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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生三世步生莲 肆 · 永生花》 第十一章 & 第十二章
Original
唐七
唐七公子三生三世乐园
2024-05-31
新来的仙友们,记得点上方蓝字关注我~
第十一章
祖媞当初预判南星五六日里便会苏醒。
他们回到丰沮玉门正好是在第五日。
当夜,南星便醒过来了。
是寂子叙来通知的祖媞。
祖媞和连宋几人赶过去时,见南星面对着窗棂跪坐在窗前的矮榻上,身后是双眼红红的春阳。春阳正在为她梳发。此前躺在冰榻上沉睡的南星只着素裳,此刻又穿上了象征女娲神使的十七层素纱单衣,侧颜恬静,月光映照下缥缈不似真人。
祖媞走过去,唤了一声:“南星。”
她像是没有听到,并未回头。
春阳轻声道:“如尊上所料,神使大人只是恢复了神识,却并未能恢复灵智。”
祖媞看了南星片刻,缓声:“恢复了神识,可睁眼,能有知觉;但未开灵智,便对外物不敏感,只能似个活死人。”她安慰春阳,“等拿到土灵珠后,使她的两魂融合,或许那时她便能认出人了,不急。”
春阳点了点头。
见南星如此,想着他们来丰沮玉门的目的,蓇蓉有些忧虑:“南星大人这样,真能感应到土灵珠的下落吗?”
祖媞看了一眼窗外,见天上之月虽不甚明亮,但漫天星子却是辉光极盛,沉吟道:“择日不如撞日,今夜天象不错。”又向诸人,“你们都出去吧,留小三郎在门口帮我护个法即可,我试试看能不能将寻土灵珠的灵旨种入南星的潜意识。”
几人对视一眼,相继退了出去,三殿下靠在门口,在他们出去后抬手结了个护法阵。
不过春阳几人也没走远,就在几步外候着。他们之中没人听说过种灵旨这种法术,皆不知其需耗多长时间,大家便只都面色凝重地站那儿等着。
刚开始并听不出房中有什么动静,但一炷香后,突有一束蓝光刺破屋顶,直冲上天。蓝光似箭,飞驰至天边,与天边某只星子相接,在触到那只星子的一刹那消失无踪。那颗星子却似饱食了什么可怕的能量,突然辉光大盛,无数刺眼的银芒洒落,那些银芒在接近山巅时化为一道光柱,直直打下来,就像是一种呼应,笼住了祖媞和南星所在的竹舍。
霜和看得瞪眼,问一旁的蓇蓉:“这是怎么回事?”
蓇蓉也答不出个所以然。
两人面面相觑。
星辉光柱尚未消失,祖媞已推门而出了,同倚在门框处刚收了护法阵的连宋说话。“是长微星。”祖媞道。
连宋目视着远天,嗯了一声:“长微在巽位,对应的应当是第七十七万区的一处凡世,看来我们得入凡一趟了。”
明显,连宋和祖媞是在说什么正事。霜和经常会在他俩说正事时产生脑子不够用的痛苦,此刻他再次体验到了这种痛苦,举目四望,感觉只能从蓇蓉身上寻找安慰,于是问蓇蓉:“蓉蓉,你听懂他们在说什么了吗?”
蓉蓉没有让他失望,也没听懂,摇了摇头。
霜和悄悄松了口气,忍住了没显得太高兴:“哦,那就好!”
寂子叙实在是听不下去他俩的对话,为他俩解惑:“青天上有数十亿繁星,八荒外有数十亿凡世,一颗星子对应一处凡世。虽不知尊上是如何做的,但神使大人应是感知到了灵珠的所在,用这种方式告诉我们灵珠在何处。”
霜和还傻傻地:“啊?”
蓇蓉只是书读得少,人还是很聪明,听了寂子叙的提示已反应了过来:“所以……尊上和三皇子是在说灵珠应该在长微星所对应的那处凡世!对吧?”
寂子叙点了点头,神色微微凝重。土灵珠竟在凡世。他从未想过这个可能。可它为何会在凡世?又是谁将它带去了凡世?
既然土灵珠在凡世,那便需尽快去一趟凡世。但商鹭手下的两个魔族却还在山脚盘旋。
幸而近日天族与青丘之国的联合大阅已在东南荒拉开帷幕,全魔族皆对此严阵以待,庆姜和手下七个魔君的重点都放在了这场联合大阅上,并无暇他顾,加之纤鲽也被昭曦和殷临缠得脱不开身,因此根本没人给盯着他们的商鹭施什么压力。
商鹭这个魔,头上没顶着压力时向来是得过且过的,将他糊弄过去并不难。
几人商量后决定兵分三路,祖媞先带着南星、蓇蓉、天步和寂子叙兄妹去凡世寻灵珠;三殿下则再在丰沮玉门留几个时辰布局以牵制住商鹭的人;霜和则回姑媱,因雪意不在,也需有人回姑媱守着。
大家没什么异议。
遵循南星的指引,祖媞一行很快来到了一处时间流速比八荒快了差不多三倍的凡世。
此凡世的中原王朝被称作大祈。南星领着他们来到了大祈朝一个名为刹日城的边塞之城。几人寻了间客栈下榻。
在他们抵达刹日城的第三日,连宋也来到了这处凡世,在法器的指引下同他们会合了。
这三日里着实发生了不少事。南星来到刹日城后便再无动静,仿佛突然失去了对土灵珠的感知,他们推测是因持珠之人善造空间阵,躲入空间阵中逃避掉了南星的感应。不过没等多久,当天半夜,原本对外界毫无反应的南星忽然又有了异常。她跃窗离开,去到客栈附近的一处湖泊,救起了一个自高塔上坠湖的女子。但或许是南星去得不够快,那女子被救起时已溺毙了。
因这叫容仪的女子此来刹日城是为寻找在战乱中离散的丈夫,可找到丈夫后,别娶的丈夫不仅不认她,还将她赶出了城,故而查案的捕快怀疑她是投湖自尽。
听上去女子只是个普通妇人,这案子也只是个普通的投湖案。可问题在于南星如今并无灵智,去救那女子自然不会是因慈悯,只可能是因她感应到了灵珠。
虽在救起女子时他们并没有在女子身上发现灵珠,但能引得南星异动,说明她身上至少沾染了灵珠的气息,且沾染得还不少。
然他们也查过了,女子的确只是个寻常凡人,并不懂术法。祖媞甚至去问过她住处周遭的花木,花木们也不曾见过她同什么妖邪或道人相交。可若她果真只是个寻常凡人,又怎会沾染上那样多的灵珠气息,以至惊动南星呢?
若南星能继续感应灵珠,他们其实也不必在这女子身上费许多劲。可不妙就不妙在南星对灵珠的感应虽是源于本能,与术法无关,但去湖中救人时却不慎动用了术法,遭遇了反噬。严重倒也没有多严重,不过当夜回来,南星便又陷入了沉睡,导致寻灵珠这事又陷入了僵局。
午正时分,诸人聚在南星房中议事。
刹日城产水晶泥,此客栈每个房间都摆了一匣子。三殿下将折扇放在一旁,一边听祖媞叙说这几日发生之事,一边很感兴趣似的摆弄着手边那匣子水晶泥。
祖媞半撑着腮坐在他身旁:“捕快们虽怀疑容仪是投湖自尽,可据她住所周遭的花木们言,那容仪却是个心性极坚强之人,即便遭遇丈夫抛弃,也不当是会投水自尽的。而她又和土灵珠有关系……所以我在想,或许她是为人所害,说不定害她之人便是持珠之人,便是……虞诗鸳。可持珠人为何要害她,她和土灵珠又有何牵扯,”她看向连宋,“我还未查到更多,小三郎你便来了。”
春阳补充:“神使大人陷入了昏睡,无法再为我们指引灵珠的位置,也只能循着容仪这条线去查探灵珠下落了。尊上的意思是用凡人的法子查不出,那便干脆去一趟冥司,直接寻容仪之魂问问。”她为难地蹙眉,“可我们想着去冥司需用到术法,会遭到反噬,且听说冥司里遍布冥兽也很难闯……”
连宋拿起扇子起身:“也不太难闯,我去冥司看看吧。”
祖媞也站起来:“我一道去。”
连宋按住了她的肩:“我一个人足够了。去冥司也用不着重法,不会有什么厉害反噬。”说着将方才他用水晶泥捏出的东西放在她手心,又自然地握了握她的手腕。
祖媞仰头看他:“那你小心。”
“嗯,莹南星还需你看着,我去去就回。”说完这话,三殿下便撩开帘子出门了。
白衣在窗前一闪即逝。
春阳惊呆了,瞠目结舌地看看天步,又看看祖媞:“三殿下他这么果决的吗?就不准备准备?毕竟是去冥司,冥司也不是真的不难闯吧?三殿下怎么像是去打个酱油那么轻松地就去了呢?”
