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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纪兰与中国独特的平权道路:男女同工同酬是农村妇女争取来的

半城会 2024-04-15

The following article is from 侯虹斌客厅 Author 侯虹斌

        

申纪兰争取男女“同工同酬”的始末

6月28日,人大代表申纪兰因病逝世,享年91岁。

申纪兰从1954年第一届人大到今年5月的第十三届人大三次会议,她当了66年的人大代表。

这66年,可说的故事挺多的。这里,我只聚焦于她做过的最有名的一件事,争取女性的“同工同酬”。


01


申纪兰是从1954年当选为第一届人大代表的,一直到今年。她参与的比较有名的动议,包括这些:

推动“男女同工同酬”,写入宪法;呼吁开通山西长治到北京的直达列车;为西沟通路,村村通公路;引黄入晋工程,太旧高速公路建设、大运高速公路建设、山西水利建设,山西老工业基地改造以及长邯高速公路、飞机场建设、平顺县提水工程、赤壁电站、集中供热工程、青苗公路……

从申纪兰的提案中可以看得出来,她的主体思路,就是为地区、地区农村谋福利,推动地方的交通、农业、经济发展;作为农民,她参加人大代表会议也关注的都是三农问题和改善民生的问题。而她最早引起关注的,则是推动“男女同工同酬”,并促使它写进了《宪法》当中。

问题是,在此前申纪兰只是山西平顺的一名普通农村妇女,她怎么做到的?

申纪兰出生于1929年,1946年嫁到了西沟。跟大多数女性一样,不识字。1951年底,西沟成立了初级农业生产合作社,是中国历史上第一个互助合作社的诞生地,因全国劳动模范李顺达、郭玉恩而闻名全国。

当时,村里不少女性都是裹小脚的,而申纪兰1.7米以上的个头,41码的大脚,留短发。相比起来,天足、干活利索、头脑活络、获得婆家支持、又没有生育和孩子拖累的申纪兰,在农村妇女当中,有显而易见的优势。这些“男性气质”,恰恰符合那个集体化时代所倡导的“劳动光荣”的价值观。李顺达推荐申纪兰当上了副社长。

我们注意到,这是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之初,经济凋敝,百废待兴,要实行农业合作化,劳动力严重缺乏。常规的男性劳动力远远不够,需要提高妇女劳力的生产积极性。这是背景。

1953年春,除全国除新疆、西藏等少数民族地区以及台湾省外,我国大陆普遍实行了土地改革

这里,我结合《西沟农业社妇女争取同工同酬》(《人民日报》1953年1月25日),《口述申纪兰》(编著:李中元)一书,还有《申纪兰首倡“男女同工同酬”》(2000年10月,《党史文汇》,作者,晓晋)等资料,来还原一下当时的细节和故事。

1952年4月,春耕在即,西沟村的社里却只有22个全劳力(即男劳力),人手不够,李顺达想让全社24名妇女劳力都下地。而正好他本人要去出访苏联,动员组织妇女参加集体生产劳动的任务,就落在了副社长申纪兰身上了。

看起来容易,但当时“男人不做饭,女人不种地”,是天经地义的。而且,西沟24名妇女劳力中,只有申纪兰和李顺达的妻子及几名姑娘的脚是天足,其余都是小脚。小脚女人如何能在田埂上挑担子、扛大锄呢?于是,让妇女下地干活的倡议刚提出来,就遭到了男人们异口同声的反对。

1952年,申纪兰(左)和姐妹们在田间一起劳动

申纪兰开会动员,完全没有女性响应,再催,她们就说自己无法做主,要回家听丈夫的。当然,没有一个丈夫支持妻子下地。在申的强行要求之下,连上她自己,才下田了5个女人,还要被村里其他人嘲笑,气得连这几个女人也丢盔弃甲了。——在他们眼中,女人下地,就像是牝鸡司晨一样,违背传统啊。

不过,申纪兰的背后有组织的威权。加上她善于做组织工作,有耐心,口才好,终于,全村24名成年女性,都下地干活了。这就是一个胜利。

西沟初级农业生产合作社实行的是工分制,干一天活,男人记工10分,发一张工分票,女人记工5分,但不发工分票。女工们表示,我们只有男人工分的一半也就罢了,但不发工分票,就像是白干了似的。在申纪兰的争取下,决定给妇女们也发工分票,只是颜色与男人们的不同,男人的工分票是红色,妇人的工分票是黄色。

