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姐有话说:
自第四册交稿至今,大半年过去了,此前书一直没出来,所以我也没脸上来冒泡。目下终于得到了确切消息,差不多一星期后,实体书便将开售,我也终于有脸上来见大家了。两手空空不太好,所以在征得人文社同意后,带了十来万字来,在开售前给大家做一个试读连载,希望我作为作者和大家作为读者的断了差不多一年的链接,能借此机会再次链接上。希望能和大家一起在连载中梦回三生世界,梦回步生莲。鞠躬。
因计划是待连宋将鼎炼好后几人再分头去取风土火三种元神之力,所以这几日大家都很闲。祖媞休养了两日后去了趟太晨宫,找帝君商量了下取那三种元神之力的分工。
因计划是待连宋将鼎炼好后几人再分头去取风土火三种元神之力,所以这几日大家都很闲。祖媞休养了两日后去了趟太晨宫,找帝君商量了下取那三种元神之力的分工。火神谢冥以己身化冥司,已然羽化,其元神之力理应由其子女继承。帝君此前去冥司拿风种和火种时,已同白冥主谢画楼说定了随时可去冥司取谢冥的元神灵珠。考虑到瑟珈同谢冥的关系,帝君怀疑过瑟珈是否沉睡在冥司,也相询过谢画楼。然世间第一缕风虽萦绕在忆川河上,风之主却并不在冥司中。也就是说,待连宋将鼎炼好后,他们需花大功夫去寻的,唯有地母女娲的土灵珠和风之主瑟珈的风灵珠了。帝君考虑了一小会儿,就给大家分好了工。他的分工是这样的:祖媞和连宋去寻风灵珠和土灵珠;火灵珠则交给他,设计镇压庆姜的法阵这事儿,也交给他。毕竟随着父神、少绾、墨渊羽化,当今八荒,在设计镇压阵法这事儿上能超过他的神魔鬼妖确实也没有。祖媞对这个安排没什么异议。她还觉得帝君分得很在理。可见她不是个会做生意的神,若是连宋在场,分工的结果一定是寻找土灵珠、风灵珠和设计阵法这些麻烦事儿通通都是帝君分内,他俩只需去拿火灵珠就可以了。下午,祖媞回到元极宫,同雪意商量了半个时辰有关寻找风之主瑟珈之事,议事结束没多久,雪意便奉祖媞之命离开九重天,回了姑媱。上天这一月,蓇蓉但凡有暇,便会来寻祖媞出门溜达。今日她领着祖媞去了元极宫的西花园。说来也巧,连宋闭关的丹房“白玉楼”正坐落在西花园的西角处。蓇蓉领着祖媞一路往西,径直来到了花园西角那座白玉楼前。祖媞脑中缓缓打出一个问号,以为蓇蓉是有意带她来寻连宋,唇抿住,正欲止住蓇蓉。蓇蓉却绕过她扑到了她身后的小池旁。“小黑鱼,”蓇蓉一脸怜爱地轻唤,“快出来,姐姐来看你啦!”又向祖媞,“我就是想带尊上来看看它!”便见池水轻晃,一条漂亮的黑色小鱼顶破粼粼浮波游了上来。蓇蓉立刻高兴地一翻手,变出几只小仙果,一边喂给小黑鱼一边亲昵地唤它“小不点儿”。夕晖渐渐淡去,一阵风吹来,池边的一排夏樱轻轻摇曳,粉白的花瓣纷纷扬扬飘落枝头。祖媞倚立在樱树下。宁寂的黄昏,花落如雨,蓇蓉在她身旁无忧地笑闹,这一切静美得简直有点不真实,如同旧日时光复返,如同她们又回到了从前静居在姑媱的时日。而大劫将至,三年易逝,她知这种时候不会太多了。祖媞伸手接住一片樱瓣,想起了姑媱的夏日。她已有三个月不曾回过姑媱,完全错过了姑媱的暮春和孟夏。她向着掌心吹了一口气,花瓣飞离掌心,她的目光重移向随风纷扬的大片花雨,微有所感:“姑媱的冰绡花也该开了,微风拂过,开得盛极的冰绡花被清风带离枝头,那才是落花胜雪,我有很多年没有见到过了。”蓇蓉闻言,拍了拍池中小黑鱼的头,示意它自个儿玩去。她看向祖媞,脸上亦露出了感怀的表情:“冰绡花落是真的好看,我也许久没见过了,尊上是想念姑媱了吗?”瞬息间,她有了主意,“要不然……我们回一趟姑媱吧,算算时日,冰绡花这时候正该开到盛时,我们现在回去,还赶得上最后一场花吹雪的胜景!”她越说越觉得可行:“总说三皇子已在为那鼎收尾了,可他也收了有几日了吧,还没收完,谁知道还得收多少日才能收完呢?我们下去一趟,准也碍不着什么事!”泛白的日光下,被树冠错落半遮的天空中忽有落雪飘下。蓇蓉愣了一瞬,伸手去接那飘雪。待雪片飞落至眼前,她才发现它们竟是照理只会生于姑媱的冰绡花。漫天花飞,如同落雪纷纷,仿佛她们已回到了姑媱山漫山花吹雪的仲夏黄昏。只是这些落花会穿过她的手掌,会穿过她的身体。蓇蓉且惊且呆:“这是……幻影!”她惊讶地看向祖媞,“尊上,这是你做出来的幻影吗?简直一模一样……真美啊!”蓇蓉的性子本就有些娇娇的,喜欢这些娇弱精致的东西,又很是活泼,问完祖媞这话,也不待她回答,便立刻与冰绡花的幻影嬉戏去了。祖媞却看向了几步外的白玉楼,发现原本紧闭着的一楼窗户微微打开了。那半开的窗户后似乎站着一个白色的身影。祖媞掩饰地低头,唇边抿出一个笑。蓇蓉猜错了,这一场花雨并非她所造。她转过身,手指轻勾,转瞬便捏出了一只透明的空间球。那空间球承接住了好几瓣冰绡花,将它们完完整整地保存在了其中。她做这些时背对着那白玉楼,因此那隐蔽的动作并没有被人看到。熙怡殿中,她和衣平躺在玉床上,笼着冰绡花瓣的空间球被她抛起来,到帐顶,落下,被她接住,又被她抛起来,落下,再被她接住。如此反复了半个时辰。在这半个时辰中,这三个月来同连宋相处的一幕幕场景尽皆浮现于她的心海,被粼粼波浪带走;而三个月里许多她不曾认真留意过的情感也如退潮后裸露于沙滩的白贝,清楚地让人意识到它们的存在。与此同时,天空中出现了一抹夜虹。夜虹七色的光照进未闭的门窗,虽微弱,却足够令一个失眠之人在意了。祖媞微微睁大了眼,走近窗户。原来小三郎也还没睡啊。她站了一会儿,握着那空间球跨出了熙怡殿,来到院中时,略一思量,又转了脚步,先向御厨房走去。西花园丹房中,刻印着风火水土光五元素代表祥纹的三足圆鼎褪去灵火,现出庄肃的真形。难得一见的神器问世,象征祥瑞的夜虹随之出现。三殿下专门将器成之时挑在了深夜,这时候大家都睡得迷迷糊糊的,没多少人注意到那夜虹,也为他省了许多麻烦。子时极阴,三殿下将新成之鼎放入了聚灵池。十二个时辰后,待它聚气完毕,再将它从聚灵池中取出,便大功告成了。放好那鼎,三殿下独自一人登上了白玉楼的屋顶,在屋檐上枯坐了会儿,取出笛子放到唇边,随意吹了两支曲。西园造得迷宫也似,能顺利走到这白玉楼前,祖媞自觉不易。她将灯笼提高了一点,看到玉楼巍巍,被植于楼前的花木半遮,似一个美人在夜色里露出若隐若现的影,这倒是很值得一观的风景。这还是她第一次见他吹笛。夜风轻拂而过,带起他一点衣袂,而他唇边笛声悠回,这一幕着实很风流写意,令她屏息。解了藤妖之毒,恢复神智后,祖媞曾尝试着梳理自己同连宋的关系。天步告诉她,她中的毒乃情毒,那是一种放大内心欲望的毒。而那日清晨醒来之时,她清楚地记得在中毒昏眠之际,她做了一个如何荒谬的梦。那必是因情毒之故。彼时她极是震惊,因她从不知晓自己竟能对情欲有感知。她记得在她转世的第十六世里,也曾有人对她用过此类毒,但她那时全无什么特别之感,为何如今对连宋……当这种显而易见的区别明晃晃摆在她面前令她不得不面对时,她想了很久,最后得出了一个结论,小三郎对她来说是特别的。自与他相遇,她便亲近他,对他全心信任依赖。她这一生,包括作为凡人的十六世,从未对谁如此过。这已足以说明他于她的不同。在变成小光神时,是从他的身上,她学会了什么是占有欲。她会因他可能更喜爱小祖媞,不欲成年的自己回归而在潜意识里不高兴;会因他戏弄她,对她无分寸地亲近而在心中说些别扭的埋怨话。