天步是见过大世面的,手里收着茶具,一派云淡风轻:“太晨宫我们殿下都拆过,冥司,没事的了。”
祖媞也点了点头:“嗯,没事。”她朝连宋离开的方向看了会儿,将手掌摊开,才发现连宋方才放进她手里的是一对水晶泥捏成的小兔子。小兔子一黑一白,栩栩如生,娇憨可爱。
她抿住唇,但没能压住唇边的笑。
蓇蓉从她身旁冒出来,稀奇道:“这捏的是两只小兔子呀,三皇子可真是手巧,尊上让我也看看!”
祖媞捧出手掌给她看,谁知蓇蓉竟想动手来取,祖媞立刻将手收了回去。
蓇蓉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有些讷讷地,但又的确很好奇,探头探脑道:“尊上,我瞧瞧啊!”
看蓇蓉可怜巴巴的,祖媞犹豫了一下,重新将手伸了出来,但离她足有三丈远,谆谆叮嘱:“那只许看,不许摸啊。”
蓇蓉:“……”
白冥主谢画楼最近挺烦的。黑冥主孤栦君当年为彰慈悯,立下了一个规矩:谁能闯过断生门和惘然道,谁便能得冥主一诺。前十万年其实也没什么厉害的神魔闯冥司,所以谢画楼也没觉着这个规矩给她添了堵。但前一阵,等闲连九重天都不出的东华帝君突然一趟接一趟地往冥司跑,好家伙谁能打得过帝君呢,搞得他们冥司欠了帝君一诺又一诺,以至于她醒来刚接过她弟谢孤栦的接力棒就开始给帝君当跑腿。
画楼君觉得不能再继续这样下去了,可亲弟弟立的规矩,也不能说废就废,这几天她正琢磨着是不是给这条规矩加个限制,譬如一个人一生只能求冥司一诺什么的。结果棋慢一着,正式下令旨昭告八荒和凡世前,天族三皇子居然又找上了门。
毕竟令旨还没下,谢画楼只能自认倒霉。
连三殿下闯冥司,是欲寻一名为容仪的凡人之魂。所幸这不是难事。此女死了五六个时辰,照理应已被引来,泡在思不得泉中思前尘思来生了。
冥司属官们奉命前往思不得泉搜魂。可出人意料的是,几个人都快将思不得泉翻过来了,也未在新魂中找到三殿下欲寻之人。
凡人身死,很快便会有引魄蝶将其魂引入冥司。若魂魄未归冥司,要么是执念太深,挣脱引魄蝶的引魂术羁留在了世间,要么就是被什么懂术法的人给捉去了。于容仪而言,这两者皆有可能。
谢画楼的意思是借连宋两只追魄蝶,将两只蝶带去认一认容仪的尸身,若她的魂不曾被炼化,那跟着追魄蝶便能寻到她了。这也不是个大事。
但令谢画楼没想到的是,交出两只追魄蝶根本送不走这位三殿下。东西他倒是收了,却又提出了想去冥司深处查阅容仪溯魂册的要求,还云淡风轻地点了个她座下的属官,问她能不能将那属官借他带去凡世用一用。
谢画楼当然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帝君曾有法咒,八荒中的神、魔、鬼、妖四族入凡,若在凡世施术,会被所施之术反噬。
冥司身在混沌,不属八荒,冥司之仙不用受帝君法咒的束缚,即便在凡世施术也不会被反噬,的确是这位殿下用得上的。
早年孤栦曾在信中同她提过天君这个三儿子,说虽然这位三公子风流之名响彻八荒,但若真信了他只是个恣意的浪荡子,那势必要吃大亏;天君三个儿子,就数这位公子最诡变多端,不好相与。
忆川之上,六角亭中,谢画楼一身白裙,手里抱着一只黑色的狸奴,心想孤栦不误我,这个三皇子,同他打交道简直需要随时提神醒脑,否则一不留意就得踩进坑里。她头痛地揉了揉额角:“冥司只许三皇子一诺。一诺。”她强调了一遍这个数字,“一诺只能换一事,三皇子不妨数一数这都几桩事了?与三皇子有交情的是孤栦,却不是我。这里也不是九重天,三皇子说什么就是什么,恕我只能照规矩办事。”
这话已说得很不近人情,连宋却并不在意,随意拿茶盖拨了拨杯中浮叶,不回此言,反提了另一桩事:“画楼女君和帝君也打了几次交道了,听说与帝君合作得也不是不愉快。”
谢画楼眸光微动:“三皇子提起此节,是想说什么?”
连宋喝了一口茶:“世间第一缕风、第一团火及蕴藏了火神元神之力的火灵珠皆是画楼女君亲手交给帝君的。女君向来智高,即便帝君未同你明说,想必你也猜到帝君寻此三物是同何事有关了。”
谢画楼抚着狸奴背脊的手微顿:“瞒不过三皇子,我的确猜到了一些。庆姜复归,神族和魔族之间想来必不能再维持平静。不过冥司向来中立,未请教三皇子同我说这些,却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三殿下淡淡,“只是方才过忘川时,见到青之魔君的小儿子燕池悟正与玄狐在忘川上切磋。我想女君将燕皇子召来冥司,应是不想他卷入这场旋涡中吧。但,”他转了转茶杯,“倘届时果真有一战,神魔势不两立,单凭冥司,我想也不一定能护得住燕皇子吧。”
谢画楼一怔,唇边扯出了一个笑,那笑却含着冷意:“三皇子果真最懂得如何拿捏人心。”
连宋笑了笑,没说话。
谢画楼垂眸抚着那乖顺的狸奴,雪白的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掠过狸奴漆黑的毛皮,许久,她重新抬起了头:“三皇子的意思我明白了。”叹了口气,缓缓道,“小燕天真,赤子心性,他父亲燕傩和几个哥哥却生来钻营,满怀野心。青之魔族在这场神魔之争里将走向何方,会不会凋零覆灭,我并不关心,我只想保住小燕。”狸奴突然喵呜一声,打了个哈欠,而后立起了前肢,她拍了拍狸奴的脑袋,容它跳下了她的膝头。
她看向连宋,继续:“但的确,我不敢托大,说自己一定能保住他。”扯了扯嘴角,无奈似的,“既然三皇子想同我做交易,我亦却之不恭。若三皇子和帝君能答应我届时多照应小燕,我但由二位差遣。”
这番诚恳坦白之言由心有七窍的谢画楼说出来实在难得,连三殿下都不由得微微侧目:“你对燕池悟这个徒弟的确是费心了。”
这事就此说定。
谢画楼沉睡这些年来,谢孤栦其实也做了不少事,比如搞了个联动的法阵,使得查阅溯魂册变得简易了许多。不过两日,连宋便找出了两本溯魂册,一本虞诗鸳的,一本容仪的。