申纪兰向村民发放粮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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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问题又出来了,比如说挑粪,看起来男女有分工,但女人们的劳动强度不比男人差,甚至更累,干一天,男人记10分,女人记5分。这里有个细节:

“1952年春,春播即将开始,要把成堆的粪匀到整块地上。男人担粪匀粪,妇女用锨往粪筐里装粪。男人担、匀一天10分,妇女装一天粪7分。妇女也要求担粪匀粪,男人说匀粪要有技术,妇女提议男女分开来比一比。社里给同样多的男人和女人分了同样多的地,男女同时在一个山梁上匀粪。

结果不到中午,妇女都匀完了,而有的男人还没匀完。这一来,连最反对同工同酬的男社员张女孩也说:“应该提高妇女的底分了。”

从此,社务委员会取消了妇女只顶“老五分”的规定,按照男女同工同酬的原则,重新评定了妇女的底分,申纪兰、张雪花、吕楼兰评为10分,李二妮评为7分。”

(见河北省妇联会:《井陉县贵泉村农业社的妇女参加生产的情况》,1957年,河北省档案馆藏,档案号899-2-98。)

劳动之后,工人农民一起聚餐的情景

申纪兰决定,不分轻重活,“让女人与男人干一样的话,如果与男人干的一样好,就挣同样的工分。”妇女们一致赞同。送粪的活计,由申纪兰挑头,与男人们分开干,男人三人包一块地,女人也是三人包一块地。结果,女性耐心、认真,找窍门,完成得比男人更快,更好。最终,他们不得不给女人们记10分,发红工分票。

“就这样,西沟的妇女们不畏困难,精心组织,慢慢地,就将种玉茭、修筑田埂、间玉米苗、锄二遍苗、放羊等农田里的活计也都学会了,做好了,并争得了与男人同等的待遇。”

《申纪兰首倡“男女同工同酬”》(2000年10月,《党史文汇》,作者,晓晋)

“同工同酬”,最开始只是在一个村里做实验。但已反映出来对抗传统的观念,是多么的难。

1952年12月初,中共长治地委和行署召开了全区首先试办的10个初级农业生产合作社座谈会,总结办社的经验。这次会议的规格很高,除了当地的各级领导,还有新华社、《人民日报》《山西日报》等新闻单位的记者,共计四五十人。

会议开始后,这些社里发现没有“女社长”;有人提出,可以叫上不在名单上的西沟的女副社长申纪兰。

1953年2月,山西省平顺县西沟村李顺达农林畜牧生产合作社副社长——模范军属申纪兰在长治专署首届优抚模范代表会议上作报告。

听到通知,申纪兰拿着两个馒头就走出了大山,下午终于赶到了县里。县委干部李琳,让她谈谈她是怎样发动妇女参加劳动的,给她写了个题纲(此时申纪兰已参加过扫盲班,识得几个字)。对一个农妇来说,面对这么多领导和国家级媒体发言,当然是紧张的。但由于谈的都是自己在做的事,她的口才好,足足做了一个多小时的发言。

这个发言让领导和记者们都很兴奋,最后,给这次“男女挣一样的工分”的乡村工作,确立了“争取男女同工同酬”这个精练而准确的表达。

半个月后,申纪兰成为山西省甲等农业爱国劳动模范,此时,她才刚满23岁。

参加座谈会的女记者蓝村,在《人民日报》发表了通讯《西沟农业社妇女争取同工同酬》,紧接着,各省党报几乎无一例外地全文予以转载。1953年1月,《人民日报》又刊登《劳动就是解放,斗争才有地位——李顺达农林畜牧生产合作社妇女争取同工同酬的经过》一文,对申纪兰倡导“同工同酬”的经验进行详细报道,引起了强烈的社会反响。、

申纪兰的人生从这里发生了转折。

1953年12月16日,中共中央通过了《关于发展农业生产合作社的决议》,明确提出男女同工同酬的概念,男女劳动力应该按照工作的质量和数量,实行同样的报酬的原则,男女应一视同仁。1954年9月,男女“同工同酬”正式写入《中华人民共和国宪法》,《宪法》第48条第2款规定:“国家保护妇女的权利和利益,实行男女同工同酬。”

1955年农业合作化高潮时,毛泽东曾给三篇文章作过按语:

第一篇是给《邢台县民主妇女联合会关于发展农业合作化运动中妇女工作的规划》一文写的:“使全部妇女劳动力,在同工同酬的原则下,一律参加到劳动战线上去,这个要求,应当在尽可能短的时间内,予以实现。”