但她从未真正生过他的气。她所有微妙的如今看来不可思议的情绪全是因他而起。对别人,她就不会如此。此前她也曾察觉到此种异样,彼时她总用他俩订下了噬骨真言来解释,可如今想来,噬骨真言不过是个咒语,咒语只能威慑订立此咒的双方不违背诺言背叛彼此罢了,又怎能主宰一个人的心和感情?她从一开始便待他特别,特别是在中毒之后,内心欲望放大之际,她竟会主动去碰触他,这是因为什么?那时她已触碰到了正确答案的一角,只是还带着一点模糊和不确定。可就在她想要克服内心的踌躇,进一步确定那个答案时,连宋的态度却令她生了惶惑,使她不得不止步。认定他是在躲着自己后,她一度怀疑那夜那荒谬的一切并非梦境,而是真实发生了,因连宋心中无她,不能面对那夜,才开始躲避她。这些日她一直在想着这件事,并为此郁郁。直到今日傍晚。今日傍晚,西花园中,白玉楼前,连宋送了她一场冰绡花雨。那他应该不是讨厌她,在躲她。她去人世修行,学习过各种情感,唯独不曾亲历过男女之爱,她并不觉得自己应该懂这种感情。可那一刻,当冰绡花的幻影随风飘飞,温柔地穿过她的指尖时,她却无师自通地感受到了她对连宋的感觉,是喜欢。可她也想了起来,她是个没有未来的神。所以虽知连宋就站在丹房的窗户后看着她,她却没有去找他。回熙怡殿后,她想了许久,关于她和连宋的过去和她的未来。她从未尝试过反抗命运。在预知梦中看到三年后她并非死于献祭,而是被庆姜杀死,令她有生以来第一次想要尝试去改变命运。她不知她是否会成功。她此前并没有细思过这件事。因即便不能成功,即便死得无价值,但那是命运,她反抗过了,反抗不了,她也接受。可如今,她不想再接受一个不能成功的结局。她希望自己无论如何都能活下去。若能活下去,她就能……话说回来,她和小三郎不也很相配吗?虽然她辈分是大了一点点,可年纪和小三郎也差不离,再说两人都是自然神,也算是门当户对,是一桩极好的姻缘了。虽不知小三郎对自己是何种情感,但他肯定是不讨厌她的。还有三年,若他们能渡过那劫,若她能活下来,那他们就能有未来。所以能不能找个借口,让小三郎等一等,这三年都不要去找什么别的仙子,也不要娶妃?下定了决心,她就不想再拖延了,因此漏夜赶来了这里。白玉楼前,祖媞站了好一会儿,待一曲将毕,连宋垂眼看向她,她才飞身上了屋顶。适才乍见到祖媞,三殿下心中波澜惊动,但此时他已调整好了心态,能稳住心神如寻常般招呼她:“这么晚,怎么过来了?”祖媞在他身边坐下来,将那嵌着明珠的灯笼放到一旁,在两人之间化出了一张小几,然后将手中的乌木食盒放到小几上,打开来,取出了一只冒着寒气的白水精冰碗:“我看到了夜虹,过来恭喜你炼成神器,顺便请你吃冰。”她抿了抿唇,唇似丹樱,抿出一个笑,“也是谢你傍晚送我的那场花雨,这冰碗我做的,给你尝尝。”西皇刃邪力尽数自她体内拔除后,这张芙蓉玉面终于不再如往昔一般苍白无血色,冰肌玉肤中透出一点胭脂淡扫似的红意,昭示主人的康健无恙。这是连宋更为熟悉的她的模样。三殿下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不欲再看这张熟悉得令他恍惚的脸,端起小几上的冰碗,轻描淡写道:“只是不经意听到了你和蓇蓉说话,知你思乡,便随手为之罢了,何须专程做一碗这个来报答我?”她瞥他一眼,从食盒中取出了一只更小的碗和一只大银勺:“谁说一碗都是给你的?你只有一半。”说着握着勺子倾身过来,是要从冰碗里分取果肉的意思。不欲再看她,却又忍不住。如今的她,眉眼里仍含着凡世里十五六岁的她才有的那种天真,只是因长大了,神态不复从前稚气,现出了一丝清冷之意。那一世,他踏遍山河在绛月沙漠里寻到的那个她,其眉眼神色便极类此时。而此时,当她说着“你只有一半”的小气的话时,那略显清冷的莹洁面容微微含笑,清艳,又有些娇。他向来就很喜欢她含娇的模样,令他忍不住……忍不住就想戏弄她。在她的银勺够过来时,他端着冰碗的手往后一退。冰碗自右手被换到左手,左手往后挪开,这下她只能爬到他身上才能够得着那只冰碗了。她微微瞪眼,放下勺子,看着他:“小三郎,你觉不觉得你有点幼稚?”他就笑:“这样小一只冰碗,还只分一半给我,你就不幼稚?你不仅幼稚,还小气。”她忘记了从前,也不愿接纳从前,令他生怒。被心魔折磨得厉害时,他甚至会恨她,不想见她。却也不是真的不想见到她。当她露出这样生动的表情,无意识地接近他,连嗔怪他都带着难言的亲昵,他又如何能够招架得住呢?所有的不甘都只能埋进心底。她对他隐秘而复杂的心思无所知觉,听了他反驳她的话,哼了一声:“谁小气了?我只是觉得冰碗吃太多不好,就没有做很多。”不是很认真地瞪了他一眼,“原以为这一碗已够我们两人分食了,谁知道小三郎你吃冰这样厉害?既然你想吃一整碗,那就都给你吧。”不情不愿说完这话,又勉勉强强地催他,“那你赶紧尝尝味道如何,可合你意?”他喜欢她这般鲜活模样,见她如此,颇觉心怡,就着眼前秀色浅尝了一口冰碗中裹了冰霜浸了糖浆的果肉。一股熟悉的清甜在口中化开,这冰碗的味道竟与她从前在小桫椤境中为他做的一模一样。他一时失神。夜风微凉,小桫椤境中她的昔日之语仿佛响在耳旁。“我也不会做别的,但是冰碗这种零嘴就真的很拿手,你尝了可要夸我啊!”那时他故意没有夸她,尝了一口,只问她:“你怎么喜欢吃这么甜的?”她惊讶极了,就着他的手也尝了一口,水润的眸望向他:“这还算很甜吗?根本没多甜,”晶石般的瞳微微一闪,“你难道不喜欢甜?”说着便将他扑倒在玉簟上,捧着他的脸一下下亲在他唇上,“那我也刚吃过冰碗,你喜欢不喜欢我这么甜?”当然喜欢。可彼时他没有回答她,在她恶作剧得逞,招惹了他便想要离开之际一把将她扯了下来,重重吻住了她。“好吃吗?”祖媞撑着腮问他。那期待的目光同多年前一模一样。连宋怔怔地看了她一会儿,并没有回答好吃或不好吃。“嗯,我很喜欢。”他答非所问。明明说着喜欢的话,语声中却含着伤感。但祖媞没有注意到。看他一勺一勺吃冰,她静了会儿,忽然扬手将横在他们中间的小几挪开了,坐近了点儿,偏头看他:“小三郎,我想和你说一件事。”今夜她的任务很重,在和他谈论让他迟些选妃的事前,另有一桩重要之事她需先同他说明。祖媞沉默了片刻:“我想告诉你,”她神色变得凝重,“烟澜并不是长依仙子。长依仙子,她其实是我的一口灵息。”那声音并不很响,祖媞却顿了一顿。她垂下了眸,刻意不去看他,将白日殷临同她所言种种飞快说了一遍,又告知了他她在锁妖塔中的所见:“……告诉你这些事,是我觉得你应当知晓,而长依应该也不愿你继续将烟澜误认作她。”她语声慢了下来,“接下来我要说的,是关于长依的感情……她最后留下了一些执念,其中之一是她想让你知道,那些年在九重天上,她喜欢的人并非二皇子桑籍,其实是你。只因她知晓你本性无情……你允许神女们因征服欲而接近你,却极厌恶她们为你生情,一旦有谁向你告白真心,便会为你厌弃,所以她不敢告诉你她的感情。且她又害怕你发现她思慕你,为求万全,她撒了谎,让整个九重天都相信了她喜欢的人是桑籍。她临死之前对你说‘若有来生’……那句没有说完、她也不敢说完的话,是若有来生,她想和你在一起。”说完这些话,她才看向他。青年微垂着眸,脸上没什么表情。她不确定他在想什么。