溯魂册只载录凡魂们每一世的身份和生卒年。如三殿下所想,虞诗鸳的那本溯魂册上并未载录她的死期,说明她至今仍活着,翻看她的前世,也皆是稀松平常,没什么值得人在意的。再打开容仪的溯魂册,倒着翻过去,见她近百世无一世修道,只是寻常凡人罢了,也没什么特别。但翻到第一页,看到第一行字,三殿下却愣住了。他突然想起了帝君藏书阁中一本载录失传邪术的禁书。而许多事也在脑子里尽皆浮现,终于因这行字串成了一条线。三殿下的神色沉了下去。
连宋借走了容仪的溯魂册,带了个名叫利千里的冥司仙官回到了凡世。
他在冥司也待了有几日,但刹日城的时间之河却只流淌过了一个昼夜。
奉命留在燕国小镇上监审温宓的文侍襄辛出现在了客栈门口。温宓的新供词的确该出来了。事实上第三份供词这时候才审出来已是出乎三殿下意料。文武侍审人的手段他是很清楚的,温宓能扛到现在才招,可见被他藏起来的秘密非同小可。
襄辛随三殿下回房密谈了半个时辰。谁也不知他们说了什么,只知泰山崩于前也从容不惧的三殿下从房中出来后,面色很是凝重。而后去寻了祖媞一趟。
追魄蝶在是夜被放出。为免打草惊蛇,跟踪追魄蝶这事三殿下只通知了祖媞和利千里。
绯蝶在黄昏时吸足了容仪尸身的气息,月夜下甫得自由,翅上便燃起蓝焰,载飞载止,领着他们一路向西,拐进一处小巷,在一户朱门前绕了一圈,而后飞过了那高耸的院墙。三人对视一眼,亦纵身跳上了院墙,跟着那绯蝶一路掠过前院,穿过影壁,径直入了第二进院落。
院子不算大,中有一湖,奇异的是不到隆冬,湖面却结出了一层厚冰。一个红衣女子趴伏在湖正中,身旁立了个玄袍男子。二人皆背对着他们。
三人行动隐蔽,动静也小,湖中那对男女并未发现他们。
然他们知隐藏行迹,追魄蝶却不容人控制,兴奋地跳着八字舞,径直向湖心飞去。二蝶飞近湖岸,身形蓦地一滞,似撞到了什么,翅上蓝焰也随之暗了一瞬,与此同时,伴着一声浅浅嗡鸣,湖面突然爆出一片红光。原来绯蝶胡闯,竟触发了布在湖周的结界。站在湖心的玄衣人受惊似的回过头来。
祖媞秀眉一挑。玄衣男子玉冠锦带,面目清俊,不是那兰台司的虞英仙君又是谁。
就在虞英诧然回头看向他们时,利千里一掌击出,结界应声而碎。不待虞英回神,以动作迅捷而闻名冥司的利千里已一个瞬移移到了他面前,劈手夺过了他腰间的锦囊。
见腰间锦囊被夺,虞英终于反应过来,抬手便欲抢,然不用法力,如何抢得过不受凡世法则束缚的冥官利千里,几招下来,力便不支。见势不妙,虞英一咬牙,忽地向空中一抓,竟是将仙剑召了出来,一边抵御着法力的反噬,一边同利千里过招。
利千里只是冥司的一个文官,因在思不得泉搜容仪之魂时表现得机灵麻利,才被三殿下相中借了来。虞英虽也是个文官,却是剑修得道,其战力自不是利千里可比。
虞英瞧着像是很重视那锦囊,豁出去不顾反噬也要制住利千里将那锦囊夺回来。自虞英祭出仙剑后,利千里也确是难以招架,节节败退。但这利千里也机灵,近几招一直在将虞英往岸旁引。
待两人接近池畔,利千里瞅着距离不错,一扬手便将锦囊扔了出去。锦囊几乎是垂直坠入祖媞怀中。
虞英见锦囊竟被扔给了祖媞,举步便向祖媞去,却被利千里在身后一绊,二人再次缠斗到了一处。三殿下将祖媞护在身后,他看到这里,也差不多了解了虞英和利千里各自的水平,明白利千里和虞英之间的确还存在着差距。趁着利千里缠住虞英,三殿下自袖中取出一方绢帕来,抬手咬破食指,飞速在绢帕上绘了几笔,而后轻震了震手中的镇厄扇,待扇端露出尖刃,以那尖刃钉住绢帕,扬手向利千里掷去。
利千里反应甚快,往后一跃便接住了镇厄扇。三殿下的法器他是不敢随便用的,也不知该如何用,所以他立刻明白过来三殿下想给他的是钉在扇端的绢帕。侧身躲避虞英时,利千里飞速展开那绢帕一扫,眉心一动,他领悟了三殿下的用意。
没有利千里在后面缠着,虞英立刻调转剑锋向祖媞和连宋袭去。利千里趁此机会将全身灵力都调用起来聚于一指,指尖点动绢帕上三殿下以龙血绘成的血符,以灵力催发血符后用力将其向前一推。
虞英此时已掠到了连宋和祖媞面前,劈手便欲夺那锦囊,五指成爪,已成扬起之势,却蓦地无法动弹,整个人仿似被定住了。他低头一看,却见竟是一道血红的符篆裹住了自己半身。那符篆非纸非帛,乃由红光勾成,足有半人高,似丝线致密缠绕在他身上,使他寸步难移,更无法调用法力。而体内的反噬之力却依然汹涌。
虞英再也按捺不住,猛地吐出一大口鲜血,连平衡也无法保持住,轰一声,直直摔倒在地上。
利千里三两步赶过来,抹了一把嘴角的血,祭出困仙铃来,将虞英锁了个结实。
祖媞已去到湖心。她蹲在那趴伏于冰面的红衣女郎身旁,将女子翻转了过来。
不出所料,女子正是容仪。确切来说,是容仪之魂,然那并非一只清醒之魂。女子昏迷着,身影有些淡了,眉心破了个大洞,伤口处残留着一道血痕,但那血的颜色很是奇异,竟是赤中带紫。追魄蝶绕着女子飞来飞去。祖媞抬头望了一眼天上月。明月皎皎似冰轮,月精极盛。
见连宋和利千里带着虞英过来,祖媞站了起来。“确是容仪之魂,不过受了重伤。”她看向虞英,“今夜月色不错,将她安置在这里,是想借用月之精华为她疗愈魂伤吧?”
虞英如泥塑木雕,一声不吭。祖媞也不在意,将手中的白色锦囊递给连宋,轻声道:“是养灵袋,我适才数了数,里边已纳了一百四十五只凡人幽魂。哦,对了……”看了虞英一眼,又凑过去贴近连宋,在他耳边悄声说了句什么。
在听祖媞说出锦囊是何物,装的又是何物时,虞英终于有了反应,他闭上眼,认命般地垂下了头。
闻得祖媞在耳畔之言,连宋打开养灵袋看了看,目光掠过地上的容仪,问虞英:“容仪和这一百四十五个人,是你杀的?”
虞英原本不打算开口,听到连宋这话,心中却一动。他狠了狠心,承认道:“是我。”声音微涩,“既然技不如人,败在你手里叫你发现了,那我……甘愿回九重天领罚。”他亦知神仙残杀凡人会是什么下场,何况还是如此多凡人,但……也着实顾不得那么多了。
虞英垂着头,他能感觉到连宋的目光停留在他的头顶,带着审视。
“真是你杀的?”连宋问。
虞英闭眼:“是!我因长久无法突破,听闻以凡人之魂修炼更易……”
“虞英仙君,有孝心是好的。”连宋打断他,扯了扯唇,“但你也知,三万年前祖媞神曾立过两道法咒,你若是对人族有不仁之心,是无法通过若木之门的,又谈何杀人?”
