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ypeBites #05 一起来玩段码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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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子表和计算器上
那些由直线构成的数字,
大家再熟悉不过了。
随着技术的发展,
这类显示设备也终将成为古董;
但是其中蕴藏的奇妙可能性,
还值得我们发掘——
只要把 7734206 这串数字倒转 180 度,就会发现山姆写的其实是“gO 2 hELL”(去死吧)。
引发前文血案的数字。
这是一句经典的“计算器暗号”(calculator spelling)——一种倒转计算器上的数字、用来代替字母的文字游戏。这种游戏有一个专名叫“beghilosz”,因为仅有这几个字母可以由这种计算器数字经倒转后,精确而没有疑义地获得。
“倒转计算器”只是个入门玩法,成熟的 beghilesz 不再需要颠倒整个数字串,而单纯地变成了一种对应关系:8→B,3→E,4→h……诸如此类。
不过,对于上世纪末的年轻人而言,光是 beghilosz 这几个字母还不够酷。他们为这个体系加入了一些其他的对应:比如不加旋转、直接找形似的 6→G、4→y;再比如一些近乎耍赖的强行对应,3→m(旋转 90 度),6→a(左右翻转)等等。
数字还可以拼到一起看,这样 17→n,177→m。最终,就创造出了一种独特的密码系统,仅通过传呼机(这种已经成为古董的通讯设备)上的数字,并用星号 *、井号 # 作为空格,就能传递一些信息。这就是所谓的“传呼机语”(pager-speak)。
在同样的时代,我们这片大陆上的年轻人也都能看懂并且使用诸如 886、7878、5201314 这类暗号。不过,中文里这种玩法几乎都是谐音,毕竟复杂的汉字不太可能直接用数字拟形表意。虽然 8 确实长得很像“日”,但这也并没有什么用。
暂且不提这些文字游戏,七段码显示器(7-segment display)着实是一个了不起的设计。它简洁而精确,几乎无法找到另一种形式能够像它一样好用。七段码的具体出现时间和发明人已无从可考,但可以肯定的是它能够追溯到二十世纪初;我们可以在一些专利文件中看到类似的数字显示设计。
1910 年的一份专利,通过点亮某些线段来显示数字。patents.google.com
计算器上常见的七段码显示。
一款使用九段码的传呼机。pagers.co.uk
九段码 ASCII 设计方案。www.tapatalk.com
俄罗斯邮政编码数字。Wikipedia
使用改良九段码显示屏的控制器。newportus.com
该款控制器说明书节选。newportus.com
几种段码字的阿拉伯文数字显示方案。图中八段码仅增加一段短竖线,九段码在此基础上增加一体化的两段斜线,十段码上下的两条折线也各为一段。semanticscholar.org
当然,只要硬件设备的处理能力允许,想加到多少段都可以。
一份 1903 年的专利,包含了接近今天十四段码的显示方案。patents.google.com
但是无论怎样在这样的方格里面做文章,还是无法解决一个根本问题——拉丁字母的小写是有下降部的。对于 g、j、q、y 等字母,没有办法只能把高度向上提,这无论如何都不美观。
上浮的小写字母。
人们不满足于只有大写字母能漂亮显示的设备,于是设计出了相当“奢华”的二十二段显示方案。通过下面伸出的三段笔画解决了下降部的问题,内部添加两个点来实现小写字母 i、j,以及标点符号;甚至还在左侧添加了一个反向的短斜线,用来构成小写的 s、x 等。
一款二十二段码显示设备及字符设计。archive.org
其实,段码字复杂到这种程度,意义已经不是很大了。随着点阵屏成本的不断降低,这种显示方式也就渐渐退出了历史舞台。
高度为 5 的点阵屏就能完美显示几乎所有大写字母和数字了,若再加两行,小写字母也将不是问题。
不过,作为一种独特的风格,段码字还会以各种形式存在下去。比如在今天的电梯中,可以看到以不同形态出现的原始七段码的变形——
当代上海一座办公楼电梯中的楼层显示,将中间一画拆成了五个点。
在笔者看来,米字格形态的十六段码已经是能够提供相当广阔的可能性了——在这份 2012 年的论文中,作者为印度诸文中的数字设计了十六段码显示方案。
印度各种数字的十六(十七)段码显示方案(部分,图示阿萨姆和孟加拉文、多格拉文、古吉拉特文数字)。semanticscholar.org
毫无疑问,汉字的数字(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也可以做这样的尝试。既然数字有可能,那么其他的汉字或许也可以试试。于是,笔者开始了小木棍拼字游戏一样的实验。
和阿拉伯数字以及拉丁字母的七段码显示方式一样,设计十六段码汉字的基本原理也是“从给定的线段中选择性点亮,组成能够被读出的字符形态”。
用于本节实验的虚拟显示设备。
笔者先从汉字的数字出发,完成了十个数字的设计。在这里已经遇到了一些可能贯穿始终的问题:“四”中出现了笔画的兼并;“五”出现了笔画长短的调整;“六”和“八”对文字的结构进行了一些变形;“九”看上去有些像“力”,但局限在数字中,也并不会引起误解。
不过对于汉字数字而言,仅有这几个数字还不够,必须拓展到各种数量级。另外,也要补充上“零”,这里使用“〇”代替。
百千万亿这样的字都完成了,那么结构更简单的汉字其实也没有问题。实际上,直接摘取十六段码中的一些线段,就足以组成不少字了;稍加灵活变通,还能得到一些更复杂的笔画组合。
(虽然含义上有点奇怪)
“还能再给力点吗?”