便如她同殷临所说那般,他要怪罪他们也好,无论怎样都好,都是她需面对的。她轻唤了他一声:“小三郎,”问他,“你在想什么?”这白玉楼旁种着一棵极高大的广玉兰树,一树玉兰花花繁似锦,夜风吹过,些许花瓣飘落,连宋抬头,接住一片花瓣,道:“我在想,她的确了解我。她是对的,若让我知道她喜欢我,我们便做不成朋友了。”他将那玉兰花瓣放在唇边,吹了吹,竟吹出了几声悠扬调子。祖媞惊讶地看着他。他笑了笑,抓了一片花瓣,递给她:“你也想试试?”祖媞摇了摇头。他便将那花瓣收回来,放在唇边又吹了几声。然后他停住了,拈着那花瓣,忽然没头没尾地说:“我生在承平年代,孩提时被惯坏了,要什么有什么,这种日子过多了,容易长成个纨绔。虽然最后侥天之幸,我没有成为一个纨绔,但却走入了另一个极端,着了相,觉得世事无趣,万事皆空。我在四万岁时认识了长依,后来知道她喜欢我二哥,看她对二哥那样死心塌地,仿佛会至死不渝,年少的我觉得她对二哥的爱可能会是一种恒久不变之物。为了证明这一点,我救了她。而如今你让我知道了,其实一开始我想要证明的就是不存在的东西。”说到这里,他停住了,沉默了一瞬后看向祖媞,冷不丁道,“不过,既然长依是你的灵息,是你的一部分,那是不是你现在爱上我,并且至死不渝,就能证明这世上真的有‘非空之物’存在了?”祖媞认真地看了他一会儿,发现很难辨别他是不是在开玩笑,想了想,还是解释道:“长依虽是我的灵息所化,却并非我,她是独立于我的完整存在。或许因源于我,情感上……”“情感”二字她说得含糊,“多多少少受了我一些影响。但万年修炼,她修成的是她自己。锁妖塔中,我虽然看到了她的部分过往,看到了她的情感,也看到了她的执念,但我却无法与她共情。你知道无法共情是什么意思吧……”像是担心他不懂,她打了个比喻:“就譬如我曾在凡世有过十六次转世的经历,那十六次转世,如今回忆起来,俱是历历在目,那些经历,那些情绪,全是我的,所以那些转世每一世都是我。然长依的爱恨和经历不是,它们是她自己的,是我可以看到却无法感同身受的东西。彼时在锁妖塔中,遗留在彼处的灵息回到了我身体里,或许是在我体内感觉到了你种下的噬骨真言,灵息裹挟着的执念和伤痛很快便被抚平了,长依的意识也在执念和伤痛被抚平的那一刻消散无踪了。”说完这些话,她近似郑重地看向连宋,“回到我体内的灵息,便只是灵息而已,小三郎,你不可以把我当作长依,我不是她。”青年静了片刻,拈着手中的花瓣:“当然。”他说,“当然,她是独一无二的长依。”过了会儿,又道,“我虽对她并无男女之情,但当年确然很欣赏她。长依也证明了她值得我的看重和欣赏,我的确不该把烟澜认作是她。”祖媞默然了一瞬:“你也是被我们骗了。抱歉,小三郎。”青年揉碎了手中的花瓣,忽然问她:“你说在凡世转世的那十六世每一世都是你,对吧?”祖媞怔了一下:“嗯。”她指了指被他放在一旁的冰碗,“喏,如何做冰碗便是我在第十世学到的手艺,那一世我开了个酒坊。”他点了点头,仿佛只是随意问她:“你每一世学到的新技艺都能带到下一世吗?”她便也随意地答:“不能,因为下一次转世时,我不会再有上一世的记忆,但是学会的情感会带到下一世,因为那是刻在魂魄中的东西,无法忘记。”他沉默了会儿,神情像是放空了:“真的无法忘记吗,用术法将它们自你的魂魄中剥离,不就可以忘记了吗?”听上去连宋像是在同她探讨一些术法问题。祖媞顺着他的思路想了想,发现这还真的可以。“嗯。”她赞同道,“照理说可以如此,但那应该……”她微微皱起了眉,“应该会很痛。”青年脱口而出:“既然会很痛,那为什么……”但话说到一半他停住了,揉了揉额角,“算了。”青年的反应着实有些奇怪,她不禁疑惑:“你刚说‘为什么’……是指什么?”“没什么,”青年再次抓了片花瓣,放在指间把玩,“只是想到怎么没有谁研制一种不痛苦地剥离情感的术法。”因青年的表情实在太过云淡风轻,祖媞信了这话,想了想回他:“因为没有谁有这样的需要吧。”见青年不再说什么,祖媞轻咳了一声,看向他:“小三郎,我有个问题想要问你。”她撑腮,装出一副并不十分在意只是随口问问的模样:“我就是有点好奇,你为什么厌恶别人对你生情?”连宋愣了一下,反应过来祖媞的问题,他轻轻挑了下眉:“也不能说厌恶。只是我不喜欢她们,所以不想应对而已。”这个回答是祖媞不曾预料到的,她难解地皱眉:“不喜欢她们?可你明明让她们进了元极宫……”闻她之言,连宋也撑住了腮,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你以为她们是因喜欢我才入的元极宫?那你就错了,于她们而言,我更像是个猎物,而这是个捕猎游戏。但她们的耐心通常又都很短暂,所以一般三五个月后,天步就会将她们送走。至于你问我为什么要允她们入元极宫……”他唇角微扬,便有了几分玩世不恭,又像是自嘲,“因为有时候我也会觉得孤独无聊吧,她们虽是带着征服心而来,目的是驯服我这个浪子,但这些都无所谓,我并不在意,她们都是绝好的称职的玩伴,我们应当算……各取所需?”祖媞眨了眨眼,想了会儿:“所以你只是想要一个可以在你无聊时陪着你的玩伴,你其实也不懂怎么喜欢人。”她的总结让他静默了一瞬。不懂怎么喜欢人吗?不,我可太懂了。他在心底微嘲地想,却也没有去否认她的总结,只模棱两可地道:“如今我可是很忙的,你难道不知元极宫已许多年不曾迎入新人了吗?”祖媞心想,也不见别的神君宫中有美人来来去去,过去是你走了岔道,如今元极宫不再常迎新人这不是应该的吗?但又想,唉,过去也是他不懂事,算了。想着“算了”,却又有些担忧,微抿了抿唇,问道:“如今你忙也是因大战在即,若是三年后大战结束,此劫平息,小三郎,你会又觉得孤单无聊,再去同那些姑娘们各取所需吗?”一、二、三……她已在心底数完了十个数,但一直未等到连宋回答,不禁抬眸看向他,却发现他在走神。他才注意到她的目光,视线有了焦点,落在了她脸上。“不是一些,是一个。”他纠正道。在她露出蒙然不解的神色时,他很淡地笑了一下:“这次我想找一个我喜欢的人,然后再也不让她离开。”“因为……”她定了定神,在突然空白的脑子里搜寻到了此前斟酌好的借口,“因为大劫在即,时间很紧迫了,我们要为此好好准备,不是吗?”但他调侃得没错。她的确时刻心系着八荒,这是她的宿命,是她即便可以选择,却不能,也无法背弃的责任。即便意识到有了七情的自己喜欢了一个人,她也不敢、不能将那人放在她的宿命和责任之前。唯一的路,是在无怨地背负这种命运和责任的同时,努力寻求一个活下来的机会。若她能活下来,她想得到她喜欢的这个人,拥有普通凡人们都可以拥有的、她在那十六世里也曾好奇过的幸福。离得这样近,他身上的白奇楠香丝丝缕缕钻进她的鼻,令她心跳也心惊。她的手有些颤,但那微颤的指还是在他的发上停留了片刻。然后她撤开了,于瞬息间在手中变化出了一片绿叶,呈在了他面前。无法靠近,却想要靠近,或许这就是喜欢,或者爱。他过去也常如此戏弄她。彼时她从没想过什么喜欢或爱,只觉那是小三郎同女子们相处的一贯做派,她并不当真。当然,此时她也不会将过去他的戏弄当真,她只是推己及人地觉得,这是一种不会被对方当真,但又可以接近对方的便利行为。因此她学着他,也对他如此。他是个好老师,她也会是个好学生。