虞英的确没想到这一茬,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反驳,但回神之后令他感到更恐惧的,却是连宋方才出口的那两个字——孝心。
他面色泛白,外强中干道:“说……什么孝心,我……”
便听青年笑了一声:“难道你不是在替你母亲瞒罪吗?这些人皆为你母亲虞诗鸳所杀吧。”
虞英脑中轰然一声,一片空白。轰然之中,听到青年淡声继续:“三万五千两百九十七年前,你外祖与母亲率长右门人围剿地母圣山,屠尽圣山生灵,夺走了地母的元神灵珠土灵珠。你母亲生下你后,以土灵珠助你母子二人修行,故你得以一世便摘得道果,登天成仙,但她却因曾滥杀无辜,背负大孽,过不了功德雷劫的考量,飞升无望。可她并不甘心应死劫,妄图超脱五行生死,故而死遁,揣着土灵珠来到了凡世避祸。然土灵珠终归不是你母亲的东西,待地母一醒,灵珠便会自行回到地母女娲手中。你母亲害怕失去灵珠,所以想开启邪阵来镇压诛杀女娲。开启这邪阵需要两件东西,一件是带有愿力的女娲眉心真血,一件是女娲的元神灵珠。女娲在沉睡前曾将眉心真血赐给了一百四十七位人族首领,使他们能在洪荒征战时护佑住人族。容仪和这养灵袋中的一百四十五个幽魂,便是当年那些人族首领的转世。你母亲虞诗鸳杀掉他们,就是为了从他们的魂魄中取走女娲的眉心真血。我没说错吧。”
土灵珠,女娲眉心真血,诛神阵。这便是连宋在冥司深处看到容仪溯魂册第一页那行字时,意识到的那条线。那行简述容仪第一世的墨字写的是:“人族挈立部首领,初魂为女娲造,成年后,受赐女娲眉心真血。”
之后回到凡世,襄辛赶来,呈上了温宓的第三版供词。当日看了温宓的第一版供词,他和祖媞还有个猜测——他们认为温宓同那藏蜂应是被共同的利益捆绑在一处。离开燕国那小镇时,他便让襄辛朝着这个方向细审。而事实证明,当初他们果然推得没错。
被折腾得不成人样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温宓最后招供,他的祖先乃女娲座下一名妖使,名唤温随。他不知祖先为何会离开八荒去到凡世,但从祖先留下的札记看,他一直想要回去。温随传给子孙后世两件宝物,一件是一块名为蕉岭的玄石,一件是一本载录着许多高明阵法的阵法书。他原本并不知那块蕉岭石有什么用,但在被寂子叙杀了父亲颠覆了故土走投无路只好四海流浪之时,他遇到了一个跛足老道,老道同他讲述了蕉岭石可感应女娲眉心真血,而女娲眉心真血加上土灵珠可诛灭女娲的故事。
他本以为故事便只是故事,缥缈传说罢了,不想不久竟遇到了被一头虎妖追猎的藏蜂。他救了藏蜂,并在无意中发现了她有土灵珠的事。于是他便利用土灵珠可诛女娲的消息同藏蜂做了交易。交易的内容是藏蜂将他送回八荒,为他觅一个安稳庇身处,她自己则拿着蕉岭石留在凡世,以收集女娲眉心真血。待藏蜂彻底集齐了女娲当初舍出的一百四十七滴眉心真血,再回八荒与他会合,届时他会教藏蜂诛神阵法。两人合力诛杀女娲后,一起以土灵珠修行,跳出三界五行,获取不灭长生。
溯魂册的墨字,温宓的供词,再加上方才祖媞在他耳边的耳语——“那一百四十五只幽魂皆昏睡了,眉心破了洞,有除不去的赤紫色血痕。同容仪一样。赤紫色,是女娲之血的颜色。”
零散于思绪中的珠子,一颗一颗串了起来,终于回到了它们原本的位置。
虽然在娓娓道出原本遮掩在层层迷雾后的真相时,他问了虞英一句:“我没说错吧。”但其实三殿下并不太看重虞英的回应。因为到这一步,基本可以确定事实就是如此了,即便有出入,也只可能是细节上的小出入。况且虞英也并不一定知道所有事。
而在听完三殿下这一席话后,虞英果然满目震惊,脸色惨白,惊惧又不可置信地:“你在胡说什么,什么诛神阵,这、这不可能……”却没有否认土灵珠的确在虞诗鸳手中,而这些人也是为她所杀。
毕竟被他参过上百次,两人也算熟悉,三殿下对虞英的品性还是有所了解,看了他一会儿,道:“我信你不知她杀这些人是为诛地母,若是知晓,想必你再是个孝子,也应该不会助纣为虐,所以,她是怎么骗你的?”
虞英瞳孔猛缩,张了张口,却没能说出话来。
三殿下淡淡:“再要为她遮掩,我便只有将商珀神君请下界了。”
闻听此言,虞英立刻抬头急声:“不要让父君知道这些事!”
祖媞突然插话进来:“看你的样子,仿佛你母亲的许多事你父亲都不知晓。三万五千余年前,你母亲和你外祖围剿女娲圣山他不知晓;之后你们母子利用土灵珠修炼,他亦不知晓;如今,你母亲在凡世肆意杀人欲诛女娲,他依然不知晓,是吗?”
虞英看向祖媞。他一直觉她熟悉,仿佛在何处见过,只适才神经一直紧绷,没有余力回忆。而此时看清她的身影,听清她的声音,他终于想起了,月前在凌霄殿上辩笛姬之死时,正是她坐在了东华帝君身旁。不同的只是那时她戴着面纱。
她是光神祖媞。
而祖媞神多么敏锐多思,虞英早已领教过,他心中不由一乱。同时和祖媞、连宋两人玩心眼他是决计胜不过的,想到此,只余颓然,半晌,实话实说道:“是,父君他什么都不知道。在父君心中,母亲虽骄纵了些,但善良纯真,曾不顾生死安危救过他,又对他一片痴心。”
其实他父亲商珀神君内心深处是如何看待他母亲虞诗鸳的,虞英也不清楚。他是被虞诗鸳一人带大的,他出生前商珀已在闭死关。他长到弱冠也不曾见过商珀一面。后来终于见到,还是商珀出关飞升之时他远远看了他一眼。所以对商珀,虞英是没什么了解的,关于他和母亲虞诗鸳的过往,也只是虞诗鸳怎么说他怎么听罢了。
“而母亲,”提起母亲虞诗鸳,虞英真情实感多了,“她只是太喜欢父君,太想和父君在一起,才妄图拥有更长久的寿命。至于说她杀人……”他咬了咬牙,一意为虞诗鸳辩白,“母亲也是没有办法。土灵珠传承至今,灵力却在逐年溃失,为了使灵珠重焕光彩,她只能杀掉那些人,从他们的魂中剥出地母真血,以养灵珠。她并不是要对地母不利,若她不将地母真血取回,任由灵珠失色,才会真的对地母不利。她也并非是想永生不死,她只想借助灵珠使自己寿长一点罢了。她说过了,待地母醒来,她会将灵珠还回去的。再且,”虞英急急解释,也不知是想说服他们还是想说服他自己,“你们也看到了,母亲虽杀了那些凡人,却也将他们的魂好好收了起来放在养灵袋中养着,虽剥了他们的眉心真血,却也为他们疗治了魂中之伤。母亲也是想要寻时机使他们好好轮回转世的,她并非你们口中那等恶人!”
