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原文
其他

“62岁,我来到剑桥留学”

袁漪琳 FT有教无类 2023-01-11

袁漪琳:春雨愿意隔着7个小时的时差和我聊聊。她想不到自己的故事能触动那么多人,而她们都想知道怎样走出属于自己的困境。




文 丨 FT中文网教育编辑 袁漪琳

全文共3282个字



春雨发现自己在小红书“火”了。因为女儿的一条帖文:“今天,我的妈妈去剑桥留学”,在小红书上获得了超过4.5万的按赞。评论区最高赞的一条留言写道:“好棒,我也准备等儿子读大学了,我就去读书。”春雨自己也玩小红书,只是不太常用,从前只发布一些零散的旅游笔记,直到最近前往英国读语言班,账号才重新活跃起来。每一篇不带滤镜的“剑桥游学记”封面上,贴着一张机票样子的贴图,写着“62岁,我来到剑桥”。


高龄留学,让不忍错过故事的我闻风而至。但对于一些同样已经退休的女性,她的帖子更像是朝安静的湖心投下一颗石子。那些蛰伏在匿名账号和各自平淡生活背后的憧憬,跃跃欲试,变成数千条评论和私信涌向她,想要取经。


“你是第三个想来采访我的。”果然,媒体的鼻子都像猎狗一样灵敏。显然我是一条不合格的猎狗,但好在运气不错,春雨愿意隔着7个小时的时差和我聊聊。她想不到自己的故事能触动那么多人,而她们都想知道怎样走出属于自己的困境。


“虽然我写‘62岁留学’,这是真的,但我还是觉得有些夸张。我觉得我和二十多岁的时候没什么区别。唯一的区别是顾虑更少了,记忆不那么好了。”春雨独自做好了出国上学的所有准备,直到办完签证,临行前十几天才告诉家人和好友。她早在2019年就开始申请留学,只是碍于新冠大流行对国际通行的影响,迟迟未能成行。春雨走过30多个国家,五年前的一次旅游中徐志摩和林徽因求学的剑桥投影在她的波心。为了半年的游学,春雨用了两年时间默默准备。她从一块印着胡歌代言的广告牌看到了英孚的语言班,于是她花了一年多的时间上课,重新启动一门语言技能。


女儿知道她退休后在学英语,但她以为那仅仅是一个现象而已,没想到母亲的生活会突然跳出以往固定的轨迹。但对春雨本人而言这不是一个艰难的决定。她有更大的远方——一个迟迟未竟的作家梦。在一个“一句中文都听不到的地方”把英语学好只是第一步,对她更具吸引力的是,成为一个写作者必备的见识和经历,能了解当地、能交当地的朋友,“不仅仅是看,还要可以思考。”





60岁:开始设计人生!


60岁想成为一个作家,晚了吗?春雨说,“我没有觉得很晚。”


春雨是1960年生人。特殊的年代,小学恢复授课已经来到1968年。春雨的小学时光是随着家人从北京辗转至山西、江西多地度过的,由于当时各省间学制不同,只用了3年半。完成初高中学业已经是1976年。1977年,全国恢复高考。不过由于刚参军不久,按规定三年内无法参加高考,她第一次与高考错肩而过。复员后,她被分配到了大学工作,但是心里仍渴望参加高考。不过距离高中毕业已经过了快三年,加上兼顾工作,备考已经不大跟得上。唯一参加的一次高考落榜。之后,春雨先是读了电大,到了孩子上小学的年纪又自考了计算机网络专业的本科学位。她回忆道,在大学工作的时候她既要上课又要设计实验,发表过7篇论文、写过4本教材,直到2006年才离开讲台进入企业。为了适应从校园到商界的跨越,先后读了两个MBA文凭,学习到了差不多50岁。原计划55岁退休,实际上仍断断续续地工作,一直到今年初才决定完全退休。一路都和成为文字工作者的梦想相去甚远。决定彻底退休后,春雨头脑中蹦出的想法是:“终于可以开始设计我的人生了!”


从她的语气里我听到一股“唰地一下”撕日历一样的爽利:着急、兴奋、不浪费一分一秒。而我还没反应过来,左脑沉浸在那些讲述着“学海无涯”的编年表里,右脑准备着抛出作为一个后辈的疑惑,比如,她是否会为高考的遗憾后悔?是否也有所谓的“年龄焦虑”,包括作为母亲,是否也像中国式家长那样“催婚”“催生”,认为“人到了什么年龄,要做什么事情”?