连宋根本没去看她手中的绿叶,他完全怔住了:“你……”她如此坦然,眉眼又如此天真,他想要怀疑,却根本不能怀疑她此举是对他别有用意。她微嘟起红唇,朝着掌中绿叶轻轻吹了口气,那绿叶立刻变成了绿色的光点飞舞在他们身边。“小三郎,是不是很美?”她乌发如瀑,微微偏头看着他,眉眼微弯,甜得像是一个梦。他真的对她毫无抵抗力。他想。便是不愿接纳同自己的旧情,便是不能再爱上他,但他始终是唯一与她立下噬骨真言的人。她与他毫无隔阂,她这样信任他,也喜欢他,虽不是他想要的那种喜欢……可她仿佛……也够喜欢他的了。就这样,是不是也不错?她的手放在他的掌心,过了会儿才离开,他的掌中也出现了一片叶。她曲起双腿,头枕在膝上,就像她仍是当初那个在凡世的小姑娘,抿唇看着他笑:“小三郎,你也吹一吹。”他接过那片树叶,却没有学她将那树叶吹散成为光点,而是用它吹了一支曲子。他希望她的乐理如她在凡世时那样不好,这样她就无法听出他吹奏的是首求爱的小民谣。而祖媞果然没有听出来。当她完全放松,靠着他的肩膀小睡之际,他揽过她,看了她一会儿,然后小心翼翼地在她额间印下了一吻。因她的笑、她伸过来的手、她枕在他肩侧小睡时的平稳呼吸,心魔被压了下去,被关在了心的最深处,那些偏执在这一刻也不见了踪影。起码这一刻,他是没有怨恨,享受着同她相处的。他想。
第二章
位于元极宫西花园丹房中的聚灵池虽是个小池,灵气却盛。聚灵池以一池灵气滋养新成之鼎,十二个时辰后,当银鼎自湖中被取出,已是杂息尽退,唯余瑞气相环,一望便知其乃一等一的神器,稀世无双,不可多得。知鼎成,帝君深夜来访元极宫查验神器,把玩良久,觉得挺满意,观其方寸之物却可纳乾坤,还兴起帮着三殿下给这鼎起了个挺霸气的名儿,叫无隅。不过验鼎之夜,帝君并没有主动同三殿下坦白他已和祖媞神商议好了大家关于后续之事的分工。因为帝君很明白,由他和连宋说这事,连宋必不会心甘情愿同意,只能由祖媞开口,连宋才能吃下这个暗亏。后续连宋果然没有就他们之间不公平的分工问题来太晨宫找他的碴。听重霖说,连宋很是平静地接受了他和祖媞得既寻土灵珠又寻风灵珠,在得知关于风灵珠祖媞已有所安排后,和她商量了会儿有关寻土灵珠的事,之后没多久,他就去南荒了。重霖有幸在连宋离开九重天时见了他一面。彼时他也问了连宋这个问题。重霖回道:“三殿下的意思是,这些年咱们一直盯着庆姜,庆姜势必也一直盯着天族。九重天毕竟防范森严,魔族的探子没法插得太深,或许还不知祖媞神已在天上,但一旦她启程去丰沮玉门山,那咱们在寻土灵珠这事儿怕就瞒不住魔族了。”重霖回忆了一番连宋彼时所言,答道:“三殿下说,庆姜也不是没脑子,此事应该很难瞒天过海,不过归根结底,我们只是不希望寻土灵珠这事儿打草惊蛇,让庆姜推出我们寻此物是为了对付他,所以他打算去南荒布布疑阵放松庆姜的警惕。”帝君觉得难得连宋办事儿这么有主动精神,且这事儿一听就很复杂,其间杂务会很多,而连宋居然没来太晨宫将杂务一股脑儿全推给自己,孩子真是长大了,这很好。帝君感到欣慰,但同时他也心痒痒的有点好奇,问重霖:“他有没有和你说,要去南荒布什么疑阵?”重霖其实也很好奇,但也只能遗憾地摇头:“殿下并没有和我说这个。”帝君默了一瞬,理解地点了点头:“嗯,他可能是觉得你不配吧。”鹊山山系横贯东西,绵延数千里,将青丘大殿下白玄上神的封地西南荒和魔尊庆姜掌领的南荒区隔开来。猨翼山是鹊山山系中段的一座山,山中有个隐蔽的溶洞,乃殷临、昭曦和襄甲三人碰头的据点。今日三人相聚,主要是襄甲需向二位神使传报三皇子的计划,顺便和他们商议一下接下来几人盯梢魔族的重点。溶洞草亭中,听襄甲提起祖媞不日便将前往丰沮玉门山,昭曦的神色不太好:“庆姜座下三位魔使,樊林、商鹭、纤鲽,皆是洪荒时代便跟着他又被他亲自从沉睡中唤醒的心腹。尊上苏醒,于庆姜而言是一桩大事,数月来,庆姜一直令三魔使看着姑媱。”他深深蹙眉:“姑媱常年闭山,探子无法潜入,加之我们几人潜行影踪得也还算高明,才糊弄过了三魔使,让他们以为尊上这些日一直隐在姑媱。但西荒毕竟是鬼族的地盘,鬼族虽臣服于神族,难免也有二心。丰沮玉门山又是地母沉睡之地,各族在那处都有眼线,护山大阵一动,各族便都会知晓。尊上前往西荒之事或许我们还可遮掩,但一旦她到达丰沮玉门山,这事却就不好瞒住了。”殷临亦赞同昭曦之言,轻叩着石桌沉吟:“若容庆姜那三个魔使紧咬在后头,一来怕他们给尊上使绊子;二来,倘若他们通过尊上寻土灵珠之事查探出点什么来,也很不妙。”襄甲仙侍在外人面前总还有点正经样子,不似在三殿下跟前那样随便。“二位神使虑得不错。”襄甲肃容正色,“可巧我们殿下也觉着,祖媞神去一趟丰沮玉门山,后头还跟着三个魔使,人就未免太多了。跟一个意思意思差不多得了。故而他联络了我们太子殿下。太子殿下今日便会回九重天,去说服天君陛下与青丘联合大阅。太子殿下若顺利……当然,太子殿下自然会顺利,那么大阅即日便会开始筹备——就办在今夏,地点就定在东南荒与南荒交界之处。”所谓大阅礼,乃考较将士的阅兵之礼,是神族演武礼的最高形式。九重天每三年办一次,青丘每十年办一次,照理说大家是办不到一起去的,但天族和青丘狐族联姻之事八荒皆知,最近又有太子殿下同白浅姑姑其实处得还不错的传闻,拣这个时候联合大阅,也的确是一桩挺合理、让人挑不出错的事。不过,将大阅的地点放在与南荒交界的青丘属地,虽也说得过去,让魔族来看却多少有些威慑他们的意思了,届时庆姜不可能没有应对。“天族与九尾狐族将在东南荒联合大阅,消息一旦放出去,庆姜魔尊就不可能坐得住。届时,魔族定然也会列军于南荒与东南荒之交以防范神族。而照魔尊的谨慎多疑,此事一开始便会派心腹跟进,且就算派七君出兵,他也绝不可能让他并不信任的座下七君自行领军,定会派人随军都监。”襄甲娓娓道来,“樊林魔使稳重,是个难得的将才,监军之职必会由樊林魔使领受。如此,待祖媞神前去丰沮玉门山,跟在她后头的魔使便能少一位了。至于商鹭魔使和纤鲽魔使……”襄甲话到此处,殷临已完全明白了连宋的考量,接口道:“至于这二位,若让他们都跟在尊上后头,也是很让人吃不消的一件事,所以最好还能再引走一位。”襄甲一笑,微微屈身,恭维道:“我们殿下赞尊者敏锐过人,一点就透,此言果是不虚。殿下的意思是,纤鲽和商鹭二位魔使中,纤鲽还算是个聪明人,但正因她是个聪明人,所以也有聪明人或多或少都会有的毛病——甚为自负。我们有许多事不能让魔族知晓,庆姜魔尊处自然也有许多事不愿让我们知晓,譬如二十多万年前他失踪的原因和四年前他突然归来的目的……殿下说,与其被动防守,不如主动出击,若两位尊者做出欲探查庆姜魔尊这些秘密的模样……自然,以尊者们的身份,探查这些也很合适。相信到时候,纤鲽魔使自会主动请命来盯防您与昭曦尊者,毕竟这个任务听上去,比盯梢为了寻女娲娘娘托付给姑媱的旧物而前去丰沮玉门山的祖媞神,要难得多了。”昭曦眉心微动,问襄甲:“说尊上为了寻女娲娘娘托付给姑媱的旧物才前去丰沮玉门山……这是何意?”襄甲没想到他说了半日,昭曦就关注到这个。殷临看了他俩一眼,代他回答了昭曦:“应是三皇子放出的传言。同是洪荒神魔,庆姜对尊上的了解多半还停留在洪荒时代。在庆姜眼中,尊上应是个遗世独立、不问尘事的性子。如此性子的尊上有一日竟插手尘事了……那就必得有一个极好的理由才不致使庆姜生疑。