虞英一腔真意,说得跟真的似的。若虞诗鸳是用这样的说辞骗他帮她,那也能理解虞英为何会瞒天过海为虎傅翼了。祖媞没有对虞英这番真情辩白表示看法,只是好奇道:“你母亲到底想用土灵珠做什么暂且先不提,不过我在想,你父亲是不是连你母亲还活着都不知晓啊?毕竟虞诗鸳她一介凡人,照理是不可能活到现在的。”
虞英哑住了。
三殿下看虞英这样,适时地插了一句:“你已经说了很多了,不在乎这一两句了。”
确实也是如此。虞英丧气道:“是,父君不知母亲还活着,在我飞升后的第九百九十七年,母亲便死遁了。”
祖媞哦了一声:“可听你说,你母亲欲得长生,”看虞英一脸不赞同,改口道,“嗯,听你说你母亲欲得更长久的寿命,是想同商珀神君在一起。先不提神君他一日为神便须戒除七情这事了。”她微顿,“我们假设有一日你母亲真能达成所愿再次出现在你父亲面前,那届时她当如何解释自己竟活了这么久这件事?你应当也知,你父亲商珀神君乃九重天的骨鲠之臣,是绝不会赞成她用这种不正之法超脱生死的。”
虞英早知同祖媞对话不易,却没想到她角度如此刁钻,沉默了许久,道:“母亲说过,她会以另外的形貌、另外的身份出现,去努力俘获父君的心。”
祖媞没有再继续问下去。“哦,这样。”她想了想,“我没什么可问的了。”看了一眼连宋,“小三郎似乎也没有。”目光重落回虞英身上,道,“既如此,虞诗鸳在何处,你带路吧。”
虞英苦笑:“我不知母亲在何处,也无同她联络之法。每次都是她先找我。每十年,她会在若木之门附近给我留一则消息。”他艰难地和盘道出,“此次她来找我,是因她用来储魂的养灵袋在凡世很不安全,常被妖邪觊觎,因此她想让我帮她保存这袋子。将袋子交给我后她便离开了,说还要去寻最后一个人,以取地母真血。”
祖媞和连宋对视了一眼。连宋评价了一句:“她倒是很谨慎。”
当夜,三殿下便将虞英带回了九重天。因事涉土灵珠,他未将虞英锁入刑司,而是交给了东华帝君。考虑到虞诗鸳若仍在那处凡世,说不定会回那宅院寻虞英,故祖媞和寂子叙诸人仍留在刹日城。因要让帝君帮忙看着虞英,免不了也同帝君聊了几句丰沮玉门之事。
三殿下这些日难得回一趟九重天,帝君见他一面觉得稀奇,令他陪着钓会儿鱼。重霖在一旁随侍。
“所以你和祖媞都认为当年莹南星所救之人是商珀,两人还曾有过一段情缘。结果三年后商珀所在的门宗却屠了丰沮玉门,杀了莹南星,抢了土灵珠,而商珀则在那之后娶了屠戮丰沮玉门之人的女儿为妻,两人还生下了子嗣,且他那妻子虽不曾登仙,却至今仍活在世上,土灵珠亦在她手中,故丰沮玉门幸存的后人认定是商珀对土灵珠见猎心喜,为占土灵珠背叛了莹南星,给他们招来了灭山之祸,对吧?”帝君撑着腮,慢吞吞总结道。
三殿下熟门熟路做了个串钩,挂好鱼饵,将钩抛出去:“的确如此,不过有功德雷劫和昼度树作保,商珀应是不曾背叛过丰沮玉门的,只是他的举动也的确令人生疑。我怀疑丰沮玉门被屠山时他也出事了,而后又忘记了和莹南星在一起的那段记忆,所以才会娶虞诗鸳。否则就凭莹南星是他的救命恩人,他也不该娶害死莹南星之人的女儿为妻才是。”
三殿下其实并不喜欢钓鱼,但自幼被帝君逼着陪钓,用起钓竿来也很得心应手:“商珀上天后仿佛断了七情,并不见有思凡之行,甚至不见他照拂过同虞诗鸳所生之子。倒是那虞诗鸳,像很钟情商珀的样子,还想换个面目诱商珀思凡,回到商珀身边去。”
帝君仍撑着腮,专注地看着浮在塘中的鱼线:“我其实一直有个疑问。”他顿了顿,问道,“那虞英小仙果真是商珀的儿子?”
连宋刚从重霖手中接过一盏茶,听闻帝君此言,眉目微动,放下了茶盏:“帝君是什么意思?难道是发现了什么证据证明他竟不是?”
帝君也从重霖手里接过了一盏茶:“那倒没有。”想了想,发表了一个看法,“我是觉得,如果虞英小仙果真是商珀的儿子,那他那凡世的夫人应该生得挺一般的。”
“……”
三殿下沉默了片刻:“我方才说了那么多,您老人家就得出了这么个结论?”
帝君不觉得这个结论有什么问题,仍然执着地发表自己的看法:“主要是那虞英小仙无论在容貌上还是在才智上都同商珀差得太远了。”说话间目光落在连宋脸上,忽然道,“要是你和祖媞有一个孩子,那倒应当是会非常漂亮聪明的。”
正喝着茶的三殿下被呛得咳嗽:“帝君慎言。”
帝君耸肩:“哦,差点忘了,你俩现在这样,应该是不太可能有什么孩子了。”
刚从咳嗽里缓过来的三殿下感到一阵窒息,他问帝君:“……你知道为什么大家都不爱找你聊天吗?”
帝君很自信:“应该是他们自知自己不配吧?”
三殿下:“……太晨宫藏书阁里那本《跟折颜上神学习说话之道》不错,帝君有空可以翻翻。”说着便要起身告辞。
帝君有些意外:“今天连你都觉得自己不配和我聊天了吗?”
三殿下面无表情:“我今天是不太想和你聊天,不是觉得自己不配。”
帝君轻敲了一下鱼竿:“哦,我突然想起有件关乎商珀的重要之事还没告诉你,既然如此,那等你下次想和我聊天的时候我们再说吧。”
三殿下:“……”
已经站起来的三殿下又面无表情地坐了回去:“……那我们就再聊聊吧。”
帝君欲言的重要之事指的是商珀的情根。
“昼度树选出守树神君后,我曾入过商珀灵府,帮他与昼度树结契系魂。”帝君道。
昼度树长这么大,只承认过两位神王,一位是墨渊上神,一位便是帝君,如今这九重天上也的确唯帝君有这个资格能帮昼度树与它的守树神君结契。
“你可能不知,”帝君不紧不慢,“凡人独有情根,他们的修仙之途,便是一条化灭情根之路。待情根化灭,修为也积累得差不多时,便会迎来飞升雷劫。九重天以凡人之身登天的仙者莫不如是。不过商珀,他体内的情根却不是水到渠成自行化灭的,而是被外力折断磨平的。他灵府里情根所在处那残余切口的模样,我记得很清楚。”
可喜可贺帝君终于说了点有用的东西。三殿下眉心一动:“如此说来,是有人故意弄断了他的情根?”
鱼线沉了沉,有鱼咬钩,帝君轻轻一拽,钓起来一条肥美红鲤。他将鱼唇从铁钩上取下,边放鱼入池边道:“一个人若想入另一个人的灵府弄断他的情根,要么得法力比那个人高许多,要么得有什么厉害法器凭托。”
放生了那笨鲤鱼,帝君又重新穿了个饵:“若三万五千年前北陆果真有一个比商珀更厉害的凡人可断他情根,我想也不至于那七八百年间玄冥治下只有商珀一个凡人成仙了吧。”说到这里,帝君又哦了一声,才想起来似的,“对了,商珀的情根虽被磨平了,可从那断口也可看出,它未被折断前应是很粗壮的。说明他曾对某人情深不悔过。”
真相到此其实已呼之欲出了。三殿下迅速将帝君所言和自己所知串了一遍,得出了一个推论:“所以很有可能,是商珀当年和莹南星两情相悦,但虞诗鸳也喜欢商珀,故以土灵珠磨断了商珀对莹南星的情根,还使商珀失去了对莹南星的记忆。之后商珀虽娶了虞诗鸳,但情根已断的他却无法再对虞诗鸳动情,反满腹大道,一心修行去了。故而在几百年后便成功飞升了。”
情缘之事,帝君原本就不擅长,听着三人间这弯弯绕绕的关系,也着实不想费那个脑子去理清,评价这事的角度就比较另辟蹊径:“这虞诗鸳倒也做了件好事,虽然对莹南星不太厚道,却为你父君贡献了个股肱之臣。”
三殿下不觉得帝君这个角度对自己有什么帮助,因此没有答他,仍坚持了自己的思路,自语地低喃了句:“如此看来,这虞诗鸳对商珀神君倒是执念颇深。”
