贪黑，颠沛流离地辅导小孩钢琴，语文，网球，游泳……，你会感到一种异样的感觉，觉得她满身灰尘的后影，愈走愈大，须仰视才见，渐渐的又几乎变成一种威压，甚而至于要榨出睡袍下面藏着的“小”来。

女性天生是投资专家；而家庭，是一种为生育而在道德上进行的投资；付出，会转化为道德资本。有研究发现：中国女性的自杀，往往不是出于西方式的“内疚”，而是出于“报复”。潜台词是：我为家庭的牺牲，对你的身心投入，如果没得到期望的回报，我就死给你看，让你一辈子内疚，让领导同事、三姑六婆、街坊邻居用口水把你淹死。所以中国农村女性自杀率特高；而且在古代自尽还喜欢穿红衣裳，增加化为厉鬼回来报复的杀伤点数。这种杀敌两百，自损一千的斗争方式，常令外人费解。其实没有自杀的，也遵循同样投资原理：每一分付出，都要化为家庭中雄厚的权威资本，不可挑战的话语权，造成夫妻关系微妙又显著的变化。“你！别看电视了，去烧饭！”“别瘫在那儿看书了，去倒垃圾！”

我非常理解带娃的辛劳。劳累让人情绪低落甚至崩溃。重压之下，脾气难好。只是，如此沉重的道德投资，渐渐成了你的道德负债，很快又利滚利成了高利贷；随年深日久，无望偿还；最后变得比“裸贷”还更让人不堪——因为结婚结到了这个份上，你的裸体也根本没有人要看了。

平衡这威压最有效的手段，是运用你对手的逻辑，攻击她不可能反抗的阵地。 “我没法烧饭，我在网上研究儿子生病的医学问题呢！”“你不能买这个相机，钱要留着给孩子上辅导班呢！”你绝不能说自己要什么，得说一切为了孩子，为了孩子的一切。生育后的新型夫妻关系中，只有子女的福利和需求，才是最大的政治正确性。你像一个猥琐的小动物，在全球气候巨变中，为了生存努力适应新环境。

渐渐的，有娃的夫妻，会从爱慕、亲密的恋人，变成政治家所说的“竞争性战略伙伴关系”；成了一对有结构性利益冲突的同事：既勾心斗角，明枪暗箭，又真诚、务实地合作着。公司气氛有时很糟糕：员工们一有机会，就相互指摘：“我又替你干了这么多，你咋这么矬这么懒？老犯错，还不认错！你又不干事，给我闭嘴！”但是，即使吵得飞沙走石、日月无光，这两个中国合伙人，也没法分道扬镳——因为，有娃的婚姻，是一间你永远不能离职的公司。

这间公司里，有等级分明的结构，号称爱岗敬业的员工，压力山大的业绩指标，催命的截止日期…… 唯一缺乏的，好像就是办公室里的暧昧调情。一旦业绩下滑，员工常恶性竞争，相互拆台。被威压的，稍不留神，动辄得咎，只得战战兢兢，如履薄冰；让你无语问天：为什么？婚姻这家公司，让萝莉变成了妇女，让爱人成为了仇敌？

孤立无援、进退两难之时，你会感叹：生娃之前，咋没有一个人告诉我娃这么难带呢？那时，所有的影视文学戏剧，都在赞美生育繁衍是如何美丽动人伟大，没一个告诉你实话。这么大的坑，大家都笑眯眯地看着你往下跳。只有当你落入坑底，在半夜里无助地换着尿布，才猛然明白这道理。然后，你就成了光着身子的国王，再诚恳地告诉坑外的人，有了小孩是多么幸福、多么快乐！快来、快来！然后，再幸灾乐祸地看着更多的人跳进坑来，品尝一点报复社会的快感。这损人不利已的巨大庞氏骗局，自有人类以来，周而复始循环，成为推动历史的恶之花。

后来才发现，这样阴暗的想法，竟然得到了心理学研究的支持。哈佛心理学教授Daniel Gilbert有个研究：据父母生育前和生育后平均心理幸福指数的统计表明，人们生完小孩之后的幸福感，其实是迅速下降的。然后持续在低谷，一直到小孩5-6岁了才慢慢回升到原来的水平。可当你问这些父母，他们永远会说生育孩子是一生中最快乐的事情。这是为什么？