第二篇是给《妇女走上了劳动战线》一文写的:“为了建设伟大的社会主义社会,发动广大的妇女群众参加生产活动,具有极大的意义。在生产中,必须实现男女同工同酬。”

第三篇给《在合作社内实行男女同工同酬》一文写的:“建议各乡各社普遍照办”。

这三个批示发出后,男女“同工同酬”政策迅速在全国各地普遍推广

(见《劳力·平等·性别:集体化时期太行山区的男女“同工同酬”》作者,李金铮刘洁,发表于《中共党史研究》2012年第7期)

1954年10月1日,在天安门观礼台上的第一届全国人民代表大会的代表。前排左三是申纪兰。


03


总结一下,申纪兰从一个底层的农村劳动女性,走向历史前台,有几个原因。

首先,申纪兰的个人情况是:天足,健壮,身体好。她的丈夫支持她的工作。她的婆婆更是给她提供了良好的家庭环境,承担了大部分家务。此外,申纪兰没有生过孩子,但领养了两女一男三个孩子,婆婆和丈夫是抚养孩子的主力。她得以投入大量的精力在公社的工作上,以及后期的人大代表相关工作上。

其次,申纪兰虽然文化水平不高,但很有工作能力。年纪轻轻,就能带动和扭转整个村的风气,并与强硬的传统对抗。这不是靠蛮力和强迫能办成的,还得靠她的耐心和方法。这就是有脑子。

1954年,出席第一届全国人民代表大会的申纪兰在报到表上签字

还有,申纪兰在劳动上不甘人后,处处以身作则。她甚至不惜牺牲女性的身体健康而争取与男性同样的劳动机会。

“比如,20世纪50年代初期,天降大雨,山水下泄,直冲大坝,申纪兰带头跳进水中,时间一长,全身透凉,嘴皮发紫,直打哆嗦。她当时还是生理期。

再如,1958年大跃进运动中,申纪兰带领西沟妇女在山岭上建了座三八炉,因三天三夜的连续坚守晕倒在了炼钢炉前。

1963年,全国农业学大寨运动中,申纪兰负责西沟的集体养猪场,她不仅亲自住在养猪场进行看护,而且自己垫圈、出圈和运肥,如此等等,在农村都是重体力活。”

(《对全国劳模申纪兰的性别审视》,作者:畅引婷 杨 霞,见《中华女子学院学报》2018年8月)

如今看来,损害自己的健康、牺牲自己去工作,不值得提倡;但在当时的历史情况下,也正因为申纪兰能以身作则,才能服众。

申纪兰带领西沟村妇女进行农业生产劳动

最后,也是最重要、最核心的原因:男女同工同酬,是那个时代的呼声,是顺应时代潮流。因为,新中国成立初期劳动力匮乏,需要把女性的劳动潜能发挥出来,才能够完成生产。这就像是二战之后,欧美等国家因为男性劳动力严重缺乏,大量女性走出家庭,走向工厂,走向各种劳动岗位一样。女性参加劳动,是大势所趋。

这就是为什么上层一听到申纪兰的事迹,马上受此触动,大幅报道的原因。

坦白说,没有申纪兰,可能也会有其他的典型,来推动这个政策,后来的各种各样的“铁姑娘”成为宣传的重点,就是这个原因。

但申纪兰个人的进步意义又是重大的。她的做法,并不是生硬地驱赶大家干活,而是想办法让每个劳动者都尽量平等,给予每个人尊重,发挥她们个人的主观积极性。这就是进步的一面。在这个意义上,现在中国的每位女性劳动者,都需要感念她。

申纪兰为争取“男女同工同酬”的斗争

话又说回来,事情从来没有这么简单。“同工同酬”,在推广和贯彻当中,永远有很多现实难题,尤其是在男性、男权还占有绝对势力的时候。

比如说,如果“不同工”,就可以“不同酬”了,那么,只允许女性做附加值很低的劳动、把高附加值劳动全分给男性,就是“合理”地规避了原则。

比如说,永远只提拔男性,女性永远在底层劳动,不同工,当然无需同酬;

比如说,家务要有人做,孩子要有人生、有人带,但这些大多数情况下都归为女方做,不计工分、没有薪水;那么,体力被消耗一大半的女性,还有没有能力跟男性做一样的工作了呢?那么,有薪酬的工作,女性不就比男性低多了吗?

这些细则和微妙的问题,解决起来就更难了。

那个时代出了申纪兰,希望我们今天有更多的、更有文化、话语权更大的女代表,能为女性们谋求平等与福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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