三皇子找的这个借口,是个好理由。”襄甲也忙颔首:“正是正是,说女娲娘娘曾有一物托付给姑媱,姑媱却保管不力,以致那物失窃,多年来一直不曾寻回,如今尊上醒来,得知宝物失窃,亲自出山寻找,也是顺理成章。如此,三魔使便可去其二。留一个商鹭跟在尊上后头,完全不足为惧。商鹭此人,才能和性情都不出挑,办事也是中规中矩,耳根子还有些软,摆弄他比摆弄其他两位魔使容易多了。”昭曦静默了片刻,不赞同道:“商鹭么,只能说不那么多疑,但要说他轻信也不至于。”他淡淡看了襄甲一眼,“你家殿下再是长袖善舞,我也不信这样短的时间内他能取得商鹭的信任,进而将商鹭玩弄于股掌之中。”襄甲点头,好脾气地笑着解释:“那的确很难,不过商鹭魔使好琴,他有位常与他斗琴的知音好友,叫作瞿凤。这个叫瞿凤的魔,因智高、琴艺又好,很得商鹭信重,在商鹭面前也说得上话。殿下的意思是,何必费心再捏造个什么身份接近商鹭,用瞿凤的身份就可以。”轻咳了一声,难得有些赧颜,但赧颜中又含着一丝微妙的自豪,“因我们二十四文武侍中没有谁有瞿凤那样高超的琴技,扮他容易露馅,故而殿下决定亲自出马。我们这些侍从虽力有不济扮不了瞿凤,但我们殿下扮一个瞿凤却是绰绰有余的。”昭曦在凡世轮回时,曾做过背负一统十六夷部大业的丽川王世子,对探子细作这类角色自是熟悉,十分明白培养一个暗探有多不易,以及一个好探子、好细作有多难得。他并不相信连宋能够胜任此职。说到底,他还是对连宋有偏见,认为这位三皇子虽有几分本事,但生性闲散,又玩世不恭,非是能成大事者;元极宫虽有擅打探消息的美名,那也不过是因三皇子有个溺爱他的做天君的父亲,赐了他一帮有能为的属臣罢了。昭曦没有掩饰自己的不以为然,嗓音微冷地提醒襄甲:“三皇子打算对瞿凤取而代之,利用瞿凤的身份掌控商鹭进而糊弄庆姜,这的确是一则省事省力之计,但暗探这等活计却不是谁法力高强谁便能干得了,你们三殿下并不像是……”今日来一直好脾气的襄甲微冷了脸色,打断昭曦的话:“昭曦尊者这是何意?是不信任我们殿下吗?”襄甲冷笑一声,抬手向东天一揖,“尊者可知,元极宫最厉害的探子并非我这个文侍头儿,也并非卫甲那个武侍头儿,而是我们殿下。元极宫二十四侍,皆是四万年前由殿下亲自遴选,亲自调教,我们会的殿下无一不精,所以殿下想要扮谁便必能扮得妥当,尊者着实不必忧心!”殷临其实也有些惊讶,但表情尚算淡定。他思量了会儿,觉得连宋这番安排的确很是妥当,没什么好补充的了,假装没有注意到昭曦与襄甲之间的紧张气氛,在一片静默中一锤定音道:“如此甚好,我同昭曦去迷惑纤鲽,商鹭便交给三皇子,太子殿下则负责筹备大阅礼,我们没什么异议。”又道,“想必三皇子已开始行动了,我们也不好落下,便告辞了。”襄甲肩负重任而来,总算没有辜负三殿下的交代。他松了一口气,朝殷临礼了一礼:“神使请。”九日前,将无隅鼎送去太晨宫后,祖媞和连宋约好了分头行事。连宋去南荒搞定魔族,祖媞去地母女娲沉睡之处——西荒的丰沮玉门山寻存着女娲元神之力的土灵珠,待连宋南荒事毕,再来西荒同她会合。三殿下临行前领着祖媞往帝君的藏书阁走了一趟,将包括丰沮玉门山在内的百里八乡的舆图和异族志全找了出来,垒成几大摞搁在她面前,让她翻完了有个准备再去西荒。守书的粟及目瞪口呆地看着那几摞书,觉着三殿下是不是有点夸张,去丰沮玉门山寻个宝而已,看那么多舆图真的有必要?但祖媞觉得无所谓,送连宋离开九重天后就老老实实待在太晨宫中看起书来。帝君路过,看到这个阵仗,疑惑地问重霖姑媱是不是打算趁着去丰沮玉门山寻宝顺便把鬼族给灭了。重霖老老实实回答,说那是三殿下担心祖媞神此去西荒危险,亲自给她找的书,目的是让她对丰沮玉门山有个谱,如此他也安心。帝君沉默了片刻,不太能理解:“祖媞修习疗愈类术法,与同时代的洪荒神魔相比,她的确不算很擅战。但洪荒神魔如今只剩下悉洛、庆姜、本君,再加上一个她罢了。只要她不和庆姜对上,她能遇到什么危险?”重霖也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只能说:“祖媞神看得很快,想必再过两日便能看完了,也不会耽误去西荒的日程。”祖媞看书的确快,连宋离开不过七八日,她已将面前几大摞舆图和异族志全翻完了。放下最后一本舆图,她正筹算着是今日下午就带霜和、蓇蓉和连宋留给她的天步去西荒还是明日再去,常跟在天步身旁的一个叫灯灯的小仙娥忽然急惶惶通禀入内,带来了一个让她半晌没回过神来的荒唐消息。九重天上监察诸神之署叫兰台司,兰台司下又分三院:台院,殿院,察院;台院上察天君,殿院监察九天诸神,察院下察下界诸仙。说今日凌霄殿朝会上,兰台司殿院里一个叫虞英的仙君当着九天诸神的面参了三殿下一本,斥三殿下仗着身居高位便行事放纵、荒唐不羁,强占小妖笛姬致其有孕,却不欲身份低微的小妖诞下天族子嗣,对其一再迫害,可谓败德辱道,恶劣之至。此奏本一出,朝会一片哗然。天君立刻派了两个殿前侍卫前去元极宫传三殿下与小妖笛姬。无奈三殿下这些日并不在九重天,而笛姬竟也莫名失踪了,两个侍卫不敢空手而归,商量一阵后,领着元极宫的掌事仙娥天步回了凌霄殿。小仙娥灯灯攥着裙子心急如焚:“天步姐姐说那虞英仙君一派胡言欺人太甚,可殿下不在,也寻不到笛姬,不知究竟是怎么回事。但也不能任由那虞英在诸神面前信口雌黄,因此她先去凌霄殿走一趟,让奴婢赶紧来寻尊上,”说着这些话,一直是三殿下忠实拥趸的灯灯眼眶有些发红,不知是怒的还是委屈的,“还请尊上为我们殿下做主,我们殿下虽有个风流之名,可风流之名同污名却是两码事,万不能让恶人趁着我们殿下不在,便把这等污名扣在殿下身上!”祖媞皱眉消化了一阵灯灯所言,抬头时,见小仙娥仍是一脸愤懑,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肩:“不是大事,先回宫再说。”说着先一步向外走去。灯灯已慌了大半日,听闻祖媞此言,再看她脸上表情的确很冲淡平和,也莫名安稳了下来。三十二天天之正中屹立着一座金云为盖白玉为墙的雄浑宝殿,正是天君召臣子们开朝会决议要事的凌霄殿。今日凌霄殿上的朝会虽不是什么大朝会,但满天神佛,该在的也基本上都在了。天步上殿已有一刻。在与虞英仙君的对峙中,她差不多厘清了这位仙君对三殿下的参本,以及他一大早参她家殿下的因由。照这虞英仙君自述,他是在一个多月前于千花盛典上路见不平,为彼时被几个神女仙子欺负的笛姬出头,而因此结识了笛姬。后来他去十二天办事,又同笛姬照过几回面,结果三次有两次都看到她在被人欺负。他可怜笛姬柔弱性子软,被人欺负了也不敢吭声,便帮她教训了几回欺负她的人。之后笛姬便开始信任起他来,再遇到什么难事也愿意来寻他求援。说昨日傍晚,笛姬忽来叩他府门,央他助她逃离九重天。他欲询何故,笛姬却忽然晕倒。他赶紧去药君府请了一位医正过府,医正看诊后,查出笛姬竟已有孕,人晕过去乃是因这几日受了虐待导致胎像不稳。笛姬醒来后,在他连连追问之下方泣涕告知他,说她被三殿下强占了,腹中有了仙妖之子,但三殿下轻鄙她小妖出身,得知她有孕后大怒,吩咐健仆强给她灌药,欲使她落胎。然她素来体弱,如此落胎恐性命不保。她与那健仆周旋数日,骗过了那仙仆,让那仆从以为她乖乖服下了落胎药,趁着仙仆守备松动时,才拼命逃脱了出来。