Daniel Gilbert回答说有三个原因：第一个是因为，人是种特贱的动物。心理学研究发现：花的代价越大，人就越珍惜、越喜爱这件东西。你花了6千元买了一对羊毛袜，而且没办法退货了，只能越穿越喜欢了。花了巨大代价，却没啥好处，岂不是像个傻瓜？你的大脑是断不能接受你是个傻瓜这个事实的，所以会产生自我保护机制。它会告诉你，此事好处多多。当人们做了无法更改的选择之后，大脑总会告诉他们，你之前选择是对的。反过来，假如你知道总还有选择变更的余地，就会不由自主地怀疑之前的选择是不是最好的。就像你买了一件无法退货的昂贵物品，正因为无法退货，所以越看越觉得好；如果你知道还有机会退货，就会越看越挑剔，总怀疑是不是要拿去换。这是我们大脑的自然工作机制。

生孩子，就是买了那件最昂贵的衣服，而且你再也不能退货。

第二个原因，Daniel Gilbert把它叫做海洛因效应。海洛因当然让人感觉快乐。但是，这么令人快乐的东西，为什么会毁掉人的生活呢。这是因为，这东西太快乐了，以至于你不能从任何其他事情中找到快乐：你不再去拜访亲友，不再去上班，不再去旅游，不再去运动，你生活中唯一的乐事，就是随便找个角落，立刻让自己嗨起来。当最快乐的事，成了唯一快乐的事，你的生活，也就被毁掉了。所以海洛因虽然快乐，吸毒者的生活总体快乐值却在谷底。生育有异曲同工之妙，你如此爱你的小孩并从中获得快乐，你不再有时间看书，去电影院，没时间旅游，没时间约会，和朋友谈天说地——你不再有时间，体验育儿之外的快乐。最终，育儿成了生活中唯一的快乐，自然也就成了最大的快乐。这就是为什么父母生育后生活的总体快乐值在下降，但是他们依然“觉得”孩子带来了最大的快乐。

孩子，就是海洛因。

第三个原因，是球赛效应。Daniel Gilbert告诉我们，我们对一件事情的记忆，是由其高潮和结局决定的。如果高潮和结局都是令人激动而快乐的，那么无论之前多么沮丧无聊，你都会留下美好的记忆（反之就是糟糕的回忆，无论之前有多美好）。比如一场足球比赛，在前90分钟的大部分时间里，都毫无看点，无聊之极；突然临终场前一秒，你喜爱的球队进球得分，胜利结束比赛。那么这意外的惊喜（高潮）和最后的胜利（结局）会冲淡你之前89分59秒中所有无聊烦闷的记忆。回想起来，你会觉得这是场“精彩绝伦”的比赛。育儿也是一样。一天中大部分时间，你都在鸡飞狗跳地教训小孩，着急上火地辅导作业，枯燥烦闷地准备饭菜；可临睡前，你的孩子突然走过来抱着你说：“妈妈，你是全世界最好的妈妈！”霎那间，泪飞顿作倾盆雨。这一天绝大部分时间中的鸡飞狗跳、着急上火、枯燥烦闷，顷刻间灰飞烟灭。你会记住这“无比美好”的一天。因为高潮和结局，让你忘记了这件事其实99%都是不愉快的。

只能说：有娃的婚姻，是一间永远无法离职的公司，你只能兢兢业业、干一行爱一行。有娃的婚姻，是一件你连发票都找不到的商品，昂贵而无法退货，还不如沉静下来欣赏把玩。有娃的婚姻，是一包海洛因，你既已上了瘾，干脆孤注一掷、沉迷其中。有娃的婚姻，是最后一秒钟进球的漫长球赛，所有的勾心斗角、明枪暗箭、起早贪黑，颠沛流离，都在最后那一句“你是最棒的爸妈”中千帆过尽，斜阳默默。

可是，如果再给一次选择的机会，我还是绝对不会生小孩。

半城导师 魏阳

哈佛大学历史系博士
科罗拉多大学历史系助理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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