春雨说,这些在她的头脑里似乎天生就不存在,只知道父亲对她说过的:“你是一个什么都可以做的人。”高考没能考上的时候,父亲没有一句指责;被体操队选中的时候,父亲从没因为担心‘危险’而阻拦;到40岁的时候,想要去读个本科,就去读了。“没有‘如果当年高考上了大学,就怎么样,人生没有如果,也没有什么不是能弥补的。”


她以同样的方式养育女儿,“她18岁就自己去美国了,一切自主。当别的父母问我们,怎么送机只送到成都的机场,不会不放心孩子自己一人出国吗。我反而觉得奇怪,她18岁、懂英语,我们没有什么不放心的,难道还要护送她到香港去吗?”如今,角色调转。退休后、62岁、英语半生不熟、女儿“没什么不放心地”送她飞越大洋,一切自主。





观察:适应一种极简的需求


留学生活开始了。春雨住进了剑桥郊区的寄宿家庭。房东的联排屋至少有40年楼龄,附带一片两三百平的花园。其他房间也住着留学生,房间里没有地方可以放她自己东西,行李仍然放在自己的行李箱里。如果和春雨自己家相比,居住条件可以用“天壤之别”来形容。只过了三天,她就完全适应了。同一屋檐下有一个日本姑娘,教她怎么用房东家的洗衣房,陪她去学校找新生注册的地方,给校职工翻译她那尚不熟练的英文,下了课特地找她一起吃午饭。春雨发现,但凡两人一起回家,女孩都会让她先进屋,但凡有重物要提,女孩不会让她动手。同住的德国年轻人则是另一种风格,偶尔出现,来去无踪。和春雨一起上语言班的多数是大学年龄的学生:日本、韩国的男孩女孩“都很有礼貌”,比起她们班里法国、瑞士、阿根廷的学生更勤奋刻苦。上了十多天的课,春雨认为自己还没有完全适应。尽管语言班在英国的上课模式和她在国内一样,“老师的语速很快,从会听、会说,到会用,这一关还是比较难过。”


为了赶8:30的早课,春雨给自己定了6点的闹钟。从住家到学校坐公车单程要一个半小时。晨光熹微,走路稍慢两分钟,就错过了车,再等20分钟才有下一班。秋风何冽,路上没有一个行人,她躲进公交站——一个四面敞风的玻璃盒子,跳了十分钟体操。扭头看见公交车站旁边有条小道,挂着快“仅供步行”的牌子,眼看要等的车还没到,于是走了两步。“哪知穿过短短的树林,天地竟变得如此开阔。秋天的此时,纷呈的色彩已挂上树梢。站在绿色的跨线桥上远眺,那种心旷神怡前所未有。”春雨会抓拍上下学路上遇见的晨雾和夕阳,发在小红书上。坐上公车,三个小时就用来看那些度过了800年光阴的乡景,“每天的风景都不一样。”


和国内日新月异的城市,崭新的车站、大巴不同,这里的公交车是旧的,车站是旧的,路上枯叶婆娑,也是无人打扫的。语言学校所在的房子有一半是玻璃的,室内灯只有在太阳下山、自然光黯淡后才会打开。春雨想在小红书上分享真实,作为对小红书式的精致海外生活的一种反驳——在如此发达的国家,生活不全然是精致。住着几百户人家的社区很少能看见高档汽车,基础设施陈旧而简朴。在她看来,这反映了当地人一种极简的需求。这种“极简的需求”投射到自己身上,则是一个设问:退休之后,你的内心还想要什么?





不做“娜拉”


“你会用什么词来形容自己?你是个什么样的人?”我问。


“一个自我的人。”


还有,“不喜欢浪费时间、不在乎别人的看法、不想要出名”。


在对话之前,我曾设想过诸多现有的人物模板,比如《玩偶之家》中的娜拉,《人物》特稿《平原上的娜拉》中的刘小样,或者是逃离家庭“50岁自驾游”的苏敏......她们都在演绎同一个母题:女性觉醒和出走。3个小时后,我发现用模式去尝试理解一个生动的个体是片面的,头脑里那些关于女性意识、亲密关系的理论逐渐虚化为一片名为知识实为偏见的迷障。


春雨的出走不是逃避和为了暂时摆脱现有的状态,因为逃离的,终究还是要回来。当别人评论说她敢于去留学是因为经济上没有后顾之忧。她不赞同:经济确实是基础,但同龄人里有能力拿出11万来圆梦的,大有人在。能走出来,是已经做了两年的准备,不存在“梦醒了无路可走”。至于梦能不能成,就像她自己教给女儿的话,“做到底,全身心投入,直到做不下去。”


“等会我还有一个社区派对要参加。去派对我也会全身心地投入,去玩,一定会很开心。”



本文仅代表作者个人观点

文中涉及人物均使用化名

责任编辑:袁漪琳 yilin.yuan@ftchinese.com



推荐阅读

关于网络暴力,我们需要告诉孩子什么



《被放大的欲望》书评:可持续时尚已死?




您可能也对以下帖子感兴趣

文章有问题?点此查看未经处理的缓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