虞英说自己听闻此事后极是震骇,只能先将笛姬藏起来,哪知今晨大早却发现笛姬不见了。因想到或许是元极宫查知笛姬出逃,派人潜入他府中将笛姬带走了,若是如此,笛姬可能凶多吉少,故他才在早朝之时将此事在凌霄殿中揭开。天步听完虞英所述,只觉荒谬荒唐。若虞英所言非虚,那便是他被笛姬给蒙骗了;但,又焉知不是虞英与笛姬共谋捏造了此事来抹黑陷害殿下?两者究竟哪一种更有可能,着实难判。这些时日二十四仙侍皆散在八荒办差,宫中不过留了些普通仙侍伺候。但元极宫里,即便是普通仙侍也比旁人宫中的警醒许多,却没有一人注意到笛姬与虞英私下有交,也令天步颇为心惊。可见笛姬心机过人。而笛姬有如此心机,自己却在最初的几天监视之后便相信了她柔弱老实,之后对她更是毫无防范……她怎能失职至此?天步在袖中握紧了双拳,尽量保持平静,回应虞英:“虞英仙君身在殿院,肩负监察诸神之职,参奏诸神乃本分,但仙君怎可听信一个小小乐姬的一面之词,不经查实,便将污水尽皆泼到我家殿下身上?”虞英皱眉,没有回答天步,只向天君一拜:“陛下以仁心治天下,曾亲言‘生灵并无贵贱,五族本是一家’,以此教化神族臣民。微臣牢记陛下教诲,笛姬虽只是元极宫一乐姬,但微臣并不视她为卑贱,也不认为她的命应被随意践踏。乍闻她身上发生此种耸人听闻之事,微臣本也想将事查明了再奏闻陛下,可笛姬却突然失踪,这着实令微臣担忧,思量之下,不得不贸然先行上奏。”话到此处,一瞥天步,再拜天君,做出一副刚强纯直之态,不卑不亢地继续:“且恕臣直言,此事若牵连的是其他神君,的确令人不可置信,但三皇子素有风流之名,笛姬对他的一番控诉又是言之凿凿,故微臣不敢不听进耳中两分。若微臣有过错,只请陛下责罚。”天步唇角绷得平直,心想不愧是兰台司出来的,当着天君的面参他儿子竟丝毫不惧,话又说得如此滴水不漏,便是天君有心偏袒幼子,此情此景,又还能说什么?天步满心是怒,却也不敢意气用事,努力压下心中怒意向天君及众位仙神解释:“笛姬本是南荒一无主小妖,我家殿下路过南荒时,遇到她被几个魔族欺凌,顺手救了她,见她无处可去,甚为可怜,才将她带回元极宫,安排她做一个乐姬。笛姬入元极宫后,她的一应起居皆由奴婢照应。奴婢可发誓,元极宫从未亏待过她,至于虞英仙君说什么笛姬曾在十二天饱受欺凌,又说什么三殿下强占了她,还拘禁了她,更是无中生有之语。寻到笛姬,让她与奴婢当庭对质便知。至于她腹中之子是否是仙妖之子,又是否是三殿下的子嗣,”天步止不住厌恶地一皱眉,“人找到了,或许现在无法验出,但待那孩子再长大些,斗姆元君处自是有办法能验得出,岂可容有心之人肆意污蔑我们殿下,甚而混淆皇族血脉!”天步态度强硬,一席话铿锵有力掷地有声,眼看原本已有些相信三殿下的确如此荒唐的仙神们面容上有了欲重判此事的不确定之色,虞英冷冷一笑:“仙子并非三皇子本人,又怎能尽知三殿下的私密之事,倒也不必含沙射影微臣便是那个有心之人,所奏俱是污蔑殿下了。”说到这里,仿佛也动了气,冷哼一声,“还说什么希望能寻到笛姬,仙子果真希望笛姬被寻到吗?说不准,元极宫早已将笛姬处置了吧!”虞英此言一出,座上仙神彼此交换眼色,似是疑心又起。这虞英仙君也算个老熟人了。这也不是他头一回参三殿下。平日里这位仙君倒也算是个持正不阿的仙君,唯独参起她家殿下来总是以白诋青,天步也知是怎么回事。虞英仙君之父乃三十三天天树之王昼度树的守树神君商珀神君。这位商珀神君,是个有些传奇的神君。身为凡人,商珀仅修了三世便证道成仙,其根骨之好,悟性之高,连帝君都赞过几句。三万五千年前,商珀神君得道飞升时,正值前任守树神君羽化、昼度树为自己挑选新任守树人。照理说这两件事八竿子打不到一块儿去。须知昼度树这位天树之王排面极大,几十万年来,无不是从五品以上的神君里为自己挑守树人的。然不知为何,这一回,昼度树却挑中了刚被封为九品仙人的商珀仙君做它的新任守树神君。一介凡人仙君,初上天,就从一个九品小仙连跳六级,封君赐宫,做了新一任的三品守树神君,这事着实稀奇,在三万多年前的九重天还好生热闹过一阵。可以说,正是因有商珀神君居坐天树神宫,千年后,他留在北荒凡人之国的独子虞英修士以凡躯证道登天后,才能以九品之身直入兰台,且在兰台司多得重用。这也可说是靠着他父君的荫庇年少得志了。但不知为何,这位年少得志的虞英仙君却像是很看不惯她家三殿下,仗着兰台司监察诸神,上天没两年就参了三殿下好几次。她家殿下为仙虽肆意,却一直很有谱,肆意也肆意得有度,所以这位仙君参她家殿下也只能参些皮毛问题,譬如斥她家殿下游戏八荒,行止纨绔,不修身,不明德……什么什么的,总之都不是很要紧。天君宠爱幼子,不是很理会这些。虞英仙君便更是不满,认为天君对她家殿下溺爱太过,因此总追着她家殿下跑,殿下一有什么破格之举,他便要在后头参殿下一本。但天步却很烦虞英,觉着老被这么追着参很讨厌,故而有段时间她认真查过虞英。商珀神君与虞英并非十亿凡世的凡人,乃是五族杂居留下的人族混血。人族混血建立的几十个凡人小国皆立于北荒,为玄冥上神所庇护。天步的手没法伸那么长,北荒的事她无法查太多,但她查到了一件事:商珀神君与虞英仙君这对父子的关系,实在很一般。商珀神君隐在三十三天天树神宫灵蕴宫,除非天树有异示,一般不太出灵蕴宫,他们很难见到这位神君也就罢了,听说虞英这个儿子登天,商珀神君竟也不曾有表示,三万多年来,两父子还从来没有见过彼此。探得这个消息后,天步得出了一个结论:虞英仙君看不惯她家殿下,老是参她家殿下,或许是因嫉妒她家殿下与天君父子情深……想到可能是这个原因,天步倒也烦不起来他了,还对他有所心软。再加上后来三殿下也发话了,让她不用理会虞英,天步就彻底将虞英撂开了,心中认定他只是别别扭扭小打小闹,成不了什么气候。却不想今日,这个她认定成不了什么气候的虞英,却给他们来了一刀狠的。就在彼此僵持之际,天君派出去寻找笛姬的侍卫回来了。带回了一个令他们始料不及的消息。十二天之西有诛仙台,诛仙台附近有黑潭。黑潭之水,能溺仙神。据侍卫呈禀,他们便是在黑潭中寻到笛姬的,寻到之时,人没了气息,魂也散尽了。药君亲来对那尸身查验了一番,证实笛姬确已有孕,死因是溺毙,溺毙了约四个时辰。那侍卫刚呈禀完毕,虞英便失控斥道:“定是三殿下为遮掩丑事杀人灭口!”天步心中狠狠一沉。笛姬没了,便是死无对证,天君绝无可能凭虞英的一面之词便定三皇子的罪,判虞英诬告方是正理。笛姬之死,看上去仿佛对三殿下有利。可问题是,此事已闹得这样大,天君如何判是一回事,众仙心中如何想,又是一回事。便是天君判了虞英诬告,众神私下里难道就不会对这段公案有所看法?与三殿下熟悉的仙神自明白此事不可能是三殿下所为,但其他仙神呢?或者似虞英这般原本就对三殿下存有妒恨之心的仙神呢?难道就要让他们从此后有机会贬低三殿下,有机会高高在上地、将从前他们根本没机会够到的殿下踩进泥地?天步恨得齿关颤抖,猛地发难虞英:“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从方才开始,虞英仙君便一直自说自话,欲凭一面之词给我家殿下定罪。”天步冷笑,“难道这便是兰台司的行事之道?从今往后,兰台司是不是打算不靠证据,仅凭属官们一张嘴,便将你们看不顺眼的仙神尽皆拽落神坛,便是定不了他们的罪,也要搞得他们名誉扫地,声名狼藉?”