看看上面那个“百”字,其实笔画和结构稍微变通一下也并不影响理解(?)那么如果给常用字省略一些笔画,或者略加变形,放在语境中是不是也能读出来呢?
“还能再给力点吗?”
借用汉字图形化的思路,再多加一些笔画变形。“口”不一定是方形,点和撇也可以变成短横:
“还能再给力点吗?”
对于笔画再多的字,我们还有一条路可以试试看——借用连笔字的写法,保留可读性的情况下,大幅度地简化字形。
这样一来,工厂大门口的十六段码显示屏就有可能打出这样的标语:
以上实验并非单纯的玩乐,在某种程度上,它已经触及到了一个本质性的问题:汉字的可识别极限在哪里?换句话说,当我们对汉字进行高度几何化的概括,变形到何种程度,这个字才失去它本身的含义?
这个问题并不容易回答。在人类历史上,文字造型发生改变的例子时有发生:西方有人文主义小写体的双层 a 变成意大利体的单层 a,东方有新中国成立后对印刷字体笔画的变形统一——关于汉字的例子,我们也可以在中日韩对于同一个字的不同规范中窥见一斑;更不必说各类字标设计和美术字中对笔画的几何化变形了。
同一个字的不同形态。
我们把视野聚焦在字体设计领域。这方面最极端的例子,非维姆·克劳威尔(Wim Crouwel)在 1967 年发表的实验性字体“New Alphabet”莫属。
可以看到,在这款字体中,数字和字母的造型已经和常规字形大相径庭;甚至像 8、a、x 等字符,看上去完全是另一个字母的样子了。
在这款字体诞生的那个年代,其设计思路就是适应当时最新的电子和排版技术。那时,CRT 显示器和照相制版等技术刚刚出现,是彻头彻尾的“高科技”。但是由于精度不够,无法清晰地显示倾斜线条,克劳威尔便设计了这种能够适应这些技术的、仅由水平和垂直线条构成的字体。
网友家保存的 60 年代 CRT 显示器。《超级马里奥兄弟》的标题使用了直线化几何变形的 Bauhaus 93 字体。reddit.com
可是,既然 3 和 e 中可以保留如此密度的笔画,对于 m、w 这样“底端加一条线”的设计就让人非常难以理解了。或许这套字体本身就是无法理解的。克劳威尔自己也承认,这款字体“太过于出格,从来没想过要实际使用。它是无法阅读的。”
话虽如此,这款(哪怕放到现在也)极具未来感的酷炫字体还是得到了用武之地,比如在英国摇滚乐队“快乐分裂”(Joy Division)1988 年的专辑 Substance 封面上。不过设计师出于美观的考虑对这套字体中字母加以修改,专辑封面上的实际拼写已然变成了“Subst1mce”。当然了,New Alphabet 本身的造型就已和大家熟知的字母相去甚远,并且这种新造型也没有得到普遍的认同——那么不论是再进行旋转还是加笔,似乎也没有什么问题了。
Substance 专辑封面。
无论如何,这一激进的实验字体已成为了经典,并被现代艺术博物馆(MoMA)收藏;今天,我们也可以买到这款字体的数字版复刻。而且,假如我们都知晓了这套字体的独特字形,那么它也就并非不可读了。
从这个角度看,本节开头提出的那个问题——文字变形的边界究竟在哪里?——甚至都没有了讨论的意义。
克劳威尔的疯狂实验在当下这个时代已经显得非常轻巧,毕竟现在仅凭一人一电脑就能够完成整个排版流程了。或许我们也可以用这些新工具实现一些大胆的想法?
……或者玩玩上世纪末的小玩意儿,让它显示个汉字什么的?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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