帝君注意到他的神情,挑了挑眉:“你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三殿下没有否认,微微一笑,轻敲了敲扇子:“这虞诗鸳如一尾鳅鱼,滑不溜秋的,在凡世寻她有些难,不过若商珀神君愿助我,便也不用我再去费神寻她了,她自会来寻我。”说话间,一旁被定住的鱼竿晃了晃。是有鱼来咬钩了。
第十二章
暮色青苍,云雾冉冉,东天举出细眉似的一弯月,月光幽弱,洒在院中,微微寒凉。
寂子叙半靠在榻上,正合着眼听坐在榻前的祖媞读书。
念及他乃伤患,祖媞刻意将声音放低了,字亦念得轻缓:“此物极异,不知其名为何。欲名其为鸟,然其一身鳞鳍;欲名其为鱼,然其身负二翼。此非鸟非鱼之物可翔于天,可游于海,亦可鸣,鸣时如鸾鸟清啼……”这书是从他们赁的这小院书房中找出来的一本志异故事,许是主人遗留之物。
四日前连宋锁了虞英离开后,他们便赁了此院,从那客栈搬了过来。彼时是想着若回来寻虞英的虞诗鸳有门路觅到他们跟前来,他们还住在客栈的话恐对客栈不便,才赁院别居。结果刚搬过来的次夜,就被一群妖邪找上了门。
小妖们看着祖媞,叽叽喳喳地,说着什么“住在城外火途山上的狼妖大人昨日在街上见了小娘子一面,颇为钟情,欲迎小娘子回山中做夫人”,就要来强抢祖媞。连宋留下来保护他们的利千里还是有点本事,收拾这一帮小妖不在话下。但此事却有些蹊跷,祖媞疑心乃是与虞诗鸳相关。故而在解决完小妖后,他们亲自登了一趟火途山。
也是他们对这凡界之妖太过低估,以为凡世灵气稀薄,生在此间的灵物成妖不易,修行更不易,不大可能成什么气候。哪知便吃了亏。利千里根本不是那狼妖的对手。
见利千里不敌狼妖,祖媞反应得甚快,便要不顾反噬施法相救,寂子叙彼时就站在祖媞身后,也反应得甚快,立刻以法宝困住了祖媞,迎上前去帮利千里挡了致命一击。他也知以祖媞之力,很快便能冲破那法宝的禁锢,因此也没有对自己客气,祭出本命剑来,以一剑破山之威力,三招之内便斩杀了那狼妖,并拘住了狼妖之魂。然因施法过重,他自己也被反噬得厉害,当即吐了几大口血,晕了过去。
对付生魂,冥司在籍的利千里自有办法,在寂子叙昏迷之时审出了那狼妖性好渔色,的确是被挑唆才来抢祖媞的。而据那狼妖描述的挑唆他之人的外貌,也与温宓所描述的虞诗鸳的特征一一合上了。
寂子叙醒来后祖媞便将这消息告诉了他。这还是两人重逢以来,祖媞第一次主动同他说话。彼时寂子叙内心之震动,无可言喻。也是醒来后方知,祖媞将身上所携的唯一一粒可疗重伤的仙丸取出来磨成粉,和着汤药给他喂了下去,他才能顺利从反噬中熬过来。
祖媞待他的态度也变了许多,像是对旁人一般温和了,见他伤了胳膊和右腿,卧床养病难受,还主动来给他念书。上一回祖媞对他如此还是三万多年前。那时他们一起住在雨潇峰中,他还是个十来岁的体弱少年,当他生病时,祖媞偶尔会到他床前来为他读书。
托那仙丸的福,他的伤好得甚快,今日两只胳膊其实已可动了,他也可自己看书了,但他没有告诉祖媞,仍装作伤势只好了一半的样子,因他知道一旦说出实情,这种两人安谧相处的时刻便会结束。
边塞秋夜的风,是有些狂烈的。烈风将窗棂敲得嘚嘚作响,女子的声音却依然那么稳,又那么清润。
“余有一友,自言曾于梦中见此灵物,合翼卧于一巨礁,状似大鲤。日哺,友甚饥,以铁叉击之,灵物不逃不匿,毙于叉下。友以火烤之,食其肉。及梦醒,多年狂症竟愈。”她仍在轻轻念着。
寂子叙合着眸,他想象得到祖媞念书的情形,应是一手撑腮,一手握卷,身子微倾,斜靠着扶臂,不算庄肃,也不算闲散,自有一段灵韵。
他其实很想睁开眼看看她,但他不信自己的自制力——倘睁开眼,他绝不会只看她一眼。而他深知,她愿如此照料他,是因他在火途山上不顾性命护了她,她要还他相护之恩;也因她信了他已放下了她,不再对她有执念。他怕自己看她的眼神会泄露他真正的心思,让她又疏远自己。
其实之前他也不是诓她,原本他是真的打算放下了。可谁能料到他还能有可护她之时。护了她,使他们之间形如陌路的关系有了转机,她的一点善意,便让他内心妄念又起。他也不想,却无法控制。
戌中是喝药的时刻。春阳入内,祖媞便停止了念书。寂子叙终于睁开了眼,春阳将药放在榻边的小桌上,正要坐下给他喂药,忽然一惊,急站了起来:“糟了,炉子忘了关火,哥哥我去去就来,你先等等!”说着慌里慌张跑走了。
他其实已可自己吃药,但既在祖媞面前说了谎,自然不好主动端药来喝,只好坐那儿等着春阳。房中静默了片刻,祖媞蹙了蹙眉,放下书,上前来端起了那药碗:“此药汤需趁热,我帮你吧。”
她走了过来,坐在春阳移过来的方便喂药的小凳上,两人间虽还隔着一段距离,但寂子叙仍是一僵。他已许久不曾离她如此近过,而见她端起那细瓷药碗,拿起那瓷白勺子舀了一勺药递到自己面前,他更是有如坠梦中之感。
然还来不及将那勺药咽下,便听到两声敲门声,接着门被推开了。抬眼望去,寂子叙的瞳缩了一下。白衣青年站在门口冷冷看着他,琥珀色的眸笼着冻人的寒意。祖媞回头,看到青年,轻啊一声,露出了含笑的表情:“小三郎,你回来了。”
寂子叙清楚地看到,在祖媞偏头的一瞬,青年收起了眸中的寒凉,凤目微微一弯,又变成了一位和煦如春风的如玉公子。他抬步走了进来,天步跟在他身后。
“怎么要你来喂药?”进得房中,连宋笑问祖媞,又吩咐身后,“天步,你去帮帮神使。”
天步上前来,祖媞便将药碗递给她,从床前走开,让出了位子。因碗中药汤盛得太满,方才递给天步时洒了几滴出来,连宋给了她一张绢帕,她接过擦了擦手,问连宋:“我算着你也该回来了,事情办得如何?”
“一切都好。”连宋回她,又道,“帝君有东西让我带给你,见你不在房中,我便放在了床头,你去看看吧。”
祖媞没有多想,点了点头便出去了。
天步很快给寂子叙喂完了药,垂首亦退了出去。
连宋来到祖媞方才坐过的竹椅旁。他拾起座椅上的旧书翻了两页,坐下来将书册放到了一边,仿似很随意地问寂子叙:“尊使的手,看着也不像有那么严重。”
寂子叙明白他的意思,扯了扯嘴角:“三皇子特意将阿玉引出去,就是为了同我说这个?”他静了一瞬,“若我说的确没那么严重,我只是想借此亲近阿玉,三殿下待如何?”
连宋看向寂子叙,寒芒重浮上眼眸,他没有回答他自己“待如何”,却是道:“她并不喜欢你。”
祖媞不喜欢他。虽然寂子叙自己也知道这事,但自己知情是一回事,被对手窥知又是一回事。寂子叙只觉一阵刺心,本能地反击:“是吗?”他道。手在袖子里用力,说话的情绪却控制得好,仿似只是无谓闲谈罢了,“我听说阿玉去凡世修行是为了习七情,识六欲。那一世我曾怨恨她不懂情,如今想来,是我贪求太多。她本是无情之人,谁也无法从她那里得到情,我不能,任何人都不能。我又何必怨愤。”
他佯作释然,浅淡一笑:“她也不是没有对我动过情,虽不是男女之爱,但,她是在我身上学会了什么是遗憾和痛心。那一世我于她而言终究是最特别的,若不是我行差一步,说不定最后会是我成为那个让她学会何为爱的人。而如今你能更得她青眼,也不过是因噬骨真言罢了。如你所说她不喜欢我,但其实她也未必喜欢你,你说呢,三殿下?”