天步一席话去势汹汹,便是虞英也有些招架不住,但他也没有退却,肃着一张脸向天君和众仙一拜,仿若刚正地自剖心迹:“微臣只是觉得,笛姬昨日才逃离了元极宫,同微臣说了元极宫迫害她,今日便被溺死在了黑潭之中,这未免太过巧合。忍不住怀疑三殿下是微臣一时情急,但也是合情合理!”座上诸仙神听两人打嘴仗打了这许久,也是各有各的想法。除了兰台司诸仙因当的是谏仙,喜欢同天君唱反调外,大部分仙神还是想卖天君一个面子,尽早将这事了结了。可此事发展到目下竟是迷雾重重,越来越不明朗,此时帮三殿下说话未免显得谄媚,故而大家皆选择了眼观鼻鼻观心,不表露意见。凌霄殿上,一时竟只有天步与虞英唇枪舌剑,你来我往。自笛姬这事在朝会上闹起来,慈正帝便冷了脸色,一直也没几句话,大家都揣摩不出他在想什么。其实慈正帝没想太多,他就是头很疼。说小儿子与什么美丽小妖春风一度,使那小妖有了孕,慈正帝是信的。幼子风流,什么荒唐事没干过,现在才搞出个孩子来为难他,慈正帝甚至还觉得有点受宠若惊。但要说他会为此而造杀孽……慈正帝却实难相信这会是虽然荒唐却一向有担当的幼子所为。小儿子幸了个乐姬,不过就是桩风流韵事,但若是为此杀人,那便真如虞英所参,是败德辱行了。此事若不彻查,草草了之,必会使幼子声名受损……慈正帝揉了揉额角,终于开口,沉声下令:“此案疑点颇多,便令……”正在思索将此事交由谁查探最为合适,殿外仙侍却高声宣示,说东华帝君莅朝。听闻帝君莅朝,众仙皆肃容起身,目视帝君入内在自个儿的玉席上坐下方重新入座。有二三心思有异的仙者一边撇嘴一边在心里庆幸:幸亏方才没有对三殿下落井下石,否则此时就不好收场了。但帝君此次竟非一人前来,还带了一男一女,也令他们颇感好奇。帝君并没有着意介绍随他入殿的二位是谁。他将自己的玉席让了半席给身旁戴着面纱的女仙,然后指了指站在殿中向天君行礼的男仙,只简单同天君道了句:“霜和好像有封信要给你。”此时,诸位才想起来,这位面容秀丽的男仙,竟是数月前曾在这凌霄殿上与他们有过一面之缘的姑媱山的霜和神使。天君的目光在帝君身旁停留了片刻,蓦地恍然,但见帝君神色平静,似乎并不想多言,他也就没说什么,只看向霜和,捏了捏鼻梁,有些心累道:“此时本君正在审有关本君那孽子的一桩公案,神使有什么事,稍后再议不迟。”霜和很是自来熟:“哦,这个无妨,小神手中这信正是与您那孽子……”“孽子”二字刚出口,便接收到了坐在东华帝君身旁的自家尊上的凌厉眼刀,霜和吞了口口水,立刻改口,“呃,正是与三殿下相关。”他扬手一翻,展开那信,“这是在笛姬房中找到的。”说着转向与他隔了好几步的虞英,“听说这位仙君称笛姬有孕,而她腹中孩子是三殿下的。”霜和笑笑,做出一个不解之态来,“可怎么笛姬这封亲笔信里写的却是,她所孕的,乃是仙君你的孩子呢?”虞英完全愣住了,良久,铁青着脸看向霜和:“你血口喷人!”霜和耸了耸肩:“我可没有。”一抬手,施了个小术法。那信中字迹放大数倍投在了半空中。霜和煞有介事地指着半空中的娟秀字迹点评:“你看,她可是亲笔在这信上写了你俩早已相识。说你三五年便要过一次若木之门去一趟十亿凡世,她便是在你上一次入凡之时与你有了腹中孩子。”霜和叨叨地,“听说你们兰台司的神仙,因需监察掌管凡世的诸仙,故而的确时不时便要入凡一趟。”他摸着下巴道,“那笛姬在信中指认你,也可算是有理有据吧。”又道,“且方才我们在门口碰到药君,药君说笛姬已有孕两月余。没记错的话,一个多月前三皇子才将她救下带回元极宫来。这么算下来,笛姬有孕乃是三殿下所为的可能性实在是很小,而你两个多月前是否入凡,司门司的载录簿子却定然是有所记录……”虞英仙君双目蕴火,愤怒地打断霜和的话:“两月前我虽入凡了,却是为公事,并未见过笛姬。”他咬牙驳斥霜和,“我的确是在千花盛典上才初识笛姬,彼时神使不也在现场?依神使看,我和笛姬难道像此前便认识?你们欲为三皇子脱罪,却也不用胡乱杜撰一信,如此污蔑于我!”虞英虽称霜和为神使,但因此前霜和以姑媱神使的身份造访天庭时他正好不在天上,并未见过霜和,故并不知霜和乃姑媱的神使,只是听天君如此唤他,便也如此称他罢了。而霜和,他方才能说出那样条分缕析的一席话来,其实全赖祖媞事先教导,此时被虞英一驳,就有点不知该说什么了。霜和就是这样的,打架是很行,但脑子不太灵活,幸而场上还有一个天步脑子转得快。天步轻蔑地看向虞英:“焉知彼时你二人不是做戏?真相究竟如何还不够明朗吗?不过就是仙君你乃凡人成仙,本需断情绝欲,却与笛姬有了孩子,见笛姬找上了门,自然不能让她坏了你的大好仙途,故设计谋害了她,且贼喊捉贼,将此事嫁祸给了我们殿下罢了。幸而笛姬对你的狼子野心早有所察,预先写了这封信藏起来。”天步冷笑,“若我家殿下真有占美之心,元极宫来往美人千百,殿下早不知同多少神女闹出这种纠葛了,还轮得着笛姬!不过虞英仙君,你倒果真是好谋算,又兼俐齿伶牙,我们殿下差一点还真就被你拖下水了!”天步横眉怒目,气势逼人,且所言自成道理,虞英终于招架不住,连佯装镇定也不能够了,慌乱辩解:“我没有,这只是笛姬一面之词……”天步再次冷笑,逼近两步:“的确只是笛姬一面之词,可仙君参奏我家殿下,不也只凭了你一面之词吗?”面对天步的诘责,虞英面色惨白,一时竟是哑然,半晌,嘴唇嚅动了几下:“我、我可以以命起誓,我是被冤枉的。”只能如此辩解,可见已是走投无路了。天步哼了一声,欲再接再厉再说点什么,玉席上却有清润之声忽然响起:“被人冤枉的滋味不好受吧?”声音似被云雾裹着,有些失真,却令人不可忽视。是在问虞英。帝君身旁的玉席上,女子斜倚凭几,单手轻托住腮:“亏得小三郎不在,不知仙君如此冤枉他。否则明明受了冤枉却百口莫辩,他该有多难受呢。就像仙君此时。”女子的声音明明很温和,也没什么责难之意,然其所言却像在虞英耳边敲响了一只洪钟,震得虞英头脑一片昏然。他愣住了。座上诸仙的目光良久地停落在女子身上,见女子乌发如瀑,长裙漪漪,装扮甚有古意,而帝君将玉席分她一半,她又唤三殿下小三郎……这世间够格与帝君同坐一席,又敢毫不在意唤三皇子为小三郎的女神……诸仙众又还有什么不明白,心中皆是一突……可那位,同帝君不是同世代之神吗?即便美,不也该是个花信年华的沧桑美人吗?却为何是这般蛾眉曼睩,亭亭之姿,宛若少女?想起修史的史官们当初竟是参考着三殿下母后的模样为这位尊上做绘像……那可能是画得有点太成熟了,说这位尊神是三殿下的妹妹他们也信啊!大家简直要屏住呼吸了。大殿中,虞英愣了一会儿,因方才心神大震,没有立刻察知女子的身份,但他想起了曾在何处见过这女子:“你、我曾见过你,”他不由开口,“就在千花盛典上,彼时你说你是笛姬的主人。”女子颔首:“也说不上是笛姬的主人,毕竟我与她并未结契。”话到此处,顿了一顿,“当日在南荒,其实是我让小三郎救了她,将她带回了元极宫。否则凭小三郎的谨慎,怎会将来历不明之人收入宫中。不过看我欣赏她的笛曲,予我一个方便罢了。哪知却给自己带来如此祸事。如此说来,却是我害了小三郎。”众仙神色微动,靠着彼此的眼神鼓励压抑住了心中的波澜汹涌。这意思是,这位尊上一直住在元极宫,和三殿下住在一起?这又是怎么回事?虞英倒是没有什么八卦之心,闻言三分不甘,七分惨然:“他有什么祸事?不是最后,都被你们推到我头上了吗?”女子淡淡:“谣诼诬谤,非我所欲,小三郎是无辜的,我自然为小三郎说话,仙君因私怨而中伤小三郎,如此行事我虽不喜欢,但仙君是冤枉的,我也愿为仙君正言。”虞英猛地抬头,不可置信般:“什、什么?你愿为我正言?”殿上仙神们相视而看,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大家都糊涂起来了。连帝君都放下了茶盏,挑了挑眉。就在这时,重霖仙者领着太晨宫中的两个仙侍并天君的两个侍卫将一张冰榻抬入了殿中。那冰榻上躺卧了一个面色青白已无气息的美人,正是笛姬。一行五人将笛姬放在大殿中央,向天君和帝君各施了一礼,天君抬手免了他们的礼,重霖便领着几人站到了一旁。帝君给自己续了一盏茶,目光从那冰榻上掠过,轻叩了叩桌子,向祖媞:“我见你方才在丹墀下对着笛姬的尸身看了有一会儿,是果真看出了点儿什么?”帝君有此一问,并非同祖媞唱双簧做戏,他是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半个时辰前,司命星君遣仙仆给太晨宫传了封信,收到那信,他才带着重霖匆匆赶来,想看看这到底又是在搞什么。结果就在凌霄殿的丹墀下碰到了在那儿查验笛姬尸身的祖媞。巳时左右她听了灯灯呈禀赶回元极宫时,天君已派下侍卫掘地三尺寻找笛姬,她不好掺和,但又觉笛姬身上疑点颇多,便领着蓇蓉霜和并元极宫几个机敏的仙侍将笛姬的居所和常盘桓之地皆查了一遍。就寻到了笛姬那封信。接着又听说笛姬的尸身找着了,已送去了凌霄殿。她便带着霜和来了凌霄殿,也顺便来看看笛姬的尸体。她原本是不打算在凌霄殿上露面的。想着霜和曾来过一次凌霄殿,在天君面前也算混了个脸熟,他带着那封信上殿,殿上又有伶俐的天步在,应该也能为小三郎洗刷污名了,她在不在其实无所谓。结果看了一阵那妖尸,又同一直守在一旁的药君聊了两句,她才发现,这事不太简单。恰巧这时候帝君带着重霖匆匆赶到,看到她,愣了下,招呼她一起进去。她想了一瞬,吩咐了重霖两句,便跟着帝君一起进来了。此刻,四座皆静,皆等着座上这位尊神答疑释惑——她到底从这具妖尸中看出了什么。“此妖尸并非笛姬,不过是个精致人偶,傀儡术罢了。”祖媞单手托腮,缓缓开口。简单一句话落地,直如巨石落池,池面乍裂,水花迸溅,激起千万重涟漪。众仙再也绷不住,虽不好交头接耳,彼此的眼神交流却也足够精彩了。祖媞并未将众仙的反应当回事,兀自一点一点梳理:“笛姬失踪了,失踪前留下了一封信,指认虞英仙君才是她腹中孩子的父亲,接着,一个逼真得可以假乱真的人偶便溺死在了黑潭之中。”梳理到这里,祖媞停住了,眸光掠过殿中那具妖尸,她换了只手撑腮,“也是我多事,想着她既然有孕在身,照理说临死时出于本能,必会分离出一丝妖力护持胎儿,故对她施了追魂术,想看看她腹中胎儿可还有救。结果追魂入体后才发现,她体内一丝妖力痕迹都没有。再则,”她微微皱了皱眉,“正常的妖,身死四五个时辰,或许魂魄会散尽,但尸身中终归还会留下一点生前的气息。可这妖尸的体内也并无这样的气息,这不是个人偶又是什么呢?”帝君喝够了茶,终于舍得动脑子,听到此处,又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九天之上能够使得出追魂术的神仙虽不多,也不算少。但既然药君都没察出那妖尸有什么问题,诸位天尊自然也不会多管闲事施用追魂术对一个小小乐姬的妖尸追魂入体。便是他,对这事的耐性也只够他将连宋摘出来,查验笛姬的妖尸……他是没那闲工夫的。如此看来,要不是祖媞插手,大家多半会认定黑潭中溺死的乃是笛姬本尊,然后……兰台司那个小仙君就要倒大霉了。想到这里,帝君看向了虞英。他先公允地赞了笛姬一句:“这个小乐姬不错,擅谋擅算,自导自演得还挺是那么回事。”然后才有些好奇地问虞英:“不过她仿佛是冲你来的,你到底怎么得罪她了,让她如此恨你?”虞英也不是没脑子,听到这里,也明白了是笛姬算计他。“小臣、小臣亦不知与她有何恩怨。”他心底极乱,理智上知帝君说得没错,这一切皆是笛姬自导自演,但心底却着实不愿相信那个楚楚可爱令人生怜的笛姬竟是恨他的,“她那样柔弱,性子温暾温软,说她行了如此恶毒之事,我始终……”他自己都不知自己在喃喃什么。听着虞英的喃喃,霜和只觉他是得了便宜还卖乖,重重一哼打断了他:“你说这话又是何意,意思是尊……呃,是说我们冤枉了笛姬是吗?哼,凡为上神,皆可施用追魂术去查验此妖尸是否为笛姬正身,你们九重天总还是有几个上神吧,若不信我们主……”意识到称祖媞“主上”也同样会暴露祖媞的身份,哽了一下,“若不信我、我们,那就请天君当庭下令,再找人对这人偶施一次追魂术验验看咯!”这事审了一早上,眼看审到此时已拨开云雾要见月明了,天君也不愿再节外生枝,及时地轻咳了一声,道:“追魂术原本便是祖媞神开创的法术,九天仙神在上神面前施追魂术,皆是班门弄斧。上神既已屈尊以此术验了这妖尸,得出的结论自然不会有错,想必在座诸卿也不会有什么异议。”天君此言一出,虞英蓦地瞪大眼,难以置信地望向那高台玉座。他也不算寂寞,有几个末等小仙此时也同他一般一脸震骇。不过大部分仙者因早有预知,还是比较稳得住,保住了凌霄殿的体面,显得他们九天仙众都见过大世面,不太咋咋呼呼。天君既挑明了祖媞神的身份,众仙自当起身相拜。殿内一时朝拜声大起。天族大礼,推是不好推的。祖媞常年隐世,大场合参加得不多,并不经常受礼,不过她也不觉众神拜她有什么稀奇。坐那儿受完了礼,在众仙叩首之时,她微微皱了皱眉,当众仙相继入座后,她却已仿佛无事了,眉眼弯弯,温和一笑:“小三郎与我同属自然神,自然神之间自古便亲近,他邀我来九重天欣赏千花盛典,顺道住些时日与东华帝君研讨佛理。此算是因私来访,故而本也未想惊动天君和诸位天尊,只是没想到今日遇到了这等事,以至在此等场合下面见诸位,是我失礼。”东华在一旁将祖媞从头到尾的表情看了个通透,闻她此言,又瞥了她一眼。他知她如此说,其实并非说给天上诸仙听,而是说给魔族的探子听。此前她听了他的招呼随他入凌霄殿时,应该就没想过再瞒身份,那时候,她心中必定已有了计较。帝君挑了挑眉,喝了一口茶,突然发现祖媞和连宋其实有很多共通处。譬如在细微之事上的周到谨慎,二人真真如出一辙。事情到最后,天君一锤定音:此乃笛姬作祟,意欲在天庭掀起风浪,但为何她要在天庭扬风掀浪……因由可大也可小。天君遣了贪狼星君彻查此事,又判了虞英罚俸降职,算是将一场闹剧了结了。在这闹剧了结的次日下午,三殿下从南荒赶回了九重天。
迷谷有话说:
我来了我来了,我带着《永生花》来了!让我大声告诉你们:第四册的试读从今天开始,每天更新!将更新至新书发售那一天,按此计划将共更新12万字左右。
从去年交稿至今,新书终于将与大家见面了。前几日七姐给实体书签好了名,它们当下正在印刷厂里排队等着装订。所以,不想追更只想一口气捧着实体书看完的幺妹儿们也不用着急,试读已经开始,新书还会远吗?
话不多说,我们评论区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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