因他三日前不顾性命护了祖媞,这几日蓇蓉终于对他有了好脸色,祖媞困倦时,蓇蓉会代祖媞到他床前为他读书,两人偶尔也能闲聊两句。蓇蓉虽不算笨,但论心机远在他之下,很容易便被他套出了话,让他知晓了祖媞前去凡世修行的目的。适才同连宋说的话,也的确是他在得知祖媞去凡世的目的后心中的真实所想。只是最后一句,他却知那是妄言,说出来不过是为了反击这位高高在上的皇子罢了。
连宋没有说话,眉目间暗聚风雪。寂子叙便知他是刺到了他的痛处,心中不禁快意。
“所以,你想做什么?”连宋冰冷地看了他许久,问他。
他想做什么?寂子叙一阵茫然。他知祖媞或许是真心喜欢上了连宋,但这位三殿下对她,亦是真心吗?若是真心,为何不同她表白?所以果然,他也只当她是他过往所遇到的那些女子一般,也只是在用对待那些女子的态度来对待她吧?其实想想,几万年来,这风流的水神又何曾为谁驻足过?浪子便是浪子,又岂是那么容易能回头的。与其让祖媞被他伤害,不如自己……是了,自己。终归,自己是绝不会再伤害阿玉的。
寂子叙看向连宋,眼眸中忽燃起极亮的光:“我喜欢阿玉,想要得到阿玉,三皇子,你我公平竞争一次,最后她会选谁,或许也未可知。”
说完这话,寂子叙见青年那琥珀色的眸于瞬间聚起阴霾,仿佛下一刻便要暴怒。但他着实难以想象青年暴怒会是什么样。青年虽矜贵,性子也难琢磨,但脾气并不激烈,他几乎没见过他生气。
青年站了起来。
寂子叙略有些紧张,压低了声音:“你要做什么?”他已想好了,便是连宋如何以势相迫,他亦不会退缩。
却见青年行了两步,微微俯身,只是放了粒丹丸在他床前的小桌上:“这是九转聚灵丹,服下可助你痊愈。你护了阿玉,此丹是我对你的谢礼。但你想要抢走她,”青年笑了笑,眉目间冷意瘆人,“若你以为你可以,就来试试。”
寂子叙怔住,想说点什么,却发现此时无论说什么,无论用什么态度,仿佛都落了下乘。一时无言。
这院子有三进,不算小了。穿过垂花门是一处庭园,连宋的寝卧被安在院西。
此时那房中竟亮了灯。
连宋停下脚步,站在游廊上,远观那亮了灯的寝卧,目光定在投映于窗纸的人影上。黄的光,白的窗纸,暗的人影,身纤纤,影倩倩,不是祖媞又是谁。
那影子撑着腮,微微仰着头,手中似把玩着什么。
她怎么会在他房中?
来不及细思,一阵熟悉的疼痛自灵府袭来。连宋摁住了心口。适才被寂子叙的那些挑衅之语刺激,一时不慎,心魔又被释出。被释出的心魔手挥利刃刺进他心底,挖出了那些暂且被封印的不可释怀之痛。彼时他仍能强作镇定,只因实在不想在寂子叙面前失态。
可此时,看到祖媞映于纸窗的倩影,他却着实是忍不住了。
沉疴复起,识海生澜。不可释怀的终究是不可释怀。
关于他和祖媞的缘分,连宋想过许多次。最绝望时他曾想过,祖媞也好,成玉也好,的确都不是非他不可。祖媞入凡,并非只十六世,而是十七世,正是因第十六世她未曾习得爱为何、怨为何、恨为何,她才会再去凡世轮回一次。可正如寂子叙所说,若在第十六世里,他没有行差那一步,那教祖媞学会爱欲的,会不会就是他?甚至在祖媞去大熙朝轮回的第十七世,若不是自己半道插足,教会她爱、恨、怨为何,助她修成人格、回归正位的,会不会是那帝昭曦季明枫?他与他们,有何异?
的确,作为凡人的祖媞最后爱上的是他,可在她复归正位后,却是忍痛含屈也要剥除有关他的记忆。那是因作为神的祖媞根本不爱他之故。所以他于她,究竟算是什么呢?若不是二人阴差阳错立下了噬骨真言,他于她,是不是根本一点都不重要?再次相见,他们是不是只能做一对陌路人?
剧痛蔓生,心魔在神识中肆虐。别再想了。他命令自己。手重重按压住胸口,几乎按裂胸骨。待神思稍微回转,他立刻以镇灵咒结印封住灵台,结印三遍,方堪堪制住那熊熊而起欲燃向灵府的孽火。他吐出了一大口血,但好歹算是制住了心魔。
他静了片刻,将自己收拾干净了方离开游廊,跨过中院,向那燃灯的寝房走去。
房门被推开时,夜风也随之潜入,油灯被吹得一晃,在灯前插花的祖媞抬起头来,望了一眼正关门的连宋,视线重移回手中的金花茶:“怎么现在才回?”
“多同寂子叙聊了几句。”连宋转过身,看向她手中之花,“这花是哪里得的?”
他不问她为何会出现在他房中,只问她从何处得了这花,仿佛她合该出现在这里。祖媞抿唇一笑:“火途山上一丛开了灵智的金花茶树送我的,还送了我些许灵泉,蓇蓉将这些花枝保存在灵泉中,今日你回了,我也得一点空闲,便想着插一瓶。”
她跪坐在窗前的矮榻上,一边挑选着花枝一边如此道。矮榻上有一小几,小几上的白瓷橄榄瓶中已插了半瓶花,金色的瓣,金色的蕊,倒是与一身金裙的她甚是相宜。
连宋在她身旁坐了下来,才见他放在她床头的那只盘龙小镜亦在小几上,只不过适才被那橄榄瓶挡住了。
见他的目光落在镜子上,祖媞便也看了一眼那小镜。想到了什么,眉眼轻弯。“先前我研究了一会儿这镜子,”她出声,“发现它同那面可传声传影的鸾鸟纹铜镜也差不离,只是无需以灵力催动便可启用,更宜在这凡世里传讯。”半瓶金花茶挡住了她半边脸,她弯弯的眉眼灵动天然,“你说这镜子是东华帝君送我的,他送我这样的镜子做什么?”又问,“小三郎,真不是你送的吗?”
见她如此狡黠模样,连宋笑了:“也算是帝君送的,”他答,“他那儿有与那鸾鸟纹铜镜类似的法器,我讨了它们,花时间改了一下,既是借花献佛,不好说是我送的。”
祖媞恍悟:“怪不得你今日才回来,原是做这镜子花了时间。”
说到这个,连宋也感到后悔,微微皱眉:“是我思虑不周,只留了利千里在此,让你涉险。”
祖媞并不在意,取了稍短的一段花枝,插在了花束的最外侧,调整了一番高低,无所谓地:“算什么涉险,那狼妖本不足为惧。”
连宋道:“我听说了,是虞诗鸳之计。”
祖媞颔首,轻嗯了一声,又挑了一枝花枝,一边用剪子修那冗余之叶,一边徐徐道来:“据那狼妖所言,虞诗鸳是两个月前来到这刹日城的,人很懂规矩,刚来到城中,便打探到了此地最厉害的妖是他,送了宝物和美妾去拜山头。说她排场也不俗,身边跟了好几个法力还不错的妖相护,狼妖便宴了她一回,但那之后他便没再见过她,直到四日前,她去找那狼妖辞别。”
祖媞将修剪好的花枝插入瓶中,端详了一番,拨了拨顶部的一个花苞:“狼妖说虞诗鸳在辞别时特意提起了我,说城中来了个如何美貌过人的小娘子,又几番怂恿他亲来城中劫我。”她抬眸看连宋,“我怀疑那日我们去那旧宅锁虞英时,虞诗鸳亦躲在附近,知晓你和利千里不好惹,故不敢现身救虞英。但见你绑了虞英,又咽不下那口气,故在你离开后,想借那狼妖之手,在我身上出气。”说着叹了叹,“不过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想来那虞诗鸳应是不在此凡世了,或者就算在此世,也会避开我们躲得远远的,再要寻她,恐怕难了。”
连宋拿起剪子也挑了支花枝,修剪后插进了那橄榄瓶中:“无妨,三日后商珀便要出关了,无论虞诗鸳去了何处,有商珀帮忙,相信很快便能寻到她。”看祖媞疑惑,将从帝君那儿得知的商珀可能和南星及虞诗鸳的过往纠葛告诉了她。
祖媞沉默了片刻,略感不可思议:“你是说,虞诗鸳这个凡人,不仅害死了南星,还曾将商珀玩弄于股掌之中?”
连宋端视那花瓶,建议道:“再插两枝差不多了。”又回祖媞,“只是我和帝君的推测,事实如何,恐怕得三日后去见了商珀才能知晓。不过虞诗鸳既已不太可能在此凡世,那我们明日便启程回丰沮玉门。女娲圣地,也方便莹南星养伤。”
祖媞从连宋手里接过他为她挑选出来的适合插瓶的最后两枝花枝,点了点头,却又想起了寂子叙:“寂子叙恐怕暂不方便挪动。”
连宋没有立刻说话,过了会儿,才道:“那就让他们两兄妹暂住在这里养伤,养到寂子叙能挪动了,他们再回丰沮玉门便是。”
祖媞放下花枝,偏过头来,单手撑腮,看着他。
连宋薄唇抿成了一条直线,也回看她:“你看着我做什么?”
祖媞就笑:“小三郎,你怎么好像又不高兴?”
连宋忍了忍,没能忍住,唇线抿得更为平直:“听说这三日你衣不解带伺候在寂子叙床前。春阳和天步都在,用得着你亲自伺候他吗?”
祖媞愣了一下:“衣不解带?”接着扶额,又笑,“谁告诉你我衣不解带照顾寂子叙来着?是天步吗?等我明天去骂她一顿。”
连宋的脸瞬间变得阴郁。结印三遍才镇住灵府的镇灵咒仿佛也有些松动。“为什么骂她,因为她向我通风报信吗?”
祖媞眨了眨眼:“骂她乱用成语啊。”
连宋:“……”
祖媞重新捡起花枝来,神情肉眼可辨的愉悦,连宋完全不明白她在愉悦什么,只听那一贯清润的声音变得很轻,也很软。“火途山上寂子叙护了我,使我免于受伤,我不过一日里抽两个时辰去给他读读书,也算不上多仔细的照顾,不过略略尽心罢了,怎么就是衣不解带了呢?你说天步她是不是很不会用成语。”
连宋很稳得住,辨他神情,顶多能觉着他可能有点儿不高兴,没人能看出此刻他心绪动荡得有多厉害。忍着反噬之力在心海中为灵府又加了层咒印后,他问出了一个似乎不应当,但他却无法控制自己不问的问题:“若我受伤了,你也会为我略略尽心吗?”
祖媞正要将最后一枝打理好的花枝插入橄榄瓶中,使这一瓶金花茶插瓶功德圆满,闻听连宋此言,不自禁地笑了,仿佛觉得他这种言辞很可爱似的,忽然靠近了他,用那花枝点了点他的鼻端:“若真有那时候,小三郎只需我略略尽心就可以了吗?”轻声,“不需我衣不解带吗?”
他们离得不算很近。但那一枝金花茶就在他鼻端,花香袭人,也惑人。所以即便他们曾有过更近的距离,而在那更近的距离里,他也曾控制住自己保持了理智,但此时,却再难做到了。“那你会吗?”他问她。
“为什么不会?”她特意凑到他耳边,抿着笑答。
他从前常戏弄她,也不负责任地撩拨过她,如今,她全学会了。
她如兰的吐息自他耳畔离开,那金花茶花枝也自他鼻端移开了。浓郁的香气随之退散。她要重新坐回去了。便在这时,他突然握住了她的手,一拽,蓦地,她落入了他怀中。她轻呼了一声,欲要抬头,他却抬起右手,按住了她的后颈,使她的脸埋在了他的胸口。她无法再动。
他不是从前的她,被他戏弄了,会呆呆地不知该怎么办好。
他总是要让她付出一点代价的。
他腾出手来,握住她的左手,始见那纤白玉指中还拈着那枝金花茶。冷白的肤,金色的花,茶花香熏染过如雪肌肤,与她原本的香混在一起,芬芳妩媚,馥郁醉人。
他原本只是想吓一吓她,可此时,他清晰地感受到,这亲密的动作竟引得灵台前的孽火有再燃之象,而识海不静,有个声音在耳边一遍一遍响:“其实你从来就不满现在的位置吧,你一直怨恨明明你们是夫妻,你却必须对此隐瞒;你想要拥有她,却必须克制压抑。可方才在游廊上你不是已想明白了吗?作为神的她从来就不爱你,你对她也根本就不重要,总有一天你会连这个卑微的位置也失去。既然这样,你还克制什么,又压抑什么呢?”
头疼得要死,他很快便被说服了,阴翳暴戾的情绪在神识里蔓延。他想放纵自己去吻她的手,她的臂弯,她的肩,她的下颌,她的唇。他知她肌肤娇嫩脆弱,轻轻一吮便会留下印子,他想在那上面刻满他的印痕。
她的头被他禁锢着贴在他胸前。这很好,他不必看到她的表情,看到她不愿意。她的天真和美丽,温柔和甜蜜,他现在就想要,想全部占据。她必须是他的,也只能是他的。
他拥着她,眼看就要依着那魔的指引,顺着心意肆意掠夺了。静室中却忽然响起了迟疑的一声:“小三郎?你……这是要做什么?”
他这是在做什么?他一恍神,顿住了动作。
祖媞稍微挣了挣。他将她锢得有些疼了。因并非出于抗拒才挣扎,故而她的动作非常轻。
但即便是如此轻微的动作,于此时的连宋而言,也传递了一种反抗的讯息。这“反抗”终于召回了他些许理智。笼罩于灵府的偏执被撕开了一道口子。是了,克制,他想,他需要克制。在此之前,他克制了那样久,不就是害怕一旦出格,会为她所不喜吗?或许终有一日他会再次失去她,可不克制就是立刻失去。他要这样吗?
不要。
忍着刀绞一般的疼痛,他又一次以镇灵咒施压于灵府。这咒言于他的效用已很弱了,足足七次结印,躁乱的心绪方被抚定。
这一场于心海中的无声对峙却并未被祖媞察觉。她只是发现青年放开了她的手,左臂搭在了她的腰间,换成了将她虚拢在怀中的姿势,然后,又过了会儿,他将头埋在了她的肩处。
连宋紧闭双眸。平静之后回顾方才,才发现心魔发作、被心魔操控的自己有多难看。可刚刚抚宁神识,正是脆弱而缺乏安全感的时刻,即便觉得这样的自己难看,他也不想放走怀中人,靠近她,抱着她,方能使他此心稍安。
但面对她“你要做什么?”的疑问,也不能不给一个解释。
搭在祖媞腰际的手微微拿开,弹指一点,矮榻角落处立刻出现了一只蟑螂。
“有蟑螂,你不怕吗?”他轻声在她耳边问。
“蟑螂?”祖媞懵懂重复。倒不是被蟑螂给吓的。别说这凡世的蟑螂,就是八荒里成精的蟑螂她也能一拳灭它一百个。问题在于……她陷入了沉思:小三郎竟觉得,我是该如凡俗女子一般怕蟑螂的吗?是因为他觉得我会怕蟑螂,才将我拉过来,抱了我安慰我的吗?这真是个美丽的误会啊。既然如此,那、那我就怕一下?
连宋此时只是松松揽着她,但她却演了起来,立刻伸出双手来圈紧了他的脖子,小声轻呼:“啊,那它走了吗?”
她的怀抱,她的气息,此时正是救他的良药;因此当她主动贴得这么近时,连宋只顿了一小下,便也搂住了她:“还没有。”
她喜欢和他这样近,舍不得离开,但终归有些害羞,于是一边红着脸,一边给自己加戏:“那……我的鞋子放在榻下,是不是被它爬过了,怎么办?”
连宋静了一息,低头看她:“那,我抱你回去?”
计谋得逞,她简直忍不住要笑,但还是忍住了,矜持地点头,小声道:“那只有这样啦。”
—未完待续—
迷谷有话说:
心魔:看看是你道高一尺,还是我魔高一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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